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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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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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牧犍一脸苦涩,望着门帘垂挂的产房,听见娇气的阿昀已经在里头哭泣,他不由眉头揪成一大团,最后眼角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似乎在对谢兰修,也似乎在对空气说:“我一肚子的悔意也无从去说,只愿日后,阿昀能看到我的真心。”
  谢兰修骨子里对他的言语嗤之以鼻,只淡淡道:“如此最好。”不等他下一句说出来,便进到里间,陪伴阿昀。
  阿昀双手颤抖,握着一旁接生的老妪的手,她流着泪,却对兰修说:“阿娘,孩子会不会不好?”
  谢兰修上前劝慰道:“不会的。只早生了几天,不至于出问题。你不要多想,好好养着力气,虽是疼痛一点,千万个女人也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想着孩子,也没有什么熬不出头!”
  阿昀含泪点了点头:“阿娘,你陪着我。”谢兰修点点头。阿昀又道:“阿娘,为了这个孩子,我什么苦都能受!”
  长夜漫漫,谢兰修耳朵里充盈着女儿的哭喊声,她什么都帮不了她,只能握着她的手坐在一边。她受伤的手指常常被疼痛来袭的阿昀捏得痛入骨髓,可她也宁愿这样受着。因为她对阿昀,有说不出的愧疚;对阿昀的亲娘——自尽的贺皇后,也是一样。
  孩子出生的哭声细弱得如同吃奶的小猫。倦到极处的阿昀喘着气,睁开眼睛问:“孩子好么?”
  谢兰修拭了拭眼角,含笑道:“还好……是个女儿。”
  阿昀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女儿好,多贴心呐!将来,我一定首先要教她怎么选好一个男人,不要让男人伤透了她的心。”
  谢兰修滚滚泪下,听见阿昀伸着手、望着接生的老妪在说:“给我抱一抱吧。”她强笑着说:“你都累坏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呢?喝点石蜜茶,好好睡一觉。她们会把她洗净包好,送到你的身边的。”
  阿昀没有多想,加之也确实掏空了一样乏到极点,在孩子细细的哭声中睡着了。
  谢兰修抚了抚她依然两颊消瘦的脸庞,看着她眼角垂着的泪痕和嘴角一抹带着母性的笑容,实在不知道等她眼睛睁开时,怎么把一切告知她。她疲倦地起身到了内室的外头,恰见沮渠牧犍来回地踱步,不由出声问道:“你一夜没有休息?”
  牧犍忙躬身道:“是。其实已经快中午了。让阿娘辛苦了!”他期盼地问:“孩子?”
  “是个女儿。”谢兰修言语冷淡,“马上就洗好了。”
  牧犍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女儿好!我会疼爱的。”可是,当他接过包孩子的襁褓,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褪色,终于浑身颤抖起来。过了很久,他惶惶然抬头道:“这……怎么?……阿昀要是知道……”
  谢兰修狠狠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作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大家情人节快乐!
  可惜我写的一点不应景……

☆、谮愬荒唐

  阿昀生下的,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婴儿,五官停匀,额头饱满,有着黑黑的头发和卷卷的睫毛。可是,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面色青紫,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出来,她哭声细弱,单薄的小胸脯起伏得厉害,胸腔中夹杂着可怕的哮鸣声。乳母想去喂她,可是她几乎连吮吸都不会,只能把乳汁挤在她口里,一点点抿下去。
  乳保们都不敢多话,但御医不能不说:“驸马须得知晓,小娘子先天不足,只怕心脏不好,如今又是无力吸乳,估计……养不大的。”
  牧犍抱着孩子,像抱着一片云一样一点都不敢用力,但他自己周身无力,最后还是蹲在地上,无声地坠泪。
  那个年代,孩子夭折是很常见的事。可是阿昀无法接受,她大哭着从回到内室的乳母手中抢过孩子的襁褓,一旁侍奉她的人劝道:“公主,还在月子里,千万不能这样哭,将来眼睛会落下毛病的!”
  阿昀抱着那个胸口起伏不已,仿佛呼吸都很困难的婴儿,对谢兰修发着脾气:“为什么活该我倒霉?为什么我千辛万苦,生下的是这样一个孩子?”她大约自己也知道迁怒得太不应该,又低着头哭了一阵,喃喃道:“都怪那对狗男女!害了我不说,还害了我的孩子!……”
  谢兰修无从去劝,只能陪着她,最后道:“阿昀,怪谁都已经晚了。你毕竟是一国的公主,别这样小家子样。好好照顾孩子,万一有奇迹呢?”
  阿昀这才重新审视自己的孩子,看着她满面的青紫色,实在心疼得不行。这时,小婴儿又嗷嗷地低声哭起来,阿昀道:“快!快!快喂她喝奶!”
  乳母急忙过来解怀,可是小婴儿怎么都叼不住,更吮吸不动,饿得直哭,哭了一会儿就气喘不过来,乳母忙捏着挤出奶水,不料奶汁太多,一下子喷到小婴儿的嘴里,她一时咽不下,咳嗽了起来,呛得眼睛上插,几乎背过气去。阿昀拍着床榻大怒道:“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再喂不成,我就叫我阿爷杀了你!”
