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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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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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焘顿觉心疼,回头狠狠剜了牧犍一眼。牧犍却很会做戏,早已满面是泪飞扑在阿昀榻前的踏脚上,握着她的手声泪俱下:“阿昀!我对不起你!我竟不知道,你身边的宫人会毒害你!”
  拓跋焘一把把他拎开,厌恶地甩到一边:“这事,一会儿我们出去你再好好解释清楚。这会儿,不许在阿昀面前添乱!你滚开!”
  阿昀声音发不高,目光却很坚毅,她瞟了瞟被推倒一屁股坐地的牧犍,转头对拓跋焘说:“阿爷,就在这里说。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牧犍看了看拓跋焘,竟然没敢开口。拓跋焘垂腿坐在女儿的高榻前,盯着牧犍道:“你以为一具宫女的尸首就能打发我?小子,朕当监国太子,看群臣耍心眼儿时,你还没出世呢!”他咄咄逼问道:“毒药是西域传过来的,区区宫女怎么能弄到?你屡屡在你寡嫂那里快活,可知道她和你阿姊来往丛密?今儿想知道怎么回事,先把李氏和居延公主交出来!”
  牧犍听他一说,就知道北魏的触手早已伸在他身边,绝不是仅仅武威公主一人而已!他头上有些油油的细汗,嚅嗫道:“居延公主在西苑,罪臣可以叫人唤她来。李氏……罪臣想与她划清关系,已经把她遣走了。”
  “不要紧。”拓跋焘冷笑道,“传居延公主来就行。”接下来他的一句让牧犍如雷轰顶:“李氏被你藏在酒泉,你以为这样可以保住她?朕派在北路的人已经拿住她了,一会儿就能带过来。”
  果然,少顷,李氏被带了进来。跟原先的光鲜妩媚比,此刻的她在重重虐待下,简直换了一个人。拓跋焘抬手捏着她的下巴,笑道:“也不很美嘛!听说精于房中之术,朕北路大将军手下的那些雄壮男儿们,一日数十人,可曾让你尽兴满意?”
  李氏双唇颤抖,无力再说一个字。而旋即被推进们的居延公主,一洗先前的狂妄,惊惧得打摆子一般颤抖。拓跋焘用尚未离手的马鞭分别指向两人的鼻尖,问她们俩:“你们是自己乖乖说实话呢?还是朕叫搬些我大魏的刑具与你们见识见识呢?还是叫宫里其他人来先说一说呢?”
  居延公主已经忍不住跪倒在地:“我不是存心想害皇后……”
  拓跋焘愈发笑得冷峻,李氏和居延公主在这样的寒意威逼下,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地寻个短见。拓跋焘扭头问女儿:“阿昀,你想她们怎么死?阿爷都能做到。”
  阿昀望了望两个人,说道:“怎么害我的,让她们怎么死吧。我不想虐杀,有碍天道。”拓跋焘虽然不大满意,但既然说了听女儿的,他当帝王的不便出尔反尔,点点头对外头道:“上次她们在皇后碗里下的毒药,也赐她们俩一人一碗。”
  他转脸又看向牧犍,他已经目光呆滞,面无人色。拓跋焘道:“阿昀,这个属王八蛋的丈夫,不要也罢。回国后,我再给你挑个好的。”
  阿昀泪流满面,抬手拭了拭:“留他一命吧。”
  “为何?”拓跋焘横眉道,“你还对他有什么放不下的?”
  阿昀捂着自己的小腹,遏制不住地滚滚泪下:“阿爷,我一醒来,御医就告诉我,我已经怀了沮渠牧犍的孩子!”
  “阿昀!”第一个从震惊中醒来的就是沮渠牧犍。他痛哭流涕,爬到阿昀的床前,抓着她的双手“嗬嗬”地嚎哭。阿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抽出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转脸对拓跋焘道:“我恨他,但是我爱肚子里这个小家伙。我不想他生出来见的是继父。”
  拓跋焘思忖了半天,看了看哭得真切的牧犍,点点头柔声对阿昀道:“好。但你不再是凉国皇后了,你还是武威公主,享这一方郡邑给养。”他转脸冷冷地对牧犍说:“以后世间再无凉国,只有河西郡。看着公主的面子,朕饶你一命,封做河西王,常驻平城的公主府中。”
  亡国之君沮渠牧犍无声饮泣,跪地叩谢了岳父大人的不杀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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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险些丧命的武威公主拓跋昀,终于回到了故国,短短一段光阴,把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变成了经受摧折的憔悴少妇。她执意要先回飞灵宫看看,既是看望母亲,也是追忆曾经的美好时光。
  这天,平城飘起了大雪,很快就把皇宫变成了洁白莹澈的琉璃世界。小腹已经微微凸出的阿昀,在宫人的扶掖下,站在飞灵宫的门口。天地茫茫,她的目光也茫茫:母亲手植的那棵梅树,裹着一层冰绡,枝头却有饱满的芽包,看来,一到二月,还会开出一树花来。
  “阿昀!”谢兰修在廊下等她,见养育了十二年的女儿缓缓顺着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神情有些呆滞,谢兰修心里悲愤难过,不顾宫人的劝阻,踏着刚刚扫过的冰渣,来到阿昀面前,努力笑着对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阿昀终于扑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阿娘!阿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痛苦的事儿?会有那么多可恨的人?为什么要我毫无准备,亲自去受这些背叛和欺骗?”
