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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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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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说到了谢兰修的发愁点上,她不由蹙了眉头开始害怕。拓跋焘似乎终于抛开刚刚的烦恼,很想逗一逗面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小人儿,笑道:“到时候,只怕要准备一口大缸,来接阿修哭出来的泪水。”
  谢兰修在他怀里扭了扭,嘟着嘴说:“为给佛狸生儿子,受那样大的罪!还有人打趣我!”
  “阿修,你还是生个公主吧!”拓跋焘却突然道。
  谢兰修惊讶地抬眼望他,他却一点说笑的意味都没有,恍然间“袁涛”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一个自在而洒脱的少年郎,带着他特有的单纯和善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这般模样了啊!可是,眼前这位少年郎又为什么有这样的希望?!
  谢兰修问了好几遍“为什么”,拓跋焘就是不肯说句切实的答案,问急了,他显出了些不耐烦的任性,一把把谢兰修的脑袋揽在他怀里,轻轻拍拍说:“费什么话!听着就是了。”
  谢兰修给他揿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挣扎了两下才探出脑袋,抗声道:“我想生什么就能生什么吗?”
  拓跋焘眼神里又是落寞,自语道:“是啊,还有天意……”
  谢兰修知道他今日受了刺激,但也不知道这刺激与她生男生女有什么相关的地方,只是气嘟嘟道:“皇后也是公主出身,始平公主更是陛下的亲妹妹——我生个公主,她日子就一定过得好么?”
  拓跋焘说:“我的亲生女儿,我一定要让她过得好!一定不给她受任何委屈!”
  谢兰修忍不住翻了翻眼睛:世事无常,若是他的女儿将来做了“长公主”,只怕在自己阿兄或阿弟的手里讨生活,也没可以任性的权利呢!
  “陛下请早些休息吧。”谢兰修在他面前敢使脸色,板着脸道,“妾近日睡眠不好,不敢伺候陛下了,以免得影响陛下安寝。”
  拓跋焘点点头:“是了。我今晚上应该去看看皇后。”
  谢兰修心里腾起小小的醋意,不过不敢显露丝毫出来,点点头说:“是啊。皇后心里,一定更加难过,陛下好好劝解劝解她吧——也只有陛下的劝解,才能真正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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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在哭,这是拓跋焘早就想到的,但是,当他看见赫连琬宁眼睛肿到连那浅浅的双眼睑都看不出来了,也是心惊。而赫连琬宁的惊惧远胜于他,好在怖畏之后反而倒想开了: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下面,是生是死,是废黜还是继续这样的地位,不过是拓跋焘一句话而已。因而,赫连琬宁十分平静地叩首行礼,安静地等着他的发落。
  “阿琬,坐。”拓跋焘坐在她面前,目视着地面,轻轻问,“你是不是在恨我?”
  赫连琬宁正襟端坐着,努力使自己忘却先时那些惊心动魄的一桩桩、一件件,强笑道:“陛下说笑了,妾怎么敢?”
  拓跋焘抬眼看着她的脸,额黄璀璨,而面靥忽闪,铅粉娇白,而唇脂芬芳,她画着当时最为入时的妆。可这些也盖不住她眼眶、鼻尖的红色,脸色的暗黄和眼神的凄楚忧惧。
  拓跋焘终是长叹一声,道:“嫁给我,心里苦吧?——阿琬,不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骗我,也不要‘陛下’长‘陛下’短的,我们很少这样子说话,你愿不愿意这样子和我说话?”
  赫连琬宁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这样子说话”之后自己会遭遇什么,不过心情突地放松下来:是呵,伪装了这么久,也已经累极了,实在也想在这样一个静静的夜晚,和自己理应最亲近的丈夫说点自己的心里话。
  拓跋焘听到她“呵呵”笑的声音,竟然也清脆如银铃一般,只是她平素太端方了,竟然很少见她这样恣意的笑过。拓跋焘看着她的笑容,带着晶莹泪痕的笑并不显得诡异,反而很真挚。赫连琬宁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拓跋焘挤出一个笑来:“记得,在统万城。”
  “是呵!”赫连琬宁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回到了六年前。那时的她,贵为夏国的长公主,也是一个烂漫无邪的少女,满怀着桑间濮上的绮丽情思,幻想着自己的良人是何等英伟的大丈夫……
  “那日,我吓坏了!”赫连琬宁笑道,“人人都说,统万城居然被攻破了,夏国要亡国了!阿兄早早在侍卫的保护下,骑着快马出城逃命去了。女孩子不过是没脚蟹,哪里找生路去?我缩在宫里,怀里揽着阿瑱和阿玥,身边的宫女都慌乱得腿软,把我们藏在装衣服的大藤柜里,希冀着敌兵破城时,会发现不了我们这三个公主。谁知道啊,人算哪如天算!”
  她满眼怀着憧憬,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车马辚辚,外头是刀兵之声。还是长公主的赫连琬宁瑟瑟发抖,却还要安慰身边的两个妹妹:“阿瑱,阿玥,不要怕!宫城墙高厚,哪是等闲可以攻破的?咱们静静地躲着等敌军走了,阿兄还会来接我们!”
