郎坤北帮她顺着背,声音柔和下来:“即使是身体的反应,也得有你心里的作用,你心里抵触这些食物,胃里自然接受不了。一天吃不上一口东西可不行。再来试着吃一些。”
锦缡像是睡着了,嘴唇微张着,气若游丝地说:“你少来恶心我。”
郎坤北一个激灵,一把翻过她的身体,极力隐忍着一瞬间升起来的邪火,像是不确定,却是含了更多威胁的成分问她:“你再说一遍。”
锦缡一派安宁地闭着眼,不愿看他。
郎坤北手在抖,全身都在抖,看着这个活死人一般的女子,一时间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锦缡,你别作死!”
锦缡嘴角微挑至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声音很轻,细如蚊讷:“我的生活由不得我,我的生死也由不得我么?你未免太过分,也未免多此一举,现在我不过是你收降锦军的一颗绊脚石,既然碍眼,还不如除了。如果下半辈子是一直被你这样囚在身边,还不如死了。你已经把我害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满意么?我自问没杀过你心爱的女子,没与你结过仇。你们不必一个个的都来处心积虑的复仇,或者□□。”
“锦缡你听着,你若敢死,马上会有人来给你陪葬!我会让那些你最亲信的都下去陪你,不信你试试!”郎坤北松开手站起来往出走,走到门口时声音抑不住地加大,在空旷的北殿里亮如洪钟:“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若你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那么朔儿也不能留在你跟前了,便换人来养!”
郎坤北的声音震得可儿和王妈都呆若木鸡,朔儿更是被吓到了,哇地大哭起来。郎坤北没再停留,走出了北殿,重重地关上门。
从一开始锦缡便知道她遇上了一个最野蛮的男人!她从不妄想去探寻他的城府有多深、野心有多大、手段有多狠,她只一味地试图与他拉开距离避着他,也曾苦心谋划断绝了他的心思让他们两个再没有可能在一处。可是事情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就算她平了内乱收服人心,就算她机关算尽从锦澜城手里讨回了锦系,她也还是沦落成了这般!
锦缡狠狠地抓自己的头发,可是她没有什么力气,自然不会觉得痛。越是这样她越是用力,这种疲累的感觉也发泄不了她心里的火气、不甘还有无尽的苍凉!
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刚刚失去了她最大的庇佑——不是她希图那样的权力,不是野心名利使然,而是她时刻都明白,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里,身为女子,若想不做那砧板上的鱼肉,便只能成为刀俎里的一员!
而她之前所做下的种种决定,在这一刻,竟然都如此可笑。
如今,这个男人又要这般来待她……他早就把她吃干抹净看个通透明白,他还真会往她的死穴上戳。是的,她怕,他的威胁里边哪一样她都怕。
王妈看着锦缡像是被五雷轰顶炸得魂飞魄散。她边哄着朔儿也止不住落了泪,低叹到:“这是造的哪般孽……”
锦缡每一餐都强迫自己往下咽,最初是咽多少呕多少。可是她心里止不住地焦急,便加了餐,一日四到五餐,机械一般地吞咽、呕吐、力竭,蓄起力气继续进食,如此往复。
以前可儿与王妈是见她不吃担忧得要命,现在是见到她吃才真正害怕起来。阮月华是会每日来一趟,时间没有什么规律,然而越来越多的时候便是赶上她蜡黄着一张脸,像是打仗一般悲壮地进食。
阮月华私底下问王妈是怎么一回事,王妈不肯说,倒是可儿将郎坤北的话转述了出来。可儿本以为照着阮月华以往对锦缡的疼爱便是会为她做主的,可是见着她满面愁绪地摇头,可儿的心也坠落了。
阮月华说:“两个人都是倔得要命,坤北定也是没得到她的好脸色才说的气话。他们两个煎熬着,我这个婆婆也当真是最难做的!”
可儿听了心里边更是不住地委屈。她们小姐的命怎就这般的苦!到底没了自己的亲娘,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没人给撑腰了!
锦缡拼命地进食,反而使病情更加严重了。眼看着离郎坤北说的十日之期将近,她又一次呕出了血。徐医生过来例行检查时发现,去告予了郎坤北,让锦缡住进了医院。
锦缡当真是在求徐医生,求他莫要同郎坤北讲,大不了在他来的时候强撑着些精神不教他看出来。锦缡不记得她以前有没有求过人,好像是没有求过,所以她不大会说求人的话,所以自然求不来徐医生的应允。
还没到十日,朔儿便是不由她养了。因为她住进了医院,到处都是福尔马林气味的医院,这让她更想吐,也让她绝望。
郎坤北一直没有出现,她却在住院的第三日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那是一位身材保持得很好,棕发蓝眼,气质高贵而热情洋溢的女士。之所以说她的身材保持得好,是因为只有锦缡才知道,她看上去三十几岁的美丽容颜窈窕身材,实际上的年龄已经是将近五十岁。三年前她四十六岁。
锦缡操着一口蹩脚的意大利语,激动起来更是发音不好:“卡米洛……老师。”
卡米洛裹紧身上的披肩,本洋溢着快乐和热情的脸在看到她的模样时顿时垮了下来,踩着高跟鞋快走几步轻轻拥住她:“亲爱的,你怎么又成了这样了?”
