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士大叔面白气弱的,冷汗流了一层又一层。
关莺带着大叔跳上巷子的围墙,一脚把原本蹲在上面看得好好的那一个给踹下来。
隔着一条街,出云山庄那被漆成黑色的厚重木门终于缓缓打开。
暗金色门环轻轻晃动,敲击着木质大门。
原本还在高声议论的人群顿时就和被同时点了哑穴一样安静下来,就连儒士大叔都忘了抖了,扒着关莺的衣袖看向山庄大门方向。
几个穿着红彤彤的仆倒退着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把手里抱着的红毯铺在地上,足足到了街尾才停了下来,低眉顺眼的站在红毯末尾。
剩下也穿得和个红包似地的仆侍鱼贯而出,分列红毯左右,连距离都隔得不远不近全部一样。
儒士大叔轻轻咽了口唾沫。
秦止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被一群人围得和个水桶一样的从门内出来。
立刻有红包套仆侍牵过一匹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脑袋上还给挂了个和秦止身上一模一样的姊妹大红花的高头大白马。
关莺嗤笑一声,看了眼出云山庄,又把目光投向依然空空落落的街心,颇为不屑的摇了摇头。
“德性。”
儒士大叔眯着眼睛,就和岳丈看女婿一样的看了秦止半天,才祈求的扯了扯关莺,表示自己绝对不乱喊,她可以解穴了。
“说吧。”似乎是心情颇好的拍了拍大叔,给他解了哑穴,关莺屈起一只脚,胳膊相当随意的就搭在膝盖上。
“秦少庄主,果然是人中龙凤啊!”虽然说是小门小派,但大叔好歹也是个掌门,对于关莺到底有没有收手的意思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顿了顿,小心翼翼的又瞄了关莺一眼,儒士大叔清清嗓子,声音立刻大了不少。
“少庄主和谢家的小姐果然是天作之合啊!”
于是墙下那群完全不明真相的纯围观江湖人立刻发出了一拨又一拨越来越大的赞同附议之声。
关莺:“……”
“我敢保证,在他把你当个米袋一样扛的时候,你绝对没有少庄主真是人中龙凤的这个想法。”
稍微等着街上人群又开始新一拨的赞叹热闹之后,关莺才面无表情的瞟了一眼儒士大叔,一只手缩回袖中握住玉刀刀柄。
大叔那原本就不太够用的脑子足足转了七八个弯,才绕明白关莺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后嘎的一下,直接大张着嘴的给傻在了当地。
带着落日宫的人走出云山庄密道的那个自己以为的出云山庄的无耻变节叛徒,其实是易容过后的出云山庄少庄主?
秦少庄主自己带着落日宫的人来抢自己的亲?
其实这种话,根本就和“其实落日魔宫宫主是个女人”一样的不靠谱吧!
“……怎么可能,你这么说还不如直接说落日宫主是个女的。”目光呆滞的晃了两晃身子,儒士大叔一直到话全说完了,才猛的意思到自己刚刚到底捅了多么大的一个惊天篓子。
关莺都肯为了自家宫主来入龙潭闯虎穴的过来抢亲,自己胡乱污蔑落日宫主是个娘们还不得被她活活把自己给吃了……
“你变聪明了?”关莺似乎是颇觉惊诧的自凝神之中回过头来,看了看儒士大叔。
于是,还没等大叔想好足够委婉的措辞来解释其实这一切都是误会,他绝对对关莺的顶头上司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在里面,就听得关莺一副完全理所当然的口气自己把自己的话给接了下去。
“我当然是个女的。”
大概是关莺掀自己老底的话,比先前掀秦止老底的话指代得更为模糊,原本就已经脑袋不太清醒的儒士大叔,这回干脆足足花了一盏茶的时分,才梳理出来关莺那句简洁明了的话中的全部含义。
第一,他说的是落日宫主,而关莺说的是“我”,也就意味着,关莺,就是落日宫主本人。
第二,关莺说,她当然是个女的。
女的女的女的!
落日宫主是个女的!