  阿昀性急起来,任性的脾气真像拓跋焘。谢兰修看着那个年轻的乳母眼泪汪汪不敢分辩的模样,无声轻叹,从她手里接过小外孙女儿,说:“还是挤出来用小匙喂吧。”又安慰道:“你别急,也别怕。太担心了,对奶水不好。”
  这样愁苦而烦躁的日子熬到孩子满月。为孩子做汤饼会的当天还是极为热闹的。国事繁忙的拓跋焘无法、也无需亲自来看望女儿和外孙女,只遣宗爱送来厚赐;宫里的嫔妃因着这是拓跋焘第一个孙辈的孩子,不管怎么说,也都少不得奉送贺礼;而阿昀的哥哥、太子拓跋晃则是亲自前来看望小外甥女。谢兰修看他一脸凝重,情不自禁地把对阿昀的关爱又分了一多半在他身上。
  “太子殿下近来可好?”
  “多谢母妃挂怀。”拓跋晃应答得毫无热情,“还好。”
  “后来……”谢兰修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没有再为那事为难殿下吧?”
  拓跋晃沉沉地瞥了她一眼,带着些嘲讽道:“母妃失望了?”
  谢兰修虽则生气,但也知道这个误会太阴差阳错,怪不得他生疑,只能说:“你不必拿最坏的心思揣测我。一串佛珠,殿下日日戴在手腕上,也不是我一个人看到。但是,我又何必害你?”
  拓跋晃愣了片刻,才说:“我只恨我身处的位置,大家的眼睛都瞄着。”他长长地叹口气:“我为什么要生出来?害了自己亲娘不说,也并没有因为是尊贵的太子而过上一天好日子!”
  当儿子的都在怨恨自己为什么要被生出来!谢兰修心中酸楚,只能泛泛地劝他:“殿下何必这么想!来日方长,好日子还在后头。陛下虽然对殿下严厉,未尝不是出自关爱之心。不过,殿下如今虽然没有年长的兄弟与不和的权臣作对,毕竟还有陛下在看着,怎么的都还是收敛为上。太子的庄园,名声在外;太子学着孟尝君,结交各方志士,也是容易为人君忌惮的。妾倒要劝劝太子,家财万贯,对太子又有何用?将来天下财物,哪件不是你的?门徒三千,对太子又有何用?将来率土之滨,哪个不是王臣?何必现在急于一时?”
  太子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但旋即眼神黯了下去,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其间情况,你不懂的。”
  “外间政事,我是不懂。”谢兰修道,“可是,我懂你父亲。”
  太子冷冷道:“那又如何?倒要请教,母妃为什么总要告诉我,你在帮我?怎么,你希冀着将来有一天,我奉你做太后?”
  谢兰修被他这话气得说不出话来。而太子拓跋晃,含着一丝尖酸的快意,望着前方黑黝黝的甬道,好远好远的地方悬着宫灯,冷红色在风中飘着,给人一种惶然的错觉:“我此生,最羡慕的就是妹妹,母妃好好照顾阿昀吧,将来倚靠着她,总比倚靠下一任君王要实在。你害我或者帮我,又有何意义呢?”
  谢兰修听着他颤抖的声音,只觉得喉头发苦,强自镇定着说:“和光同尘,是要护你,何谓害你?太子若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将来……”她看着公主府的甬道,亦觉得幽黑深远,仿佛要把人吞噬一般。他们的将来,谁都不可知!
  拓跋晃回头疑惑地看了看她,终究还是无法信任,摇摇头说:“我不敢奢望什么将来。不过,告诉母妃一个好消息,太子妃闾氏有了身孕,我如今做这一切,只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被陷做乱臣贼子。”他茫茫然看看谢兰修惊诧的眼神,留下一个苦笑,走了,亦走进甬道那片吞噬人的黑暗中。冷红的灯笼,没有照亮他身上任何一处,只为他留下一道拉得好长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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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拓跋昀的孩子满月,谢兰修也没有理由再留在公主府照顾,她每天絮絮地开解,也没能为阿昀添上哪怕稍微一抹的笑意。“好好照顾孩子,更要好好照顾自己。”谢兰修最后无奈地说,“牧犍若肯改过自新,你还是原谅他吧。若是不寻求仁恕之道,与其说是在报复他人,其实都是自苦而已。”
  阿昀吸溜着鼻子苦苦笑着:“阿娘,但愿我管得了自己的心!”
