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止觉得,像这种单方面的屠杀,就连让关莺小心一点的这种话,说了都算是自己矫情。
如果换了处于这种境地的人是司商或是伯予,他的手段只会比关莺更激烈。
所谓杀人魔的终极梦想,大概也就是关莺现在的这种状态。
杀人杀到手发软。
“你们宫主对你不错,知道西泽城出事,左长老已经第一时间回去了,但还是没能找到你。”把外袍脱下来披在青年身上,秦止倒了杯茶塞到他手里暖着,“那天出了什么事,他们抓你时,以为你是哪一边的?”
玳莳微微偏头,手指点了点秦止,继而回手指指自己,然后又似乎是有些着急的忽然直起身子,气息短促的一把攥住秦止手腕,张了张嘴,又想起来自己舌头已经没了,颓然的叹了口气,做了个写字的手势。
“密道里的人她已经清干净了,外面的人不足为惧。”安抚性的拍了拍玳莳,秦止微微皱起眉头,把人按着坐了下来,“你如果有什么话,不妨等她回来之后再说。”
从已经被撕碎的衣服里露出的伤痕可以看得出来,琵琶骨有被穿过的痕迹,手上一点劲力也无,很显然是被废去全身内力,眼睛被刺瞎是防他日后认出相貌,舌头被割恐怕是断绝他被放出囚室后的呼救可能。
“审你的人没有直接对你说过话,是不是。”花厅的热闹程度突然上升了何止一个档次,各种丝竹唱曲夹杂着各种淫靡的笑声,吵得就连秦止也伸手揉了揉耳朵。
虽然说一花厅的人,想要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杀死大半,最好的方法就是突然把气氛提到最高点,再从角落里一桌一桌解决起。
但很明显,关莺这回是铁了心的一步要做到位。
用丝竹唱曲来掩盖杀人时可能发出的低声惨叫很正常,但那种各种“大爷不要大爷轻点”的惊呼就很明显是下完□,使得部分人当场兽性大发,完全不会理会周围形势的结果了……
玳莳慢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指指自己耳朵,冲秦止微微点头,表示秦止说得完全正确。
杀累了,吃点东西么?
秦止开门的时候刚刚好碰上关莺走上楼。
然后他就放心了。
按照已经吩咐杀人杀惯了的少庄主原本所想,一个人砍百十来人,就是对方再耸,估计也会把大厅打得翻桌倒椅一片狼藉,然后再往关莺身上添点彩,至不济也得打到头发散乱满脸是血。
自己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没准就是落日宫主一身轻伤,扶着桌子在尸体堆中微微喘息的场景。
但很明显,人往往在没亲眼看到事实之前,总是会不自觉的把想象中的后果往坏里夸大一点,这样就算后来情况再怎么坏,心理落差也不至于太大。
于是事实就是,翻桌倒椅的悲催场景有了,尸体们横七竖八倒得满屋子都是,关莺虽然一身白衣全部染成了深深浅浅颜色不一的红色,但上面就连刀口子都没被人划上一道,不仅头发没乱,就连气息也没变得多急,反而还冷笑一声,左掌平伸,递了个黑乎乎还沾着点已经干了的血渍的包袱给秦止。
“有意思,你看看。”
秦止:“……”
就算是你不善后而是跑去把人家藏着留下来的机密都一通翻出来打包带走,但也不至于就在命案现场来和自己分析敌方境况吧!
正所谓做好事之后不留名是美德,但杀了人之后不留名马上跑路,那才出于长远考虑的王道好不好……
“出城再说。”顿了顿,秦止顺手接过包袱,一手轻轻引导着把玳莳拉出来,随时做好跑路准备。
其实按照最正常的模式来说,一般复仇者在陡然经历悲痛之后,都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人砍死,其他事情往往考虑得都不是那么完善。
虽然关莺在第二拨大面积杀人开始之前,还是先把密道内武力值高的人先一次性砍死,偷摸着解决完大半武力值一般的护院后还把大门给关了,灯笼卸掉做出闭门不接客的假象,端的是一丝不错滴水不漏,已经算是悲痛之中还带着强大理智的典范中的典范。
但秦止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大概或许可能已经杀红了眼的,虽然杀人井井有条却在他看来已经初显不理智了,似乎完全没有被跑路后事做打算的落日宫主。
要只有他和关莺也就算了,想什么时候跑就什么时候跑,想装无辜围观群众就装无辜围观群众看热闹。
但问题是现在身边还多了个情况也就比瓷娃娃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儿的玳莳,想既躲过出云山庄和落日宫的地毯式搜索,又同时避开官府的大面积撒网式的捞鱼,那困难度也就……大了不是那么一点儿。
“出城?”关莺似乎是颇有些吃惊的偏头看了眼秦止,继而又看看玳莳,理解性的点了点头,“你先带他出城暂避也可以。”
秦止:“……”
他想表达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带着拖油瓶先走,把关莺留下来殿后的意思好不好!