锦缡眼睛鼻子都发酸,一时间百感交集,到了嘴边的话足有千言万语:“老师退役了么?怎么会有空过来?这边苦寒,老师要当心身体……”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工作起来不要命么?我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使命,从一线退休下来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卡米洛是典型的意大利南方北方混血人,既有事业上的成就亦是不会放弃对生活的追求,锦缡记得,就算是以前在上课的时候,她也总是会很自然地对学员讲:没有爱情的生活不是生活!
锦缡咧开干涩的嘴角:“卡米洛……我有孩子了……”
卡米洛大眼睛一转,锦缡是顺着那方向看去,是门后。
“我知道,据说还是个很可爱的男宝宝,我这回来这里太过匆忙,要不然真的想吻一吻他!”
“老师很快还会走么?”锦缡有些紧张。
卡米洛点头,满脸的舍不得,语气也低落下来:“我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飞机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不过缡,我还是会再来看望你和你的孩子的,希望我再来的时候,你会好起来。”
“谢谢……”锦缡还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哽住了。
卡米洛与她闲谈了一会,才切入了正题:“缡,我还是那句话,生活是离不开爱情的。尤其是女人,有爱情的滋润女人才会像花一样青春娇美。我看得出来,你先生很爱你。”
锦缡把头转到另一边。
卡米洛笑着来贴她的脸,又将她的脸转回来:“他能让你这么伤心,所以你也是爱他的。缡,不要试图瞒过我的眼睛。我给你上了那么久的观察课和测谎课是怎样教你的?”
“我很没用,辜负了卡米洛的教导,连最低级的错误都会犯,那便是轻信。”锦缡望着门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她看不到有人,可是却有着不知多少双耳朵在听着。
卡米洛无奈:“缡,你的胃病只有你自己能治得好,你得快乐地生活,要不然治疗是没有效果的!回忆一下以前我是怎样教你的,记住按我说的做:在吃东西之前,你首先要忘记,忘记自己的胃会有反应,忘记你所有的烦恼。你要把吃东西当做最幸福的一件事去完成它,千万不要强迫自己,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要记住,慢慢来,你可以的!宝宝的食欲都会比较强烈,你可以与你的宝宝一起吃东西,看着他最幸福满足的样子,你也会受到感染。相信你自己,缡,只要你想,没有你办不到的事。”
锦缡怔怔地点头:“谢谢。不过卡米洛,我真的舍不得你。我等着你再来的时候,去看我的宝宝。”
卡米洛在她的两颊啄了两下,两人相对半晌没有再说什么话。
卡米洛像是从梦中来,又消失在了梦中。短短的几十分钟相处让锦缡觉得不真实。卡米洛跟她说了很多话,她得仔细想一想。
锦缡当天就要求回到北殿,医生同意了,郎坤北的人也没有阻拦。诚然也是不能阻拦了,因为明天就是除夕,总不能让她在这个地方过了年。不过对于锦缡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有她的朔儿。
这是锦缡过的最冷清的一个春节。锦缡自是起不了床,不能去上房陪着,她以为郎坤北是不会回来了,她也害怕他会回来,回来看到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倒了胃口,带走了朔儿。
然而她怕什么,便来了什么。郎坤北回来得匆忙,进门就问:“朔儿在哪?”
王妈吓得抖了手,睡房的门开着,可儿在照看着锦缡母子两个,她瞧着锦缡面上益发地凄惨苍白,跑出来失声央求道:“姑爷可饶过我家小姐吧!若是真抱走了小少爷便是要了她的命啊!”
可儿声泪俱下,锦缡听着,只觉得心在裂着口子,是他活活撕的。
朔儿还在不明所以地玩着,锦缡一点点收紧手臂圈住他,然后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敲在楼梯上,一声接着一声,每一声都是当着她的脑门子敲了一声警钟。那一瞬间锦缡的脑袋里涌现出很多想法,然而最强烈的不外乎再不顾了一切,宁为玉碎。
直到郎坤北走近了,锦缡一直不敢抬头看他,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然而越是这样越是止不住地头晕,她得在自己晕倒之前说点什么,可是说些什么呢?说什么或许还会有用?