  话音未落,便听见宫里宦官宫女的呼喊奔逃的声音,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不得了!鲜卑人攻进来了!”
  鲜卑人是怎样红眉毛绿眼睛的妖怪模样,赫连琬宁也没见过,但藤柜外头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呼声,金属碰击的响声,以及陌生的啸叫狂笑声——对她们仨,无一不是地狱之响。
  赫连琬宁缩在暗黑的藤柜里,等待那不可知的未来。而忽然间,她的双目被涌进来的光明刺得睁不开,恍惚间仿佛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面前晃,旋即那人问:“咦,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声音清越朗脆,还带着胜利者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梁园旧梦

  攻破统万城那年,拓跋焘才刚刚二十岁。
  年轻的皇帝,还带着浓厚的冒险精神,不肯听那些保守的劝告,执意要挑战自己能力的极限。攻打“铁桶”统万城是头一件事,已经成功了;拓跋焘突发奇想,又打算带着几名亲兵,直接攻入统万城中的皇宫,寻找倏忽不见了的君主赫连昌。
  皇宫里早已一片混乱,禁军们群龙无首,早是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拓跋焘一身轻骑服,带着刀弓,轻轻巧巧进入了宫墙,搜寻了半天没看见赫连昌的身影,便一把大火烧掉了宫门,打算带着士兵们劫掠一番便撤出宫城,继续向西北两面追击。
  可是,藤柜中的三个美人激起了他的兴趣。带血的刀尖指了指赫连琬宁的鼻子,见她花容失色,拓跋焘哈哈大笑,放下刀说:“你是赫连昌的妃嫔?”
  “不是。”三个人中,唯剩赫连琬宁还能说得出完整的句子来,她护着两个妹妹,鼓足勇气直视拓跋焘的眼睛,“你放我们走。我家人以后定会补偿你!”
  拓跋焘好笑似的“呵呵”两声,恰好此时有两名宫人从外头被推进来,他身边的亲兵道:“陛下,这是这里的宫人,说这是赫连昌妹妹所居的宫殿。”
  拓跋焘便重新打量三个女孩子,挑了挑眉道:“好大的收获!带走!”
  赫连琬宁被拽出来,用力挣开一旁的士兵,怒目圆睁:“你杀了我算了!我不会跟你走!”
  拓跋焘笑道:“这会儿了,你以为你的话还有什么用?你以为你阿兄还会来救你?”说罢,转身想走。
  “不管有没有用,不管我阿兄来不来,”赫连琬宁昂然道,“我宁愿一死,绝不受辱!你……你再有本事,也不能阻止我去死!”
  拓跋焘倒又回头,仔细打量了赫连琬宁一番,她虽然脸色吓得煞白,但眉目间颇显傲骨铮铮,五官虽不算特别出众美丽,但因着那天成的华贵气质,别有一番味道。拓跋焘笑道:“才在刘宋各处走了一遭,得到了南边上的十来个娇弱美人,今日又有新收获。好极了!你想要死,也不妨碍,不过今日得先跟我走,我觉得满意了,再随你去吧!”
  他打个唿哨,几个亲兵便过来推搡三个公主,拓跋焘回眸笑道:“别唐突了美人,小心些,温柔些!”
  赫连琬宁踉踉跄跄在后头跟着他的背影,那雄健高大的身子,宽阔的背,颀长的腿,穿在身上的鱼鳞两裆铠,在冬日统万城的稀薄阳光中闪着夺目的炫光,他那样随性地走着,洒脱而散漫,直到突然听见有人急急喊道:“陛下!有一队禁军从那里来了!”才突然周身紧凑了一下,但也不过片刻,便听见他朗脆的笑声:“好家伙,又要以少克多了!”
  旁边人急急劝道:“陛下!好容易胜了,冒险不值得啊!”
  拓跋焘环顾了一下身边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号,若是正面迎击以百计的禁军,确实相当危险。他撮牙花子想了想,挥挥手道:“撤吧。我也打得很痛快了!”
  “可是……”
  可是当时周围并无别路,左右哪条道都会与夏国的禁军正面交锋。拓跋焘回头,闪闪眼睛看着赫连琬宁她们仨,却并没有叫她们指路,只是笑道:“三位公主,只怕要你们跟着冒一冒险了!”