虽然说关莺这么说也的确是出于好意,毕竟多了个累赘,三个人一起留下来没准就全折进来了,就算是所谓的江湖道义是一码事,但再怎么说这种善后的事情,也是由男人来做才比较正常吧……
于是,莫名其妙的突然陷入所谓爷们主义的少庄主,看着关莺的眼神中,立刻又多了几分“你丫还真是把自己当个纯爷们”的,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城中也不是没有地方躲避。”咳嗽一声,秦止绕过关莺匆匆下楼,“藏一天问题不大,我与他等你一起走。”
关莺:“……”
所以说,她想说的重点也不是什么秦止现在所理解的,所谓的江湖道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死一起死的什么集体英雄主义吧。
“……不止一天。”伸手搭上秦止肩膀,关莺难得脸色认真的拿下巴点了点交到他手中的包袱,“我就是再快,也得几天才能把人都杀完,你还是先看看他们留在这里的记录再说。”
秦止:“……”
说到底,果然还是关莺自从见到他之后的表现实在是太纯良了,不仅一直按兵不动不怎么杀人,还没事就帮着官府破破案抓抓贼,维持一下城中治安,导致他都快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江湖中第一魔教的老大……
但就算是魔教老大,也不要把几天才能杀完人这种工作量,说的好像明天我要吃五十个包子这样的为难且简单好不好!
“技不如人,活该我们找不到他们。”喟叹似地的摇了摇头,关莺语气中颇带着些“果然我们还做得不到位”的遗憾与惋惜,“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
秦止瞄了关莺一眼,漫不经心的随手抽出一本翻开一页,然后脸就黑了。
册子很明显是关莺挑过的,除了有明月楼人员名册及所有小倌的出身介绍之外,还详细记录了这天晚上每一个来喝花酒人的姓名籍贯,身家背景,叫了哪一个小倌打赏了多少银子,甚至有的连荷包里有多少银子,包袱里有什么武功秘籍,换洗的衣服出自哪个名店,都写了个清清楚楚一丝不漏。
记录得详细并不难,但难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来人的资料打听得这么清楚,清楚得就像直接把官府的户籍记录册抄下来了一样。
当然,想抄到城守府中的户籍记录也不是什么登天难事,就是守备再森严,也不可能会有人特意派重兵看守那些毫无直接价值的户籍本子,趁夜摸黑进去弄份拓本的这种事,秦止觉得,别说是司商,就是司商手底下的人也能很轻易的办妥。
但问题就是明月楼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快得好像这群寻欢作乐的人来的不是明月楼,而直接就是城守府。
前脚刚进来,后脚就登记查明完毕了……
就连他和关莺随口报的假名也赫然在列,不过后面倒是没跟附注,只不过是写了个查无此人,疑为易容,待细查。
不过这也算是猜对个七八分了……
“算了,这些先不管,我尽量快一点,杀完之后马上去找你们。”关莺沉吟片刻,一脸“我相信你想到的地方肯定和我想到的是同一个”的信任表情,肯定的拍了拍秦止,然后就掏出怀中一双刚刚从不知道哪间房中顺来的,明显不合脚的新鞋,往里塞了宣纸,走到血多的地方蹭了两下鞋底,翻墙走壁的赶赴下一家灭门去了。
秦止:“……”
玳莳嘴角微微往上提了提,摸索着朝秦止的方向踏出半步。
虽然关莺并未言明秦止身份,但也没把人藏着掖着,从来都是大大方方遛出来见各方见人,以落日宫的能耐,想查出出云山庄少庄主的长相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似乎自家宫主对这位少庄主的接受程度,还真是前所未有的高啊……
其实秦止对于走夜路这一项来说,做得还是相当熟练的,牵着玳莳一路捡着阴影慢慢走,流畅无比的躲过了一系列巡城士兵打更老伯,在溜进监狱之前还特意找了家寂静无声的大户,拐进去摸到厨房,打包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的吃食。
毕竟他不能指望关莺杀完人了还能贴心的给自己送热菜热饭。
而监狱里的那种就算没馊,也没什么油水还要被克扣的饭菜,如果他真的敢送到玳莳嘴边,估计关莺得怨念他一辈子。
然后他就在临出厨房门的一脚前,一袭暗红色的身影迅速无比的翻下院墙,在看到大敞的厨房门时还愣了愣,继而横刀当胸,颇具气势的低喝一声。
“出来!”
