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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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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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焘一点也没有生疑,点点头和她进到内室坐下。喝了一盏茶,他才又说:“你若是真想和你阿姊见面,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怎么有机会?”
  “等朕的大军饮马长江,攻破建康,自然就是你们姐妹见面的时候。”
  谢兰修撇了撇嘴,顶撞道:“这样的见面,倒是没有才好。”她抬起脸看拓跋焘,他也并没有生气,笑融融道:“你呀,还是执拗!你们南人,喜欢读孔孟的书,自诩为儒道,其实呢,自己把自己束缚住了。我瞧着《论语》《孟子》,虽有写得不错的地方,但谬论也不少,不必要奉为圭臬!”
  谢兰修挑挑眉,似乎要与他争执,但见拓跋焘品着茶神色笃定的样子,她反倒盘算起来:今日特特地过来谈这个,是不是又有什么目的?因而她也气定神闲,微微一笑,住口不言。
  两个人静静地在内室里品着茶,一屋子茶香袅袅,四面帷帐被春风吹起,是深浅不一的碧色,宛若建康城里燕雀湖中的泱泱春水。拓跋焘特别享受这样难得的宁静与休闲,好一会儿才又闲闲道:“逗你玩儿呢。你别担心了,我已经准备再次和宋和解了。”
  谢兰修忖了忖方道:“暂息烽火,养民生息,陛下圣明!”
  拓跋焘笑一笑不说话,呷着茶好半天才又出一语,但这回还是把谢兰修惊住了:“阿修,我这是为了你。我们的探马来报,刘义隆身子一天比一天孱弱,若是有一天不在了,估计权臣檀道济将会把持朝政。他与你姊夫刘义康素来不睦,将来南边上只怕有场好戏看。你晓得的,成王败寇,你的父亲已经丧命在檀道济的背叛中,若是你阿姊和姊夫也是一般下场,朕日后就算肯为他们报仇而兵临建康,只怕有些东西也是永远追不回来的。”
  谢兰修脸色煞白,不错目地盯着拓跋焘的眼睛。拓跋焘便也不再说话,凝眸笃稳地看着她,眼神里并无一丝见不得人的诡色。谢兰修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那,我如今又能如何?”
  “扶持你姊夫登极称帝。”拓跋焘口中淡淡吐出寥寥字眼,然而目光灼灼,与话音不符。
  谢兰修深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紧张地思忖着他的话意,怎奈一下子扑面而来的内容太多,一时想不明白。她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个要点:“我?如今倒有这个能耐?”
  “你何必妄自菲薄?”拓跋焘捧茶在唇边一触,也不知喝了没有,只觉得他的唇色沾着水光,格外明媚,唇角翘起来的模样有着谢晦、刘义隆之类南朝美男子所缺乏的方棱出廓。
  晚来独自躺在榻上,谢兰修才开始摒弃了先时本能产生的成见,沉下心细细思索拓跋焘的话。他有他的私心算计,她自然明白;但有时候若是两面都占利,也未尝不是好事。她对刘义隆感情复杂,但对檀道济却是恨多于怜——当年如果不是他临阵反戈,四位顾命大臣一心一意一道儿辅佐刘义隆,难道不是最佳的选择?
  何况,如果真的刘义隆已经命不久矣,而自己的姐姐、姐夫又会被檀道济威胁——她作为谢兰仪唯一的至亲之人,自然要为姐姐打算。
  她恍惚间有些思念玉烛殿那张温煦的面孔,还有滋畹宫他和蔼的声音,这个人,就快撒手人寰了?她不由自主地诧异,也有些觉得可惜。但她又只是很快摇了摇头把这些印象全部甩到脑后。她都为拓跋焘怀了孩子了,与那个他,已经完全没有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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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兰仪对妹妹的来信颇感惊惧,信中隐语,劝她扶持刘义康执掌兵权,在荆州、广陵、青州、徐州四处安插私人,排挤檀道济,然后在刘义隆卧病时,内外呼应,杀檀道济。
  话语戛然而止,可谢兰仪稍一思考就明白后步必须怎么走:皇弟弄权,尾大不掉,不用说也知道日后少不得兄弟相残。刘义隆是乃父一手栽培起来的,当年镇守荆州就显示出手腕的泼辣,后来处置顾命大臣,更是叫人心寒而敬畏。若是他成心要对付刘义康,只怕刘义康远不是他的对手。这几乎毫无胜算的路子,走了做什么?