这也就意味着,关莺的目标,压根就不是去抢谢小容,而根本就是冲着抢秦止去的。
但秦止在成婚之前,又一直和她在一起……
终于把秦止就是出云山庄少庄主,和关莺就是落日宫主这两大块看似完全不搭界,但实际上又紧密相连的信息咔吧一声,在脑子里严丝合缝的拼在一起,并彻底想明白其中关窍之后,受打击过渡的儒士大叔甚至连个过渡都没有。
就在谢小容那被一干武林人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红花轿晃晃荡荡出现在街口之时,干脆利落的给撅了过去,大头朝下从墙上直接栽进了已经开始推推挤挤的要往前冲看新娘花轿的人群之中,被瞬间淹没得连片衣服角都没能看见了。
找死二人组
尽管出云山庄对于落日宫前来抢亲一事上的应对之策是严防死守,但毕竟庄外还不能完全算作是严格意义上的出云山庄的绝对势力范围,谢小容能在路上的时间不过就是不到小半个时辰,一路有谢家的人看着,外加上城中那群只会添乱的看热闹群众,想来落日宫主也不会真的脑抽到,当着江湖各色人的面上就大袖飘飘的跑到谢小容的轿子面前说“姑娘我看上你了就从了大爷我吧”。
所以在凤凰城中,不管是出云山庄还是穆岐一派,都不过就是意思意思的放了那么小两三队人马于各个街口随时盯着谨防关莺冒头。
但很明显,别说是完全不了解关莺的秦老庄主,还是从右长老处稍稍的一鳞半爪的了解了那么一点点关莺从不按常理出牌行为的穆岐,就连自认为已经对关莺的行事作风非常了解的秦止,都没有能够想到。
这货还真就是大袖飘飘双手玉刀,一路踩着围观倒霉孩子的脑袋的,就那么给飘啊荡啊的落到了秦止身边。
在拼着自己腰间被人不怕死的捅了一剑之后,关莺干脆利落的挥出两刀,齐根劈下抓着秦止去掀轿帘的俩人的胳膊,兀自还往下滴血的玉刀又横竖两下砍下轿帘,刀气凌厉霸道的顺便还把盖在谢小容脑袋上的喜帕都给劈陈成了个四块碎布。
“进去找你不到,这里比较方便。”按住秦止胳膊借力,关莺一轮飞腿踹倒反应快围上来的第一批添乱大军,随口毫无破坏原定计划负罪感的和秦止交代完之后,还扭头举着刀朝谢小容打了声招呼。
“又见面了啊,谢二小姐。”
谢小容想哭,真的。
为什么落日宫过来抢自己的人听上去是个女人声音。
要单单是女人声音也就罢了,为什么这个女人声音还该死的听上去那么耳熟!
“你怎么回事。”其实要撑起来一个人并不困难,但如果要一个普通人撑起来一个拿内力按在自己肩膀还要出一圈飞腿的人,那就比较困难了。
关莺还没来得及去好好欣赏一眼谢小容那一脸欲哭无泪与新娘浓妆交织出来的微妙表情,秦止就直接扒住了关莺的袖子,整个人软塌塌的倒在了关莺身上,替她挡了来自于左边招呼过来的形形□各种诡异兵器。
“中了七步倒,快点进去,原计划。”
关莺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于混战之中匆匆忙忙的和扮成屠夫状还粘了部大胡子的三堂主,以及和三堂主一块儿制造混乱的扮成江湖走方郎中的斯文四堂主指了指出云山庄大门口。
继而就趁着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因为敌人众多打算跑路而一拥而上,挤挤嚷嚷的去堵出城道路的空挡,抓着秦止一路所向披靡的横披竖砍,到最后基本上是顶着一背江湖群众和看疯子傻子的惊诧目光,狂奔着进了出云山庄那依旧敞开着的气派大门。
人群瞬间静止。
半晌,依旧保持着举刀姿势的某江湖人士甲,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还持续着张嘴大呼但就是没有呼出声来的江湖人士乙。
“我……我其实是看错了吧,那其实不是出云山庄的大门,而是凤凰城的大门吧。”
江湖人士乙如法炮制的又捅了捅江湖人士丙。
“我想我也看错了,落日宫的这位是因为没有抢到谢家小姐,所以伤心过度而导致连路都认反了么?”
江湖人士丙好心的伸手咔吧一声,替江湖人士丁把已经因为张嘴过度而脱臼的下巴复了位。
“出云山庄里面高手就和我们这外面一样多的吧,这进去是找死吧,一定是找死吧,肯定是找死吧?”
一干终于找回了点理智的江湖人士顿时齐齐点头。
“说的有理。”
三堂主放了刀,狠命揉了两下眼睛,又啪啪给了自己俩大嘴巴。
大堂主在人群中蹦跶了两下,确定了关莺已经跑进出云山庄再也看不到人影,又隔着层层已经开始欢呼出云山庄为武林除害的推来挤去的人群和四堂主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一矮身各自找到比较容易挤走的空档之后,双双哑着嗓子大吼一声。
“快关庄门啊!!!!”