“我可以……我可以出面公开声明卸任锦军司令……把一切都交给你。或许这对你来说没什么必要,但是锦军里不乏元老级的将军,都是自奶奶那个时候就跟随锦家打天下来的,他们未必肯全心归顺你……况且防民之口,这样走个形式也总比他日有人说你强取豪夺的好……或许我还能为你做些别的什么,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就算囚着我一生让我老死在这屋子里也行……他不是长在你身上的肉,你不会知道这种感觉……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我只剩了朔儿……你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赴沪
朔儿被她搂得紧了,难受得直哼唧,对着郎坤北伸出小手,锦缡像是怕被郎坤北看见一样迅速地扣住朔儿的手。
郎坤北看着她薄得只剩下了一片,像是聊斋里的画皮。他身上的大衣沾了雪粒子,都溶进衣服里,他便去了衣帽间换一件回来,锦缡还是撑着那副架势,等他的答复等得煎熬。
郎坤北才淡淡地说:“朔儿是郎家长孙,我来接他去祠堂烧香,过了礼还把他送回来。”然后他就看着锦缡眼睛一闭,晕倒了下去,怀里的朔儿被她带着一同倒了,郎朔却没有哭,反而咯咯地乐起来。
烧香磕头都很快完成,依着阮月华是把朔儿留在上房一起守岁,郎坤北婉言拒绝了,把朔儿送回来的时候锦缡还在昏迷着。
他没用人伺候,换了在屋子里穿的便装,可儿颇意外,问他:“姑爷今晚不走么?”
郎坤北摇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
可儿有些迟疑,被王妈拉下去了。
郎坤北做起了锦缡以前日日为他做的事,然而他就定定地看着这个女人,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他想了想,便抱着她去洗了澡。
除了衣服他也是才发现,这些日子她究竟是瘦了多少,就像一朵盛极的花又收回了她绽放出来的花瓣。她胃部表面的肌肤淤了青,郎坤北放轻手劲给她揉着。
水温渐渐凉了,他才想起来要给她换一件睡袍的,忙去衣帽间挨个柜子翻,又会担心她自己在浴缸里,万一滑进了水里呛到,益发地手忙脚乱。看着她叠得整齐清一色的浅色睡袍,他略一迟疑,抽了件水红色的。
郎坤北把她擦干净穿好衣服抱回床上去,想着好像是落了什么事忘记做了。想得快要睡着了,才想起来是自己忘了洗澡,又拖着有些僵直的腿回去浴室草草地洗了。本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却教他这般累。锦缡还是没有醒,不过这样的昏厥不会给她的身体造成什么负担,郎坤北想,她还是晕着的好。这样久以来第一次拥着她入睡,他却失眠了。
锦缡得相信,卡米洛的建议是很有效的。
朔儿只能吃些奶酪,她便跟着他一起吃一些,朔儿吃多少,她便吃多少。然而小孩子都是护食的,刚开始还不觉得怎样,越到后来越不满意自己的妈妈和自己抢吃的,所以就变得能吃起来,锦缡也自然跟着能多吃了些。
郎坤北仍旧是总不见回来,却隔三差五的着人专门稍了奶酪回来。
自打前一日他回来看了一眼朔儿,没多做什么停留便也就走了。到了这一日,郎坤北已经四天没有回来过了。
没有他在的日子里锦缡总少了很多的提心吊胆。可是她想着,或许,明日他就要回来的。
可儿也是这样问她的。可儿说:“小姐啊,我看朔儿在想他爸爸呢,不然怎么总是在叫着爸爸爸爸的呢。小姐你说姑爷明天会回来么?”可儿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本不期待会得到锦缡的回应的。小姐现在总是这样,基本不会开口说话,而每每可儿问她一些什么,但凡涉及到姑爷,她也总是装作没听见的。
可是这一次锦缡却说了话:“会的。”
可儿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呀?”
为什么?锦缡没有说。但是他会回来的。并且他也真的回来了。郎坤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带了一身的酒气,进了她的房间。现在的睡房已经是她的房间了。她与朔儿的。
锦缡还是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袍,与朔儿并排躺着。她现在还不能抱得动朔儿的。朔儿今晚也格外乖巧,乖到有些消沉似的。郎坤北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近了,才看见朔儿因何这样乖,他在嘬着妈妈的奶呢。
郎坤北的目光移开些,正对上了锦缡看着他的。然后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把自己的身子遮得更严密了。
郎坤北尴尬地直起身子。朔儿看见了爸爸很兴奋,他一骨碌坐起来,张起小手要爸爸抱。锦缡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朔儿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