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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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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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焘顺势搂着美人抚摸了两把:“不确切,因为不太可信:说是刘义隆把你阿姊纳入宫中。所传甚密,知道的人极少。但打探了一下,说刘义隆新封的姓谢的美人,并不是朝中某个谢氏大臣的女儿,亦不闻刘义隆新近在民间征选妃嫔……”
  谢兰修愣住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姐姐的身份可是尴尬得很。南北朝时期虽不十分反对女子二嫁,但是兄长纳弟妇还是十分为人耻笑的事。刘义隆一心要当明君的人,阿姊又是和姊夫感情很深的,怎么想都不可能嘛!她翻身睡倒:“这样的小道消息陛下也信?我看,只怕是朝中有人要讨陛下开心,编出来的故事!”
  拓跋焘笑道:“好吧。我们姑且当故事来听就是。” 揽着她睡去。
  谢兰修一夜乱梦,晨起时都没发现拓跋焘已经离开上朝去了。阿萝过来伺候她梳妆,谢兰修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一张满是倦色的脸,对阿萝说:“阿萝,如果一个人活着,但是活得苟且,是不是还不如不活着?”
  这个奇谈怪论,使阿萝诧异地从镜子中望着她,然后抿嘴笑着摇了摇头。谢兰修一肚子的话要发泄,对着不会说话的阿萝,完全没有忌讳,又道:“你说,像我,或者是像我阿姊那样的世家女子,到底是名誉更重,还是性命更重?”
  阿萝仰着头想了想,拍拍自己的胸脯,“啊啊”了两声。谢兰修太息一声,苦笑道:“你自然觉得保一条命重要,是么?”阿萝偏着头看看她的神色,突然眉梢一挑,满脸笑地指了指窗户外。谢兰修一听,她的小阿昀大早上又开始嘻嘻哈哈地嚷嚷起来。
  想到孩子,因昨夜的话题而产生的那些烦恼丢掉了大半。谢兰修梳好头,来到外头,阿昀一头扎进她的怀里,笑声又是银铃般的:“阿娘!阿娘!我要出去玩!”
  “早饭吃了没有?”
  小东西一苦脸,摆摆身子道:“不饿,我不要吃么!”
  谢兰修吓唬道:“你再大声点喊!我叫人把你阿爷叫过来!”
  阿昀捂住屁股,瞪圆眼睛望着谢兰修,突然又弛然一笑:“我不怕,现在父皇上早朝去了!”
  端着碗在一旁见机就喂的保母,哭丧着脸道:“公主,你好歹吃一点,你不怕被陛下打,奴们可挨不起那老粗的杖子!”谢兰修虎了脸道:“可不是!你要是害人,以后没有人敢跟着伺候你了,你晚上就一个人睡黑屋子吧!”
  阿昀嘟起嘴,勉为其难吃了几口热汤饼,一副吃药的神情,嘟嘟囔囔道:“好了吧?好了吧?都吃那么多了!……”
  谢兰修拉过另一个保母,问道:“公主伤得重不重?”保母道:“还好,当时是红了五个手指印,今儿早上再瞧,已经消了大半。公主说,已经不疼了。”
  “好了伤疤忘了痛!”谢兰修远远地看着阿昀,她眉目里有些像贺佳缡,却没有贺佳缡那小家子的畏怯样,瘦伶伶而活泼泼地裹在大红色丝绸的小裙衫里,张牙舞爪的,既是可爱,又是想着可怜。
  “阿姊这里有了大公主,真是热闹呢!”
  谢兰修回眸一看,来自北燕的昭仪冯清歌正站在门口,笑盈盈的脸荣华顿生,而长成了的她,保留原本那倾国倾城的美貌,且更加散发着花儿盛放到极处时的无限魅力。
  谢兰修屈屈膝行了见面的礼数,笑道:“昭仪今儿倒有空来坐坐?”