于是玳莳就从善如流的从阴影里摸出来了。
关莺:“……”
秦止:“……”
所以说,心有灵犀的默契度还能体现在这种地方么……
关莺前脚跑来把这一家杀干净,他后脚来翻这一家的厨房找吃的……
是夜,月明如水。
二人宽袍广袖。
一人洁白如雪,一人沉红妖冶。
对视良久。
继而同时开口,均是颇有些尴尬的吐出同一句话。
“好巧,你也来这里啊。”
如果不算秦止是来偷吃的扛去蹲牢,关莺是来杀人以泄私愤。
这的确算是一个浪漫温馨且非常般配的画面。
秦止默然无语的又愣了半天,才递上手中一个小包。
“杀完了?厨房的红豆饼还算新鲜。”
关莺下意识的从里拿了一个啃了两口,摇摇头。
“还剩一半,杀累了,过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待会儿继续杀。”
玳莳:“……”
其实,不听对话内容的话,自家宫主,和出云山庄的少庄主,好像还真的满般配的……
毕竟要找到一个看到满身是血的人,还能淡定无比的递上糕点问你饿了没的货,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被当场抓包的听墙角运动
其实,和关莺在一起久了,有的时候秦止都会产生一种很恍惚的错觉。
那就是,自从自己见到这位落日宫主,并与她一路结伴所谓同游江湖以来。
关莺如果不是自己在听墙角,那就是在欢快的奔赴去听墙角的路上。
又或者就是带领着别人在欢快的奔赴在去听墙角的路上。
再不然就是指示别人欢快的奔赴去听墙角的路上。
从最开始碰到桃花夫人那位女高足的时候,关莺就是委派沉夏为先锋听墙角围观杀人。
到后来自己与镜公子的草包喽啰遭遇之后,关莺再接再厉的指示玳莳去棺材铺听墙角打探情况。
然后就是见到方炼时,他和关莺正打算半夜去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余孽集会,顺带听墙角收集消息。
就连之后容华楼的成立之初,他还在关莺的耳提面命之下,坐在密室里光明正大的听了一回谢小容委托生意的墙角……
而当秦止陪着玳莳蹲在相对安静且安全,基本上被全城人民外带官府都忘却了的大牢里,等了足足三天,也没能见到关莺哪怕是一根头发丝儿之后。
于是失去了所有耐性再等下去的少庄主,往城中转了三圈,在各种大街小巷都遍寻关莺未果的情况下,顺着出城的马蹄印子狂奔了整整大半个晚上,终于在隔壁城中的一家毫不起眼的胭脂铺屋顶上,抓包了正在听墙角的落日宫主。
当然,如果不是关莺那一身已经由最开始的白,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红,继而经过了三天砍人洗礼,终于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暗紫红到发黑的血衣,在黑夜之中实在是太过于特立独行且无法复制的话,秦止见到关莺的第一真实反应其实是。
现在连乞丐都学会爬墙来当偷儿了!
关莺几乎是在秦止脚才往瓦片上一踏的同时,双手就在屋脊上狠狠一撑,整个人借势飞起,双刀出鞘,电光火石之间刀气已层叠而来,将秦止笼住。
所以说,杀人杀到顺手之后,就变成一个暂时的习惯性反射了。
如果放在平时,关莺听出秦止脚步和呼吸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但问题是,在经过了三天近乎不眠不休的,白天砍出城报信官兵,晚上砍进过明月楼欢客的杀人过程之后,要再指望关莺还能和平时那样分辨脚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秦止在刀气层叠袭来的那一瞬间,甚至都能感觉得到腰间刺越在陡遇杀气之后,所发出轻微震动的剑鸣。
真正的,完全不加掩饰,也不保留实力的杀戮。
刀光一起,秦止顿生警觉,关莺合身扑来时就已顺势往后平平一倒,如风吹落叶般,身子似乎是弯折了一个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全凭脚尖一点在瓦上借力,刺越出鞘,剑身横挡,在关莺玉刀刀身之上轻轻一拖一带。
借势化去双刀之力。
于是内力相拼之下,那一声金玉相交所发出的清脆叮响,顿时如撞钟一般,在空气中水漾的荡了开去。
然后关莺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她的原意只是想偷摸着进到这个所谓的镜公子手下联络传讯点里,翻一遍消息马上就走,别说不惊动人,就连纸片都没打算带走那么一片。
但现在这种自己还没来得及找机关,就把人全都喊起来了的情况,到底算是个什么事啊!
于是还没等那声金玉相交的清响完全散干净,原本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