  她对母亲,毫无戒心,因而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任性责怪。谢兰修泪流满面地揽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像她婴儿时经常会吐奶一样轻柔地拍着。她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终于摇摇头道:“世上太多不如意的事,可我私心盼望,我的阿昀永远不去遭遇。她心里能常存着单纯的快乐,不被那些污浊沾染。可是,我错了!……”
  她刻意营造了一片乐园,让小阿昀快乐地长大——只是一切来得太快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教会女儿如何识人,如何猜疑,如何坚强地面对背叛和欺骗,如何在异国的后宫使用权术,她居然就已经嫁人了!
  火室(即现在所说的温室,魏晋时就有)中长大的牡丹花,催开时耀目的鲜妍,可稍见风雨,便会摧折陨落,落一地狼藉。
  她们抱头痛哭了一会儿,贴心的阿萝为她们披上斗篷,指了指笼着炭火的内室,表示“里头暖和”。谢兰修抹掉了女儿脸上的泪水,又抹掉了自己的,和声道:“进去说。你如今有了身子,就算为了孩子,也当格外地保重自己才是。”
  虽然痛苦,但毕竟也就这么就过去了,阿昀心中的疼痛已经磨钝了,只在偶尔想起来时才有些针扎般的感觉。她在温暖如春的宫室里,吃了几块谢兰修亲手制作的点心,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吃了。怕自己又想起那个可恶的人,她抢在谢兰修的问题出口之前,先问道:“阿娘在宫中,一向可好?”
  “还好。”谢兰修点点头说,“太子监国,与我这样的后宫妇人无关。我听说牧犍对不起你的事之后,日日在后面佛堂里为你念经,也茹素了近半年。你放心,只要你好,我就好。”
  阿昀点点头说:“我也听阿爷说了,幸亏太子阿兄及时把消息报到,阿爷派的御医很是得力,没有他及时的救治,我还不知回不回得来。什么时候,我要到东宫好好拜谢太子阿兄!”
  谢兰修笑着听着,但笑容隐隐有些苦涩。因为,她没有对女儿说真心话。
  这段时光,她在异常的痛苦中度过,常人都以为她的憔悴和焦虑一定是因为生死未卜的女儿拓跋昀;并没有人知晓,她内心更担心的却是亲生儿子——太子拓跋晃。
作者有话要说:  

☆、取彼谮人

  在拓跋焘征伐北凉的期间,国都平城都由太子拓跋晃监守,但太子实际并无实权,因为实权还掌握在崔浩、古弼等拓跋焘笃信的大臣手里。
  古弼性子直率而无礼,朝堂之上,他经常对坐在御座侧边听政的拓跋晃挥动着玉笏,大声地诉说他的见解,几回见他口水横飞,嘴角都要讲出白沫来。而与他政见不同的大臣,古弼一旦被惹急了,几乎是伸手就打,半分情面都不留。坐在低矮坐席上的拓跋晃常有种错觉,如果自己驳斥了古弼,只怕他那拳头也会砸到自己的脑袋上。
  更可恶的却是崔浩。崔浩有古弼最为唾弃的“汉人的奸柔”,平素宽袍博带,摇着羽扇,一脸摸不透的淡然笑意,可是行事时亦是强势的。他的强势与古弼不同,他的道理一套又一套,总要说得人无言以对为止。有时太子稍加反对,崔浩就冷笑着说:“太子殿下!臣前几日才为殿下讲的那段史书,殿下难道忘记了?古来……”最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拓跋晃,加上最令人着恼的一句:“殿下想想,若是殿下此举为陛下归来所知,会怎么样呢?”
  拓跋晃从小在父亲的棍棒和呵斥中长大,疼痛和害怕是他童年记忆中最多的内容,所以当他仰望天宇的时候,总感觉平城的蓝天也是灰蒙蒙的一片。他时常盼望着有个亲娘能在他疼痛害怕的时候搂着他哄一哄——就像沮渠贵人哄三弟拓跋翰一样——但是抚养他的皇后赫连琬宁虽会为他流泪,说出口的却永远是冠冕堂皇的套话。
  他愈发想念自己那个从没见过的亲娘,晚上躺在最轻柔的丝绵缎衾中,他却会冷得缩成一团,自己抱着自己的肩背,假装有亲娘在抚慰着他。可惜,晨起的阳光总是来得那么早,他在自己想象的温暖抚慰中还没有足意,身边的侍宦就过来恭敬地相请:“殿下赶紧起身吧!误了早晨读书的时候,陛下又该生气了!”