  冯清歌笑道:“宫里,就最喜欢你这里,梅树清雅,人也风致,还有个可爱的娃娃。”她熟不拘礼,坐在梅树下的石头床子上,并起两条腿,轻轻而自在地晃动着,俄而笑着对谢兰修说:“你若是不忙,我们再一起下盘棋可好?前几日和陛下对局,输得一塌糊涂,遭陛下好一顿嘲笑!我复盘给你看,你帮我支支招!”
  冯清歌在拓跋焘的后宫里,和谢兰修的关系最亲近。她的父亲冯弘,其实血统是汉人,称帝之前也是颇通学问的人,她作为亡国公主,小时候毕竟还是在父母的悉心呵护下成长起来的,与宫中其他人都有些不同,身上的清贵气息也最与谢兰修相投。
  谢兰修笑道:“好,我陪你复一复盘。不过,以后与陛下下棋却要小心!”
  “为什么?”对面那人好奇地问,“陛下倒不论输赢,就是输了,也是一笑了之。”
  谢兰修边摆棋盘边笑道:“不是陛下。是前几天,朝中有大臣陪陛下下棋,还被打了,你不知道?”
  “知道一些。”冯清歌瞪圆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可是所知不确,也不详。”
  拓跋焘没有其他偏好,唯独颇嗜下棋,下起棋来不见输赢分晓决不罢休,更不喜欢别人中途打扰。大家也知道他这爱好,等闲也不敢打扰他。
  那日,他与给事中刘树下棋,一战方酣,外头几件奏文,概莫能听,一心一意只在那三尺之局中。宗爱过来传报几次:“陛下,尚书令古弼有要事奏闻。”拓跋焘讨厌被打扰,怒声道:“他无非又是来对朕造几座苑囿的事儿发难。喋喋不休,烦都烦死了!别理他!你再不知趣为他通报,朕的杖子打折你的狗腿!”
  宗爱咽了口唾沫,不敢多言,躬身退了下去。
  没想到,古弼却是个不要命的。见宗爱不肯再传报,先把他臭骂了一顿,接着捋起袖子竟然闯到了皇帝下棋的小亭子里,连面君的礼节都不行,指着刘树大骂:“就是你这样惑乱君王的佞臣,只顾着陪主上嬉戏玩乐,朝廷不治,均是你的过错!”不顾拓跋焘在场,抓着刘树的头发拖下棋枰,狠狠地殴了几拳头。
  刘树被他打得“嗷嗷”叫。拓跋焘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亲自去拉架:“尚书令这是做什么?!”
  古弼打斗中把一局棋舞得稀烂,被拓跋焘隔开后才气哼哼跪下道:“臣今日大罪,请陛下赐死!”
  拓跋焘喘息未定,倒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挓挲着双手发了一会儿愣,才笑道:“好了好了。不听你奏事,是朕躬的问题,你莫名其妙怪刘树做什么?”想想又觉得这个大臣直率得单纯,和声道:“你的奏报,拿来朕看。”
  冯清歌听谢兰修讲完,惊讶得嘴张老大:“那陛下怎么处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相逢为梦

  谢兰修抿嘴笑道:“你猜?”
  冯清歌想了想说:“陛下一定宽免了古弼,说不定……还格外看重他!”