然后大概是出云山庄门外的人实在是多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境界,关莺秦止的教唆之下,跑进山庄里才发现,里面竟然出现了一种和外面的菜市场式吵吵嚷嚷截然两个极端的,万径人踪灭的惊悚场景。
安静得连秦止自己都吓了一跳,别说先前坐在席上喝酒的各个掌门,就连在庄内不停奔走不小心还会撞上的仆侍丫鬟都全部不见了踪影。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大概这么来描述。
是所有人在高高兴兴喝着酒的时候,突然座位底下的石板翻转过来,在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全体宾客和仆侍都在第一时间里被同时关进了出云山庄那本来就不存在的巨大地宫里。
随手把还在自己腰间随着步子一步一颤,剑柄上甚至还绑了一串流苏,就和个插错了地方的步摇一样的剑给一砍两半,只留了末尾一截戳在肉里,以免拔了之后流血更多,关莺仔细听了半晌,在确定周围是货真价实的没有人,而不是坑爹的有埋伏之后,才推了推秦止,让他赶紧带路。
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在自己受了伤而秦止的武力值又干脆全废的情况下,秦止是没问题有老爹护着,她可不能保证她自己能被人砍成七八块之后还能把自己拼起来复活。
“放心,替死的我已经找到也安排好了,身形相貌和我们刚好相仿。”秦止只不过是没了内力,并不是被人打断了腿,在身边没了人围观,而关莺又受了伤的情况下,俩人之间的搀扶与被搀扶关系自然而然的也就掉了个个儿。
“那时候你出城出得匆忙,我忘了问你,就算是内力没了,带一个人走水道出去也没问题吧。”通往水榭的小路上依旧是寂静得呈现出了一种大战即将来临的肃杀状态,关莺抬眼四下看了一圈,再次确认安全之后才慢慢开口。
秦止闻言顿时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关莺,继而自己摇了摇头,又不死心的看了她一眼。
“你别告诉我你不会水性。”
关莺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秦止立刻悲从中来,连愤的情绪都没了。
不会水性你早说啊!早说我就把跳水地点再选得离密道入口近一点啊!
现在还得变成自己一个手软脚软的普通人搬着你辛辛苦苦的横跨过大半个占地面积广大的人工湖么!
他又不是神仙!
关莺猛的停住脚步,没再和秦止纠缠自己到底为什么不会水的这种既成事实的问题,眯起眼睛看向湖边方向,继而长舒一口气,语气甚至是盼星星盼月亮后的无尽欣喜。
“啊,人。”
秦止在看清楚正匆匆往自己方向奔的七八人后顿时眼神一凝,匆匆把关莺往怀中一揽一带,身子小小旋了个角度,刚好是把人护在怀里的姿势。
于是原本还带着“少庄主没事啊果然是天神庇佑”的庆幸神色,以及“少庄主果然人中龙凤这么快就把落日宫的人给擒住了”的讨好谄媚表情,一个两个就那么破绽百出的拿着刀举着剑的奔了过来的三流掌门们顿时不尴不尬的僵在了当地。
其实哪怕只是只能在出云山庄中层的花园中混到个席位的,放在江湖上那也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对于秦止对关莺的那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回复之意,他们确信自己就算是瞎了眼也不会认错。
别说秦止护着的很有可能是个易容精妙的女子,就算是少庄主护着个满脸横肉的纯爷们或是长着满口獠牙的妖怪,自己就是赔上十个脑袋,也都砍不起。
于是在仔细确认了秦止的确是秦止,并没有易容或仿冒之后,马上就有几人偷偷摸摸跑走去报信,剩下几人四散开来,堵住关莺可能的去路,就是死活没有人动手。
关莺松开左手的刀柄,勉强站直身子,一把卡上秦止脖子,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哎,咱俩扶反了,现在是我来抢你,不是我在你手里。”
秦止:“……”
掌门们:“……”
秦止顺着几个报信的跑走的方向看了看,继而恍然大悟,微微偏过头压低声音。
“那是天芳阁的方向。”
关莺:“……”
她就说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感情穆岐是以为自己会继续从天芳阁的密道出庄,把重兵都喊过那儿去埋伏了。
剩下的那些个外围掌门们不用看,肯定是听到点风就是雨,早跟着大流跑去抢功了,至于仆侍丫鬟之流,多半都拿刀拿棒的在通向天芳阁的路上等着自己呢。
等关莺慢慢按着秦止指示挪到他把倒霉替死的人沉塘的大概位置时,秦老庄主也就刚刚好带着大批人马全部赶到。
关莺一刀架着秦止脖子,一刀横挡于胸口,整个人缩在秦止身后就露了个脑袋出来,目光慢慢扫过那一群不论是资历还是门派还是年龄,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江湖中还活着的传说的那么寥寥数人。
当然,要么说都是传说,虽然打扮各异,但个个都是朴素中透着奢华,别的不说,就连穿得最脏的道袍的那位道士,头上用来束发的那一小根簪子都是几乎看不到什么瑕疵的上等美玉。
关莺还空闲的那柄刀从左指到右,然后又从右指到左,最后停留在了正中间那位比其他人稍稍站出来了半步,和秦止五官长得很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方向。
“那么,秦庄主,落日宫如约来抢亲,人我就带走了。”
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