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凛对他的反应一点不感到奇怪,安之若素地从枕头下取出一封信来,“杨大人,拿着这封信六百里加急送到邵景府上,见信,他自然会帮你。”
邵景那种大人物,他也……
杨淮半天说不上话,“方公子,这怎么……”回事啊。
“杨大人,写这封信,就算是我报了大小姐的救命之恩和杨大人你的收留之恩,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欠你们杨家的人情。”
“……”杨锦弦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我乏了,想休息了,杨大人,大小姐,请你们离开。”方凛的口气已经尽量在客气了。
可惜,他再努力客气,那似乎与生俱来的气质,就是不让他看上去平易近人,浑然天成的威严和霸气,究竟是谁家的儿郎?
杨淮和女儿对视一眼,明白他那话中的涵义,便都告辞了。
站在客院外,杨淮担忧地问道:“弦子,这位方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女儿不知。”杨锦弦摇摇头。
她突然有些懊恼,当初为什么不好事一点,看看那龙纹绣袋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好一个文武双全的方凛,如此一个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的方凛啊。
他,到底是什么人?
夜里。
杨锦弦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眼前总是一幕一幕地回放着当日太白楼里,那几个杀手死在她脚下,血流成洼的画面,然后,就是方凛的手那血淋淋的模样……
那样的场景那样的时时刻刻,她怎么也难以从眼前挥走。
已经快三更了,她还是抱起枕头,去敲杨西月的门,“你睡了么,西月?”
“姐姐?”里面的人几乎立刻就反应了。
杨锦弦立刻就明白了,她也没睡着。
两姐妹钻在一个被窝里,杨西月以手作枕,仰躺着问自己的姐姐,“你说,为什么人不能好好活着,非要你死我活的?快快乐乐的,不好么?”
杨锦弦有感而发:“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可是,好像是个人,都不愿意安安安静、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他们都觉得人生要轰轰烈烈才是真。可是,什么是轰轰烈烈呀,古往今来那些人,青史留名了,可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杨西月一顿,便侧过身面朝着她,“姐姐,你说,我们会不会也变成他们那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
“那是不是所有人长大以后了,都会被利益和权势所困,为了得到自己要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连别人珍视一辈子的性命都视若无睹,视若草菅?”
“可有些人就懂得尊重别人尊重生命。”
杨西月想了想,说:“所以,这人世间之所以会有三教九流之分、富贵贫贱之别,是因为人本来就有善有恶,么?有的人是好人、有的是坏人,有的人,连人都不是,畜生都不如。”
☆、【十八】大问题
杨锦弦不由得笑出了声音,“西月你怎么可以看的那么透彻?”
西月“咯咯”地傻笑,“姐姐,你不要这样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杨锦弦毫不留情一巴掌就拍在她脑袋上,“小丫头,还学会跟姐姐贫嘴了你。都是跟谁学的?”
“你啊,弦子姐姐是西月的好姐姐,西月会的通通都是弦子姐姐教的。”
一句话堵的杨锦弦哑口无言啊,小丫头这是在将她的军呢。
“好了,睡觉了,再不睡的话天都亮了。”她的食指在杨西月额头轻轻一弹,兀自躺下睡了。
杨西月连忙跟着闭上眼。
一觉睡到天大亮。
“大小姐,大小姐醒醒……”
杨锦弦感觉到有人在摇自己,很自然地就醒了,睁开眼,便对上满愿皱成一团的脸,“满愿?怎么了?”
“大小姐,快醒醒吧,二小姐也快醒醒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杨锦弦睡迷糊的脑子一下子便清醒了,杨西月也被叫起来,姐妹俩异口同声地问:“出什么事了?”
“周家的人闹上门来了!现在大门外正闹得乱七八糟的,不信你们自己听。”
她们仔细一听,果然是外面尽是吵闹声。
“换衣服,出去看看。”
此时,大门外早就已经闹翻了。
闹哄哄的,知道的这是太守衙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菜市场。
“把杨锦弦那个谋害人命的凶手交出来!杨家大小姐下毒谋害自己的表哥,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么?交出来,把杀人凶手交出来……”
“太守大人包庇杀人凶手,这算怎么回事是啊?知法犯法,根本不给咱们老百姓活路了呀……”
“太守大人请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要不然我们不离开的!请太守杨大人给我们说法!”
……
“这些人还讲不讲理了!我要去跟他们理论!”杨西月气得要冲出去。
杨锦弦一把拽了回来,“你疯了,你没看见他们都把大门关上了么?你这样冲出去会被打成肉饼的。”
“可是他们骂你呀!”
“不过是一群无知的人被心怀叵测的人煽动了,做出的不理智行为,你犯不着跟他们生气。”
杨西月闻言好生诧异,“姐姐,你一点都不生气么?”