  父亲征伐北凉的时候,他又借着问棋的名头,去了几回飞灵宫。那里总让他感觉轻松温暖些。不过他是已经成年的太子,谢兰修是他父亲的妃嫔,周围总是很多人随侍着。他听见谢兰修含着温情问他:“太子近日可好?”
  “好。”他连忙回答,警觉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谢兰修带着些同情的笑意,指了指棋盘上某一处:“那么,这里的昏招太子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被她说了,可听起来一点不觉得刺耳。拓跋晃苦笑道:“确实是昏招。我看这一片都是白子围着,心里只想突破开来才好。”
  谢兰修凝视着棋枰道:“围着就让他围着,并不碍大局。如果殿下实在想突破,也只能寻一个地方突破,这样左冲右突的,不是反而乱了自己的阵脚?”
  拓跋晃觉得她投过来的目光有种看透他的智慧灵性,心里那些憋屈的话忍不住想说,但看看周围的人恭敬肃立着环侍,他心里害怕,那些语词一个都出不来。
  倒是谢兰修解语,看了看他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神情,泰然地问道:“殿下是不是想问,左右两片围着的白子,先突破那片为好?”她见儿子愕然地点头,心下揣测着他遇到的问题,想了想答道:“直来直去的,看似冲撞猛烈,其实都有破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纠缠不清、看不分明的,若是一不小心被绕进去,就会出大问题。擒贼擒首,须得想仔细、想妥善了,才一发制敌,不留后患。”
  太子似懂非懂,心里迫切的疑问又不敢问,手指在棋案上漫无目的地划着,最后苦笑道:“多谢母妃指教。这盘棋已经下到这个程度,估计是输定了。我得回去好好想想,要通盘重下,才有胜算。”
  谢兰修笑道:“太子见解极是。不过不用妄自菲薄,棋局一盘输了,可以再来一盘,说不定下一盘就赢了?”
  太子拱拱手离开了。谢兰修收了脸上的笑容,对阿萝道:“我想歇午晌,你一个人陪我进去吧,其他人我嫌闹得慌。”
  宫室的门被阿萝紧紧闭上,谢兰修忍着心里的惊惧,到窗边看了看才对不会讲话的阿萝道:“阿析如此愁苦,只怕遇上了大问题,可惜我不知道如何帮他才好——后宫里,闭目塞听,养金丝雀儿一般养着我们这些人,防着后宫干政是不错,临了我是一点主张都拿不出!”
  她枯坐在榻上冥思了许久,突然对阿萝道:“就说我想念故人了,邀请崔司徒家的贵妾吴氏进宫做客,一起烹调鱼羹。”
  朝中能掣肘太子的,八成是崔浩,只是崔浩身为太子太傅,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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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绫为崔浩生了两个孩子后,丰腴了一圈。谢兰修很久没有见她,两个人倒是絮絮地聊了好久。直见日头到了树梢上,该是准备午膳的时候了,谢兰修笑道:“今日有上好的洛水鲤鱼,迢迢地送过来,还很新鲜呢!我宫里这些北地的侍女没有善于做鱼羹的,生生地浪费了不少好材料。今儿我们干脆自己动手,图个乐呵。”
  吴绫听了不由挽袖道:“好!天天牛羊肉,我也吃腻味了。今天叨扰娘娘的好食材,我来动手就是。”
  当时歌谣:“洛鲤伊鲂,贵于牛羊”,洛河鲤鱼的滋味鲜美,堪称天下绝味。而做鱼羹又格外讲究,只用鱼腹上两片肚当,再拔去大骨,余下的是粉嫩的鱼肉,肥腴甘鲜,腌制片刻后下入汤中只滚上两滚,肉质呈现半透明的乳白色,而汤汁清洌。最后汆入烫好的嫩冬笋和胡荽胡葱等,立刻一室鲜香。
  吴绫洗净双手,惊喜地笑道:“这样的绝味,竟然让我尝到了!真是托娘娘的福了!”
  谢兰修抿嘴笑道:“我们原是好姊妹,这些年来往也稀疏了,难得见一次,当然要以最好的东西来共享才是。只是你别嫌我一直冷落了你。”
  她为吴绫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鱼羹。吴绫吃了一片鱼肉,便啧啧赞叹不绝:“了不得!我只差没把自己舌头给吞进去!”
  谢兰修对阿萝道:“这样的天气,饮些醴酒更好。你去拿一小坛我藏着的白醪,加干姜和安石榴的那种,稍稍热一热。”
  少顷酒到,吴绫笑道:“今日我真是享了大福,吃了宫里的美食,还饮了宫里的美酒!”谢兰修知道崔家的夫人是范阳卢氏的女郎,素以闺阁法度严明而着称,吴绫虽是生了儿子的贵妾,在家受拘束一样不会少——饮酒便是大忌。她饮了两小碗酒,面色就酡红起来,说话也没有先时利索,但还是忍不住要喋喋地赞叹:“我们一起的姐妹里,到底数你家世最高,也到底数你命最好!“
  谢兰修叹口气道:“说起来是嫔妃,其实也不过是妾室。而我这里见不得人的苦楚,说了你也未必知晓。我倒是羡慕你,有了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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