  他对身边人耳语两句,便见那个亲兵一溜烟小跑着进了宫室,而他,好整以暇地踩在宫墙雉堞的垫脚砖上,拍拍蹀躞带上挂着的箭囊,抽出一根漫不经心往下一射,只听一声惨叫,赫连琬宁探头往墙外一看,一人恰恰脖颈中箭,血喷起老高。赫连琬宁惊得周身一战,咬了咬牙忍住了自己的脆弱,仍是坚持着挺直腰杆站着。
  拓跋焘默默打量着她,稍许见自己的亲兵抱着一大堆女人的衣服过来,便笑吟吟指挥着:“把这些衣裙结成长绳,从这里人少的地方下去。”
  赫连琬宁一看,宫墙之高,少说也有四五丈,心里不由一拎。却见拓跋焘第一个取了根衣服扎成的长绳,在雉堞的两个垛口间牢牢地扎好,用力扯着试了试,满意地笑道:“好!朕先下去。你们挽着弓掩护着。”他目光一巡睃,不由分说上前抱住赫连琬宁往上一扛。赫连琬宁不知他要做什么,边狠狠地拍打他的背,边踢着腿挣扎,嘴里骂骂咧咧的。
  拓跋焘在她臀上用力拍了一记,喝道:“老实点!跟着我走不亏待你!”一用力把她整个身子扛到肩膀上,大头朝下背麻袋似的。一手抱着人,一手拽着衣服拧成的长绳子,直接一跃,站在垛口边上。
  赫连琬宁先被他拍打得还有些疼痛,更多的是被侮辱的羞愤,可是还没来得及做新的挣扎,突然眼前一眩,再眨着眼仔细看看,自己的脑袋已经悬空在四丈余外的宫墙外了,墙下地面上的事物都跟微缩似的,人只有丁点儿大,都正昂着头往上看。这一吓非同小可,天大的气性也消掉了多半,尖叫了一声,随即恐惧已经占据了全部身心,不由自主地向他求饶道:“求求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要让我死,也让我好死!”
  他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过来,带着轻松的笑意:“怎么,你怕我是把你吓死的?放心!”他说着,身子已经轻轻一跃,一手牢牢地攀住绳子,一手还紧了紧怀中的人儿的双腿,轻巧地在城墙上往下跃动。旁边亦跟了几人,猿猱一般敏捷地顺绳而下。
  赫连琬宁只觉得眩晕,不敢睁开眼睛,耳畔传来飞矢破风的锐响,以及他蹬在墙砖上的沉沉足音,鼻端是他淡淡的汗水味,还有衣服上原本有的淡淡熏香味。不知怎么,时间流逝得特别慢,仿佛奶桶里发着酵的酥酪渐渐凝结住了一般,每一滴都落得迟缓。她在这样极端的害怕和担忧中,竟然涅盘一般,渐感通体松乏而舒泰。直到身子猛然一坠,才发现两脚立在地上,已经被他放了下来。
  拓跋焘拍了拍被勒红的手心,“呼”了一口气,四下一望,见身着魏国铠甲的士兵已经蚁聚过来,墙下的夏国禁军早已纷纷中箭身亡。而宫城上方,才见禁军们匆匆而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宫墙下的魏军射杀了大半。
  拓跋焘对上头喊道:“把还有两个女人带下来!”转脸望着赫连琬宁笑道:“刚刚好玩不好玩?”
  赫连琬宁眨巴着眼睛,想开口骂他一顿,脑袋中却似乎什么词都没有,张口结舌在那里宛若一个傻子。拓跋焘上前笑道:“怎么了?还想再来一次?”大笑了一场,对自己人挥挥手:“得胜!鸣金!回头歇一阵,烧掉赫连氏的皇宫和官府,叫我们人来接手!派几支轻骑去找赫连昌这个胆小鬼!——赫连勃勃建的什么‘统御万方’城!简直是破烂流丢一座城!”
  他霸道地伸手挽着自己的“战利品”——夏国的长公主,神采飞扬地走在统万城的青石路上。被他无俦的膂力拉扯得跌跌撞撞的赫连琬宁觉得自己应该恨他,可是,在阳光下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浴在一片温暖金光中,她只觉得心里一阵柔软,竟然丝毫也恨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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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两人相对坐着,是夫妻,却不像夫妻。
  拓跋焘的手摆在膝盖上,竟然显得有些局促;而赫连琬宁泪眼朦胧,亦觉得失望:那个英武勇敢、笑容爽朗的人,其实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件值得炫耀的战利品,从没有真心喜欢过自己。纵然自己一直坐在皇后的高位上,其实也不过是尸位素餐而已。
  赫连琬宁觉得了无生趣,撇开眼苦笑道:“陛下心中自有他人,妾不过一个亡国亡家的不祥之人,不如日后青灯古佛,也好为自己修修来世。”
  拓跋焘抬眼望望她,急急发声阻拦:“阿琬!你不要有这样的念头!我自问也是个大丈夫,既然娶了你,只要你不做亏负我的事,我也一定不会做亏负你的事!”拓跋焘几回抬眼望着赫连琬宁,却不晓得,面前人的心思,是多么希望他的手也像拉谢兰修一样过来拉一把自己,便能拯救自己出这片无望无助的泥犁。然而他依然僵硬地把手摆在膝盖上,偶尔拉一拉衣褶,却连伸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赫连琬宁不知对他的话是该喜还是该忧,眼睛一眨,一串泪水便泻了下来:他不知道,她的芳心曾经为他而动,才能在这样艰难的世上坚持到现在。今天她突然看透了,看开了,原来也不过就是要继续这样糊弄着活,无爱才无忧惧吧?
  正在尴尬间,门外传来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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