“谁说我不生气的?”杨锦弦淡定地道,“虽然我本来很生气,可是,现在我反而不那么生气了。周少贤胆子真够大的,居然敢找上门来了……”
“大小姐好胸襟。”方凛的声音缓缓响起。
杨锦弦循声看去,看见他和杨淮并肩走来。杨锦弦心里的莫名地“咯噔”了一下,这画面怎么……怪怪的?
不对,方凛的伤不是还……
“方公子怎么出来了?”
“方公子是听说出事了,不放心才出来看看的。”杨淮替他说道。
杨锦弦忍不住皱了眉头,“爹……你……”什么时候跟方凛这么要好了?为什么她觉得一夜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而且,他也似乎不慌张、丝毫不生气,太不可思议了。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这都是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一行人转移阵地,到达书房。
书房里,杨锦弦和杨西月姐妹俩你看我、我看你,眼观鼻鼻观心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杨西月继续望天,杨锦弦开口打破沉默——
“爹,你不是说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么?是不是该说了?”
杨淮想了想,说:“你想问的,无非就是……”
“就是,你这次为什么一点不紧张一点不生气,换做以前你早就跳起来了吧?”杨锦弦很不给面子地当着许多人的面,便直直打断了她爹的话,抢白之后,她又补了一句,“爹,我只是说出了实话,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杨淮平心静气的很,“周家人已经动起来了,难得这么好的机会,我何须生气?”
好机会?是指周少贤引起的,丧心病狂的周家人么?
“爹,周家的那两个已经动手了?”杨锦弦不禁疑问。
杨淮点点头,“有个朋友传来消息,周秉承已经往这边赶了。至于周秉聪,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动手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方凛说道:“如果是飞鸽传书,他该收到了,不过,现在周少贤已经停不下来了,的确是大好机会,错过可惜。”
他们俩的意思这是……周少贤如今已经疯魔、魔怔了,一门心思想找她寻仇,一刀把她杀了解气,根本不会去理会后果,也觉得自己的大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就算他杀了人也可以安然无恙,所以……
杨锦弦恍然大悟:这才是绝招啊!
毫不费力,就让周少贤自己送上门。只是,方凛对那个邵景邵大人当真那么有信心?那个御史真的能对付得了周秉聪……
“弦子,有些话我还是想说说。”杨淮突然语重心长地说道,“周家的人,毕竟是你母亲的娘家,我可以与他们闹翻,你却始终是与他们有血脉……”
“爹,你就别迂腐了,就算我现在还叫他们一声‘舅舅’、还是‘表哥’,就能改变什么呢?周秉聪根本不会拿我们当一家人,周秉承和周少贤也不会,所以,我直呼其名又有什么关系?”
杨淮:“弦子,话不能这么说,再怎么样他们也是你的……”
杨锦弦:“好,最后我以后用某某人或者甲乙丙丁来称呼他们就是了,爹,我都明白的,这个叫长幼有序是吧?”
旁边的杨西月已经忍俊不禁了。
方凛却看在眼中,像是有所感触,沉默着不言不语。
“对了,还有一件事。”杨淮似乎想起了什么,“弦子,方公子身上有伤,最近府里面肯定不会太平。你请方公子,再带上西月还有满愿,去外面住一段时间。”
啊?杨锦弦忽然有种思维跟不上自己爹的感觉,“爹,你什么意思?”
杨淮说:“方公子有伤在身,家里已经不适合养伤了,周家人必定来天天来闹,周少贤也可能还派杀手来,所以,家里你们也不合适待了,出去避几天,也是好的。”
“爹,我们是一家人!”杨锦弦闻言跳了起来。
“爹啊,姐姐说的是,我们是一家人嘛,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怎么可以一走了之。”杨西月也很激动。
“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杨淮语气坚决,他的神情更在告诉自己的两个女儿: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
“爹……”杨家姐妹异口同声。
“方公子,你觉得呢?”杨淮转向方凛。
方凛说道:“我没有意见,看杨大人安排。”想找他的人随时会找上门,目前情况下,他还不想现身,更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因为,那种麻烦绝非杨家人招惹得起的。
“方公子,你怎么也……”杨锦弦诧异的很,“我爹他已经够……好吧,爹,你觉得哪个地方安置方公子比较妥当?”
“别想绕开话题,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去,西月和满愿也是一样,在家里女孩子多有不便,万一有个什么事,爹保护不了你们,弦子你可明白?”