  谢兰修道:“极是!第二日,古弼披头散发赤着脚,自劾请罪。陛下非但没有怪罪,反而亲自帮古弼正了冠履,赞扬他心怀国事,有益百姓,虽然这进谏的方式颠沛造次了些,但也是好的。若是臣下都能这样一心为国为民,陛下说,他也定不怪罪。”
  冯清歌听她言笑,眉宇间却显得落寞,最后叹息道:“我原以为,陛下获取天下,仅只是勇武;我阿爷丢掉天下、丢掉性命,只是因为天命趸促,却原来……”亡国的公主,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冯弘丢失天下,又丢了一条命,既是天命,也是人祸;拓跋焘成大业,既是时运,也是人力。可惜事后的诸葛亮,做了也无益了。
  谢兰修与她同有黍离之悲,加之想起阿姊和姊夫的命运,心里也有些惴惴的。她看着冯清歌一双素手在棋盘上无意识地摆着黑白子,渐渐黑白交错,排布开一片非黑即白、可又混沌不堪的三尺江山。
  “不谈这!”冯清歌终于从乱局中走出来,微微一笑,拣出不同的棋子丢回相应的棋盒中,仰首道,“去日不可追,只看今朝罢了。”
  谢兰修看着对面人绝色的容颜,带着惨微微的笑容。冯清歌最爱的父母兄弟全遭高句丽毒手,反倒是前头嫡母所生的几个儿子均在拓跋焘手下封王拜侯。而冯氏一门,虽然在魏朝瞧着人前显贵,其实也已别无权势,而飘萍般的北燕公主,终于只能认命。
  两人便复棋盘,拓跋焘下棋气势逼人,一旦谋算好,定是单刀直入,不给人半分喘息的机会,而冯清歌棋力胆量就柔弱了很多,被拓跋焘刚猛的攻势打击得应接不暇,只好跟着团团转。棋枰可以识人,在乎道法,无干输赢:徐羡之智而猛,刘义隆奸而柔,谢晦看似算无遗策可又常因为自大而失于细节……谢兰修得空偷眼望望冯清歌,她那“我见犹怜”的楚楚风姿,配合着亡国公主的身份,叫人别有感触。
  不觉就是一个上午,快到午膳的时候,宦官宗爱前来传拓跋焘的口谕:“谢娘娘,陛下谕旨,今日大公主两顿正餐都到皇后那里,与太子同案共食。”
  谢兰修呆了呆,问:“中使可知为何?”
  宗爱笑道:“陛下说,两个小的一起吃饭,或许香甜些。而且,大公主性子娇纵,也须换个环境,有旁人管一管才好。”
  谢兰修有些不快,但皇帝旨意,她当面不会驳斥,恃宠而骄只是两人闺阁里的小小乐趣,此刻,只好恭恭敬敬地承了旨,谢了圣恩。
  阿昀一听说有的出去玩,满脸都飞起花儿来。谢兰修帮她整整衣领,警告道:“不过,在皇后那儿和太子一道进膳,可要乖乖的!”阿昀满口答应,想着又可以有伙伴一道,心里十分高兴。
  她去了,谢兰修好没意思地一个人吃饭。一碗米饭还没有吃完,外头公主的乳保就跌跌撞撞过来,一脸背晦色,对谢兰修跪下禀奏道:“娘娘,大公主闹脾气,旁人实在没本事治得住。皇后请娘娘现在过去劝劝。”
  本来就是满心担心的谢兰修,又气又急,跺脚道:“这个不省心的主儿!”取了外头披帛,跟着一路疾走,到皇后所居的宫殿。里面,两个娃娃的高频声音此起彼伏。
  “我不吃!我不吃!你是太子我也不吃!”
  而拓跋晃的声音虽然也带着孩子腔,却显得老成而冷淡许多:“父皇说,太子是储副,陛下之下,万人之上。孤赏你吃的东西,便是君上恩赐,你怎么好不吃?”
  阿昀趾高气扬:“你吓唬谁啊!你是太子,我还是公主呢!我阿娘说:……”她阿娘啥相关的话题都没说过,小家伙似是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声音比刚刚更高亢地响起来:“我阿娘说:公主是陛下的心肝宝贝,谁都要听她的!”
