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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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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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英媚扬起小脸蛋,一汪水似的明眸把每一处烛火的亮色都倒映在其间的水色中,羽毛般浓密的睫毛,出水芙蓉般闪着光华的肌肤,一如她口里娇声的疑问,让人一触到,心就要化了:“阿父,阿母这几天为什么会哭啊?她说是为了我,可是我不知道我哪里犯了错误……”
  小小人儿委屈地撅起嘴,拉着父亲的衣襟,刘义隆心里酸楚备至,却不得不硬了硬心肠,瞥了一眼身旁呆立毫无表情的刘劭,才蹲下身,对着刘英媚温和笑道:“你没有做错事,是阿父犯了错误……”他说不下去了,他犯了错,决策失误,到最后,却要把国家存续的希望寄托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身上,期冀她能够承载和亲退兵的重任——而北魏的那些人,粗豪嗜血,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是把怎样一只纯美的小绵羊送入了巨狼的口中!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女儿的脸蛋,滑嫩细腻得和刚刚绽放时的蔷薇花瓣一样。小英媚诧异地看着父亲眼中倾泻而下的泪水,惊惧地往后退了两步,伸手去抓握母亲的手,她感到了母亲手的颤动,回头一看,那脸上亦满是泪痕。
  谢兰仪哀求他:“陛下,没有别的法子吗?公主年幼,可否以宗室王侯的女儿代替?”
  刘义隆摇摇头:“不是我心硬,此刻和议,是城下之盟。英媚前往,不仅仅是许嫁,更是……更是质子。你说,选个不相干的人,拓跋焘肯要?”
  刘劭亦冷冷道:“母妃就当是为了大局,牺牲一下吧。若是能够退兵,举国上下,都要赞扬母妃的大义。当年,母妃的妹妹送到北魏,保住了两国多年的平安,如今她作为佛狸的宠妃,亦跟着南下。若是英媚前往北魏,想必能够得到她的照应,母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谢兰仪握着女儿的肩头,别过了头,竭力遏制自己愤怒的颤抖,她恨恨地从眼角的余光中记住了面前的两个男人此时无情的模样。刘义隆见她无望得可怜,叹息了一声道:“明日就传旨,封英媚为新蔡公主,以河南新蔡为郡望,做为公主的汤沐邑一并附赠,希望拓跋焘的手不要伸得太长。”他看着面露不屑的谢兰仪,又道:“也加封谢美人为容华,刘昶为义阳王。”
  未等谢兰仪峻拒,他先说道:“你不用辞,辞也无用。这不是抚慰你,只是为公主加身份而已。”话越是说得毒,堵着了她的口,内里越是他无以言表的愧疚,但只能用这样可笑的方式表达出歉意来。
  谢兰仪许久方对刘义隆和刘劭道:“好,但愿陛下此举成功!”
  刘义隆放缓声调,仿佛在寻求她的同情和认可:“其实也不能仅靠英媚。我也派人偷偷潜入江北的空村,投放野葛毒酒;也下旨访求侠士剑客,允诺取佛狸首,封万户侯;也加强了沿江的所有布防,战船全部待命……”他看了看谢兰仪:“还有一策……若是其他都不谐,还要请你帮忙。”
  谢兰仪冷笑着堵住了他想说出来的话:“陛下言重了,我不过是颗棋子,任由摆布罢了。”
  她带着英媚,昂着头走出玉烛殿,她能够想见,身后两个人的表情,她冷笑着,却在背向刘义隆的时候再也装不出一丝坚强。刘英媚被母亲推得踉跄,委屈地说:“阿母,阿母,能不能别走这么快?”
  谢兰仪走到看不见玉烛殿灯火的地方才趔趄着停下步伐,蹲身一把搂住女儿软软的小身体,嚎啕大哭。英媚挣扎了一下,伸出小手轻轻把母亲脸上的泪珠擦掉,用她甜润诚恳的声音说:“阿母,别难过了,阿父的话我听懂了。如果我能够为大宋免除兵患,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你不懂!”谢兰仪摇着头,两腮的泪被甩在女儿的脸上。十岁的孩子,半大不大,半懂不懂,她哪里知道自己前往的会是怎么样的一条路!
  平日里再显得和善,到了关键的时候,刘义隆还是那个凉薄的君王。谢兰仪最后一丝希望在今日破灭。要保英媚,只有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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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彭城的北魏大军,继续以“关山度若飞”的速度向南推进。淮河以南几乎大片都是平原,有山亦不险,有河亦不深,骑兵到此,简直如鱼得水。奔波了几天,一路只有溃散的少数宋兵,几不成伍,遭遇魏军,便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眼见的已经来到了与建康隔江相望的瓜步山。
  瓜步山不是什么高峻的峰岭,充其量不过是江畔小山而已。但是因着余外再无耸峙的山头,加之其滨临长江,远远望去,竟成雄绝之地。拓跋焘先亲自下马登山,俯临长江之后,他回到山下御幄时的脸色有点阴晴不定。身边的人无一敢触他霉头,都是屏息凝神,不多一语,连送上御膳的宦官,见谢兰修恰好过来,都腆着脸道:“贵人可是侍奉陛下用膳?今日陛下似乎不大高兴,还望贵人多多斡旋。”
  谢兰修帮那宦官捧着貊炙的牛肉送到拓跋焘的食案前。揭开碗盖,拓跋焘便一皱眉,抬头似乎是想瞪送菜的人,却见另一张面孔,骂人的话便咽下去了。他厌恶地瞟了一眼肉,声气倒还和善:“虽是行军,供应不求奢靡,但好歹是给皇帝吃的,也不至于弄得这么不堪吧?”