这样都被看穿了?真应了那句话:知女莫若父。亲爹啊!这是如假包换的,九十九纯金,绝对假不了。
杨锦弦只能认命了,叹了口气,“那西月,咱们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准备离开家吧。反正,老爹已经看咱们不顺眼,巴不得我们走的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呢。”
杨锦弦,这么说你是真的不怕遭雷劈啊。
☆、【十九】业界良心
【十九】业界良心
走到门口,她又想起来,“爹,我要是出去不在家里,你们的吃喝拉撒怎么办?可千万别给我花超支了,到时候俸禄还没到的话,咱们全家都只能饿肚子了,我可不想去街上要饭吃,堂堂太守千金去要饭,太丢人了。”
说完,杨锦弦淡定地走了。
这算是警告才对。
她……杨淮一时无语,这个女儿给他气的,没见过这么业界良心的女儿吧!有这么当着别人面这么说自己爹的女儿么?
她还真不把方凛当外人了。
杨淮越想越发的无奈,想到方凛还在坐,只得无奈笑道:“方公子,很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方凛摇摇头,“杨大人多虑了,大小姐这是真性情,你们一家父慈女孝,大小姐关爱家人又会持家,实在是难得,方某羡慕还来不及怎么会是笑话。”
“方公子见笑了。”杨淮尴尬地陪着笑,他并不是故意想怀疑方凛的话的真实度,而是他家的弦子……他经常担心,这个女儿以后是要嫁不出去的。
哪个男人敢娶这么一个神神叨叨又成天将钱挂在嘴边的姑娘家呀?简直比老太婆……不不不,不行不行不行,这可是他的女儿,夫人唯一给他留下的血脉呀。
出了门,杨锦弦便放开了杨西月,“西月你先回去收拾吧,我去花园里走走。”
“姐,你又……”心里不舒服了吧。杨西月太清楚她的刀子嘴豆腐心了。
杨锦弦勉强地扯了一抹笑,便兀自朝花园方向去。
杨西月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叹气:姐姐就是这样的,明明心里担心的要死,却不愿意被别人看出来。尤其是爹啊……
花园。
小池塘边。
杨锦弦在柳树下,望着那一塘池水,越想越担心:“爹他究竟是想怎么样啊?一家人不是应该共患难的么?有了危险他把我往外推,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一无是处。除了拖累别人再干不了其他什么了。”
“大小姐,你为什么这么贬低自己?”方凛的嗓音幽然从她身后响起。
杨锦弦闻声,讶异回头,“方公子,你怎么……”又神出鬼没了。
“你,对杨大人来说是至亲的亲人,他保护你是理所应当的。如今只是要你暂时离家避难,并不代表着你就回不来,也不代表杨大人就会有什么危险,反而你和二小姐在这儿,还给杨大人增添了负担,会令他分神。”
“可我……”还是不放心。
“这些天周家人的闹腾我都看在眼里了,周家人虽然厉害、周秉聪背后的商蓉长公主虽然离开,可我同样对邵景有信心。”
“我爹说过,邵景邵大人不仅是御史台的御史,还是两朝元老,为人德高望重,你的亲笔信如何会比我爹朝廷命官的信件管用?”
方凛望着天空,才淡淡道:“家父曾对邵大人有知遇之恩和再造功德,所以,我的信自然比杨大人的信来得有用多了。”
“什么知遇之恩?”
“都已经过去了,邵大人念旧罢了。”
杨锦弦心里凉了大半截。
吃过午饭之后。
杨淮决定的事情,果然是不给改了,满愿那个手脚利索的丫头,很快收拾好了三个人的常用衣服。
雇了辆马车,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便五个人挤着一辆车,上山。
五个人……嗯,是因为还带上了小三子。杨淮担心杨锦弦他们几个,不方便照顾方凛,说白了,他还是不希望杨锦弦跟他走到太近。
“大小姐,咱们就这么走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刚刚上车,满愿便管不住自己的嘴,担心地问道。
杨西月死活挤眉弄眼她都没看到,等看到就晚了。
杨锦弦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我也不知道,到时候看吧。”
“说到底,都是那个猪头表少爷惹的,要不然本来我们都好好的,哪里有还这么多事情嘛。”满愿愤愤不平地骂道,“坏蛋,这种人活该被下毒。”
“对,这种癞蛤蟆,活该被毒死。”说到那个周少贤,只能让人生气,杨锦弦一点不例外。
可听见这熟悉的措辞,杨西月就想起之前周少贤缠着她要提亲的时候,姐姐说的那句话:“有我杨锦弦在,岂会让他把你弄到手?周少贤那头猪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灯芯织布,白费心机。别说是二小姐了,就是个丫鬟……也没门儿!”
“姐姐,我越发的佩服你了。”杨西月由衷地感慨。
杨锦弦竟然也顺口便应道:“不必太崇拜我,我只是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