  谢兰修扶额,心道怎么养了这么个东西!要紧几步往里头赶。
  皇后正在劝了这个劝那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样子,见谢兰修来了,点点手说:“你来得正好!别闹啥虚礼了,快劝劝这两个孩子。不过因为阿析说要赏阿昀一碗热馎饦——是阿析最爱吃的,也是他做哥哥的一些善意,没想到——”
  不说也知道,阿昀绝不领这样的情——让她吃饭,非但不是恩典,简直是仇雠!她拒绝了太子的好意,太子拓跋晃又非要端着架子“赏赐”妹妹,两个娃娃就吵成了一团。
  “阿娘!”见撑腰的来了,阿昀抹着眼睛飞扑到谢兰修怀里,抽抽噎噎说,“阿兄欺负我!”谢兰修一看,她眼睛倒是揉得红红的,一滴泪水都看不见。
  谢兰修瞥眼看看拓跋晃,赔笑道:“阿析,你妹妹不爱吃饭,不是有意要违拗你……”
  话没说完,拓跋晃冷冷地纠正道:“太子!”随即解释道:“父皇说,除却他和母后可以呼孤的小名,其他人都应尊称。谢贵人娘娘既是诸母,并非父皇的敌体,请从宫里的规矩。”
  谢兰修给他说得脸都有些红了上来,抬眼看看自己的亲生儿子,心里五味杂陈,却也只好屈膝行了半礼,随后道:“是。太子明鉴,大公主吃饱了饭就不爱再吃其他东西。太子有赐,我为公主带回去可好?”
  “可。”太子点点头,对阿昀说,“孤就赏你晚上吃吧。”
  阿昀皱着鼻子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欲说什么,被谢兰修一把捂了嘴拖到一边。
  阿昀吃饭,几颗米就饱了,太子拓跋晃却胃口很好,这时才吃了一半,便依然端坐在食案前,见宫人有序地给他换上了热的汤饭和炙肉菜蔬,才提起筷子吃了起来。
  谢兰修虽然在皇后宫里见过拓跋晃数次,但基本都是年节时行礼才能见到,她是皇帝的嫔御,虽在后宫也算高位,但在以太子为“副君”的魏宫,她面见太子,反需执礼。因而总是只能远远地望一望,知道他一年一年在长高,一年一年变得更有威仪,一年一年说话更加知书达理。今儿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来细细端详自己的儿子。
  他不胖不瘦,脸蛋肉鼓鼓的,身体继承了父亲的颀长,裹在一身小小的紫色袍服里,显得挺拔而秀姿。他的脸,说不上特别像谁,眉眼俊秀,眼角带着些微微的斜飞,似乎更像谢兰修一点,但脸的骨骼方棱出廓,嘴角坚毅,小小的下巴简直和父亲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
  她看得心酸,偏生丝毫不敢表露,只是能够偷偷地多瞄一眼,就偷偷地多瞄一眼,心里不断地描摹着,把这个小小的身影几乎揉到骨子里、心坎里去。
  少顷,太子吃完了,从服侍的宫女手中取过清水漱了口,又取手巾擦了擦嘴角,又拂拭了双手,才振衣起身。皇后含着笑看着自己一手抚养长成的儿子,温煦道:“可吃饱了? ”
  “吃饱了。”拓跋晃点点头,又对妹妹道,“阿昀吃得太少!”
  阿昀横眉立目,小身子斗鸡似的又往前挺。谢兰修拽住她,赔笑道:“太子说得是。以后阿昀要多吃点!”
  太子的目光瞥过来:“母妃管教阿昀辛苦!”俨然一个小小的君王。
  赫连琬宁问:“今儿上午读书,学了什么?”
  拓跋晃说:“上午崔司徒讲到《孟子》了,儿背书也背得好,得了崔司徒的夸奖。”皇后真心把拓跋晃当亲生儿子抚养,听得欣慰,含笑抚着他的鬓角道:“得了夸奖就好。你阿爷对你寄望甚高。阿析需日日努力。”
  “是。”拓跋晃说,“午时睡半个时辰,然后要去练骑射,还有阿爷新赐的剑,也要学起来了。”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撑着一副“太子”的门面,其实看到妹妹可以无忧无虑的玩耍,心里也是十分羡慕的,瞥瞥依偎在谢兰修怀里的拓跋昀,不由露出了点愁色。
  谢兰修看着儿子心酸,可知道拓跋焘一直在努力地培养他成为皇位的继承人,没有严格的管教,也规矩不出一个学识渊博而文武全才的人。她忍不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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