  谢兰修赔笑道:“大家都知道陛下不贪爱口腹之欲,何况如今一路过来,还有什么剩的东西?”她心里也明白并不是为了吃的生气,眼神飘到食案旁,席地放着羊皮鞣制的行军地图,上面圈圈画画的,寿阳、彭城、盱眙等地全是朱砂的圈点,而几路队伍行进的痕迹,则是羊皮上反复摩擦的印子,都几近发黑了。
  拓跋焘见她头伸着在看地图,倒是一笑,伸手从盘子中搛了块肉慢慢嚼着,饶有兴趣看着那张白皙的侧脸,就无暇顾及饭菜的难吃了。他问道:“你看出了什么门道?”
  谢兰修抬头笑道:“陛下用兵活络,古今未有。就像有一回妾与陛下下棋,输得口服心服,也是没有料到陛下的黑子不肯全面推进,而是逐步跳跃,使我应接不暇。如今陛下不重攻城略地,亦是这样几支队伍跳跃着直攻宋国心脏,只怕宋兵也是应接不暇呢。”
  “兵书没有白读,下棋也没有白下。”拓跋焘笑眯眯的,不由又吃了一大块肉,端起杯中酒豪饮了一口,抬起明亮的眸子问道,“不过,光说好话没有意思,你来说一说,此兵略有何缺陷。说对了,朕要赏你。”
  谢兰修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面前人含笑意的脸庞,跪坐在他食案对面,挽起袖子帮他布菜,过了一会儿才成竹在胸地笑道:“若论推进陛下王师,此举自然既快又好。不过想必陛下并不准备在淮南多久,所以,此举的不妥,也无干大雅。”
  “为什么这么推断?说说看嘛。”拓跋焘从自己的盘子里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得津津有味,刚刚那场火,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谢兰修笑道:“陛下速度快,但是不要城池;然而宋国撤退时,亦将粮秣烧得一空,百姓四下逃散。凭着荒芜的郊野,连鸟兽都看不见几只,如何过此严冬?”
  拓跋焘突然收了笑,似乎突然对她的聪慧和直言极其不满似的,推开面前的盘子,一言不发到了御幄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佛狸所采用的战术很超前,他不注重攻城略地,而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飞快地推进队伍,直捣黄龙。在气势上,是很压制对手的。但是因为没有地盘,所以淮南一片,其实只是掠夺了,并没有实际占领,没把宋国“吃”进去。所以,除非他真的捣毁建康,灭了刘义隆和刘宋,否则,这注定只是一场攻掠和报复的战争。
  不过,佛狸的军事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刘宋被打得这样灰头土脸,几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北魏也少了一个劲敌,后续发展的力量也会更足,而周边国家,很久都没有能望其项背的。
  二战时,麦克阿瑟和尼米兹在太平洋战争中也用了这样的战术,并取名“蛙跳”,很快突破日军防卫圈,大获全胜。其实拓跋焘也是蛙跳战术的发明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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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强悍的男主。所以,虽然前期鄙文里俩男人一度作为不明显,但必须承认,刘车儿和佛狸,都是雄主明君,只叹命运不济,但也未尝不是业报轮回。

☆、胡马窥江

  谢兰修跟了他这么多年,把拓跋焘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所以知道他此时的生气并不是真因为自己的直言,而是别有心事,因而她可以带些恃宠而骄的样子,在气定神闲吃了膳食之后,才来到御幄后隔出的那间卧房里。
  拓跋焘躺在狼皮褥子铺的榻上,没有解脱外衣,双手枕头,一足高跷,眼睛望着上方的穹顶,对谢兰修视若不见。
  谢兰修倚着他坐下,笑道:“不是说要赏我的么?原来是赏一张冷脸!”拓跋焘白了她一眼,别转过头。谢兰修便好脾气地拖过一旁的羊毛被子为他盖住肚子,柔柔道:“今天起了北风,挺冷的,陛下别着凉。”
  拓跋焘赌气般地把被子一掀,翻着眼睛道:“你以为我是你!我不冷!”说完,倒是转眸关注了一下谢兰修,又伸手捉住她的手摸了摸。
  谢兰修笑道:“淮南阴湿,金陵地界尤甚,冷是往骨头缝里钻的,冬季其实比平城难过。你看你,耳朵上都长了冻疮了,就是攻打云中盛乐和统万时,也没有如此吧?”她温温的、软软的手轻轻捏了捏拓跋焘的耳垂,那里果然红肿了一块,里面结着硬核儿,她带着哄孩子的口吻说:“我帮你搓搓,血脉流通了,就会好些。”
  如此的殷勤小意儿,又是心爱之人,拓跋焘那股迁怒的火气已经没了,虽然一时拉不下脸来和她调笑,但是借着自己的蛮劲,一把把她带进自己的怀里滚倒在榻上,已经算是他赔不是的方法了。“赏你!赏你!”他恨恨地拍拍谢兰修的身体,像以前两人如胶似漆时那样,“南方的气候不好!南方的人也不好!鬼精鬼精的!摸不透!”