  谢兰修只觉得脑子里发胀,想着阿昀,又想着太子,觉得哪头都丢不开,可是私心里,又觉得太子更苦,说不出的苦。
  回到宫里,便听说这一个月来,拓跋焘最宠爱的是贵人沮渠花枝,大半个月都宿在她的宫里,连带着她生的皇三子拓跋翰,也成了拓跋焘的宠儿,才刚刚十一岁,已经加恩封了东平王。
  若是其他人,谢兰修纵有小小的醋意,也不过肚子里酸一酸而已,可是沮渠花枝与自己,再不是当年交好的关系了,她谮愬太子,大约不光出于保护她的儿子,也是心存异想——后宫之中,攻击与自保往往是相辅相成的。
  拓跋焘喜欢的却是沮渠花枝的风情万种。这日午后,暖洋洋的屋子里洋溢着销魂的芙蓉香,沮渠花枝从屏风上拿下亵衣,还没有穿上身,就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扯脱,不由自主地倒在他汗津津的怀里,放肆地“咯咯”笑起来。
  拓跋焘笑道:“你浪得好!这会儿穿什么衣裳,装什么样啊!”沮渠花枝撒娇撒痴,见拓跋焘一脸疼宠之色,便大着胆子道:“陛下,武威公主新生了小女儿,听说可爱得很?”
  拓跋焘“唔”了一声,有些遗憾地说:“可惜身子骨不大好。”
  沮渠花枝道:“不过,总算公主夫妻团聚,也是好事。我侄子他当了阿爷,大约不会再荒唐了。陛下宽仁,也给他个恩典,算是全了公主的体面。”
  拓跋焘想了想说:“原就是河西王了,还能给什么恩典?不过,可以让他与公主回故地看看,也不枉这是他的封邑。”
  沮渠花枝见事情一说就成,心里熨帖,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故作神秘地笑道:“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妾当讲不当讲?”
  拓跋焘最讨厌话说半截吊胃口的,蹙起眉头说:“想讲就讲,我不爱听废话!”
  沮渠花枝攀着他的肩,腻然笑道:“倒不是妾有心吞吞吐吐,实在关碍太大,怕陛下生气。”她俏伶伶地瞟着拓跋焘:“要陛下答应不生气,妾才敢说。否则,妾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含着鸡舌香草,吐气如兰,拓跋焘凑在她唇边道:“我是乱杀人的君主么?说吧。”
  沮渠花枝放心地说:“妾还是从外面听到的消息:说太子行事极不尊重,陛下出征时,他有时出入宫禁,似有子烝父妾的乱伦行径。”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自己儿子与自己的妻妾有这样的行为,拓跋焘眼见的就要发作,但临时忍了忍,问:“可知是谁?”
  沮渠花枝一直在看他的神色,压抑着内心的狂喜,自以为可以一箭双雕:“话是南边传来的,但是妾想,无风不起浪,只怕总有些痕迹落在外人的眼睛里。陛下但想想,平素后宫除了皇后,谁与太子走得最近?眉来眼去不说,还借着学棋,互相又是借书,又是探视。那天,是谁帮太子都帮到了脸上?听说,公主的女儿满月,又和太子切切地说了半天的私话……”
  她越说越兴奋,神秘的气息幽微到自己都觉得够劲儿。可是她却觉得拓跋焘并没有丝毫的愤怒,冷笑都没有。他听了半天,最后伸手挡开了沮渠花枝香喷喷的脸:“南朝人最爱捕风捉影(1),用道德压人,以为这些宫闱隐事可以来打击我。做梦!谣言么,不去理它,其言自灭。”
  沮渠花枝心有不甘,可是看到拓跋焘的神色,这种话题不敢随意加油添醋,只能陪着笑附和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1)这个内容《南史》真的有记载,《北史》表示不承认。《南史》《北史》对照着看很好玩,两国互相撕逼。

☆、若向修罗

  拓跋焘虽然当笑话听这谣言,但谢兰修和太子拓跋晃,确实也让他心生警惕。
  他第一次在飞灵宫对谢兰修调制的羹汤不屑一顾,而是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问话:“那天,你到沮渠氏的宫里,其实想找朕说什么?”
  谢兰修看了看他的眼睛,说道:“难道不是让陛下尝一尝我酿的新酒么?”
  拓跋焘冷笑着:“早不送,晚不送,好巧啊!”
  谢兰修道:“是好巧。若不是这番巧合,陛下差点就要废黜太子了是么?”
  拓跋焘听她放胆直言时,辞锋犀利,竟有些说不过他,他气恼道:“你只管在这里跟我顶嘴!我瞧着阿昀的面子,从来没有为这事为难你,如今外头都传出闲话来了,我再不教训阿析,只怕他就要无法无天了!”
  他竟然无赖一般拿拓跋晃来威胁她。谢兰修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这是他在她面前才有的任性脾气。她撇了撇嘴,说:“陛下大约又听了沮渠贵人吹的风了吧?陛下既然信她不信妾,妾也没有办法。我和阿析两条命,属于陛下,拿去就是。”
  拓跋焘见她落了下风,才打消了一些不快,哼了一声道:“只要说得有道理,管他是谁说的!你难道就不可以说?”
  谢兰修冷笑道:“极是!陛下从来不肯偏听。既然如此,妾这里倒有件东西,请陛下鉴赏!”她从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紫檀盒子,征询地看了拓跋焘一眼,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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