  “佛狸……”她盘桓在他坚实的怀里,轻声道,“回去吧……”
  拓跋焘好笑似的看着她:“开什么玩笑!劳动百万大军,是来玩一趟的么?”
  “可是,悬瓠一战,寿阳一战,彭城一战,几乎都是宋军折损多少,我们折损多少。陛下也瞧见了,南人看起来身体孱弱,但打仗极有韧劲,拼得你死我活的,徒伤自家兵马实力。虽说我们的人远远多于宋人,可是这样的一对一的死伤比例,难道就不让人寒心?……彭城、盱眙、寿阳,还在刘义隆手中,一路过来,四野荒落,人烟罕见,我们又从哪里补给?……此前,还是骑兵对步军,我们略操胜算;之后,我们的骑兵对水军,赤壁、淝水,殷鉴不远。我们若是要赶尽杀绝了,反倒激起他们奋战之心。”她把头倚在他怀里,希冀这场柔情似水的枕边风能够以柔制刚,打动他的心思,“又听说宋室慌乱,准备乞和。陛下何不见好就收呢?”
  拓跋焘不置可否,静静揽着怀里的人儿。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叫服侍的进来生炭火。我讨厌这阴丝丝、湿哒哒的空气!”
  他终于在渐渐温暖起来的帐篷里褪去了所有的暴躁自负的神色,便显得有些孤寂和茫然。谢兰修曲意逢迎,他握着那温软的手,终于说:“你不想回去看看?”
  “妾现在的家,在平城飞灵宫!”她语气坚定,从容得令他心暖。
  拓跋焘似乎深为所动,长叹一声,说出话来仍是离题万里:“我准备凿山为路,在瓜步山上修建行宫。我要看着建康宋人的害怕颤抖,我要刘义隆俯首帖耳地来求我!”
  凿山、修路、建行宫,都不是轻易的事,但是近百万人的力量简直可以移天换地。瓜步行宫修建好,仍没有超过当年的十二月,拓跋焘携着谢兰修巡视了一圈,颇感满意,笑道:“终于不用睡阴冷的帐篷了!可以在这里过年。”他从行宫最高的角楼望向长江,江水在此处曲折,因而水流不算湍急,但俯视时,感觉冬日的白蒙蒙的太阳,温吞吞地照着江水,宛若长长的银带上浮光耀金,仍能体味江潮暗涌的滚滚力量。
  此处江面最窄,瞰远则隐隐可见对岸刘宋的战船和军旗,千帆万垒,严阵以待;太子驻守的石头城建于山上,起势高峻,坚硬如铁,在以远处流云为背景的盛大画卷中崔嵬险拔,山形远及建康城,蟠绕崎岖。
  人在自然中常常会深叹自己的渺小。拓跋焘又是如第一次登临瓜步山后那种恹恹而悒悒的模样,虽则这落寞而悲观的神态只有片刻落在谢兰修一个人的眼中。
  刘宋的国书终于到了。
  措辞不卑不亢,但是意思还是明显服输了。刘宋愿意许嫁皇帝的幼女,并以公主的封邑作为赠礼。“愿两国永交姻好,无复烽烟。”拓跋焘像是偷偷舒了一口气一样,带着刻意装得傲慢的笑容对来使道:“朕,自然不会做你们皇帝的女婿;太子的年龄倒与你们公主相差不是太多。不过听说公主年幼,合不合适,美不美貌,朕还要派人相看相看,才能做出决定。”
  来使色变:政治联姻,还有看脸的?分明就是侮弄!但此刻他们危乎殆哉,不能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勉强先应付了。
  刘义隆却显得淡然:“都到这辰光了,侮弄又如何?还和他骂一架不成?新蔡公主……虽然陋姿,但也不至于长得见不得舅姑。相看就相看吧。”
  “若是公主送到江对岸,却被魏虏掳掠侮辱了怎么办?”
  刘义隆面色沉沉如夜江一般,好久才说:“若是魏虏为他们太子迎娶了新蔡公主,却只给侧妃庶妃之位,怎么办?若是魏虏带回新蔡公主,却弃置如胡夏公主一般,怎么办?若是公主在北魏遭受委屈,甚至如北凉公主一般身死异邦,我们又能怎么办?”
  说话的大臣见刘义隆腮边线条硬邦邦的,是咬得死死的牙关,他眼眶有些发红,连眼白都隐隐瞪出了血丝,他唇角勾着冷笑,一滴舍不得的泪水都没有,负手看着议事明堂外的一抹灰白天空。最后,他闭了闭眼睛,“呵呵”冷笑了两声:“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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