  她对檀道济自然也恨,可是却从来没有妄想过让自己的丈夫刘义康去登上至尊之位。兄弟阋墙将为史笔不容,她是世家女,无法忍受后世的詈骂;而且一旦开这个恶例,将来因果报应亦是纠缠不休的。她虽然没有妹妹那么爱读史书和兵书,但毕竟也是谢家的女郎,这些兴替存亡的道理,总是通晓的。
  刘义康恰恰凑过来问:“兰仪,读什么读得那么入神,脸色都变了?”
  谢兰仪合起信笺,对身边大喇喇的丈夫看了又看,实在不觉得他有帝王之相。她勉强对他一笑,说:“兰修在魏宫,我总归会有些挂怀,尤其怀娠之后,会不会遭到他人的妒忌?从前朝起,这类例子极多,我不能不忧心忡忡啊!”
  刘义康叹息道:“听说当年袁皇后先斩后奏把兰修送到魏国,我阿兄为这事气了她多少年!”他又悄声道:“我听宫里的侍宦们说,陛下如今最宠爱的后宫佳丽,无一不是具有兰修妹妹的影子!当年若是早早让妹妹嫁入宫里,也许今日也就没有这些头疼烦心的事儿了!”
  谢兰仪意欲抛开那些烦心事,故意问道:“如果换了我,把你的宠姬送与别人,你是不是也要气我多少年?”
  刘义康涎了脸道:“我的爱宠就是你!你把自己送给别人去?”探手到谢兰仪怀里揉了两把。
  谢兰仪啐了他一口,把他的手抓出来一丢,笑骂道:“死没正形!”
  刘义康说:“甭管其他,如今陛下已经开始忌讳檀道济了,果然‘徐徐图之’是句好话,我看檀道济这厮也兴旺不长久了!下头,我就准备把刘湛推到荆州或徐州去执掌兵权,我在里头接应——”
  谢兰仪吓了一跳,瞪圆眼睛急忙问道:“你想干什么?”
  刘义康反而被她的反应给弄愣住了,眨巴着眼睛说:“我能干什么?就是打算让刘湛占掉檀道济的位置,也打几个漂亮仗,让陛下知道世间不是除了檀道济就别无他人了。这样,他将来就没那么倚重檀道济,我就可以出手对付檀道济、给你报仇了。”
  他倒还没有妄想那些难以得到的东西。谢兰仪略微松了口气,旋即斥道:“陛下的亲信,你进谗诬蔑已经是不智了,若是还培植自己的私人,将来陛下对你,只怕比今天对檀道济更担忧!车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你可不要做傻事!”
  刘义康被她说得有些不快,但他听妻子的话已经成了习惯,只好陪着笑,好言劝道:“你放心,我又不是傻子,这些事情,都是一步一步慢慢去做的,需得是下水磨的功夫。我打算好了,哪怕花十年八年,我也不会心急。何况,刘湛也不是我的私人,陛下对他的信任,只怕还强过我呢!”他最后道:“兰仪,我这也是为你。”
  谢兰仪叹息道:“车子!我虽然不喜欢檀道济,也梦想着有一天能为阿父洗冤报仇。可是我阿父、阿兄、阿弟……以及谢氏的其他被牵连的族人,毕竟已经没了。如今我就剩你,你若是不爱惜羽毛,我将来又该靠谁?”
  刘义康见她说得泫然欲泪,吓得不敢说半句不合适的话,急急劝道:“我懂!我都懂!你说什么,我都听!”
  “车子……”谢兰仪稍感欣慰,伸手让丈夫握住,顺势倚进他的怀里,“你这个位置,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更易遭猜忌,更当小心啊!”
  刘义康怀抱着爱妻,心里的话只能咽了下去,可是,在刘义隆重病时,他已经数次执掌了国家的权柄,品尝到了治国的苦乐,权力这东西,就像刀头舐血,有点痛,也有点甜,满满的都是诱人的滋味。刘义康自己都不晓得,他已然悄悄落入泥潭,难以自拔了。
  

☆、叶落知秋

  转眼春去秋来,秋老虎余威尚在,而晚间贪凉的刘义隆,又一次哮喘发作,昏倒在病榻上。潘淑妃在皇后袁齐妫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袁齐妫深恨她这种动辄哭闹上吊的小家子气,出声斥道:“好了!陛下身子骨,我做皇后的最有数!如今不是你嚎啕大哭就能治病的,你还是少些聒噪,乖乖回自己宫里为善!”
  潘纫佩仗着自己受宠,而皇后不受宠,当场顶撞道:“娘娘这话妾心里不服!陛下身子不好,妾心疼难耐,纵哭两声,也是真心实意的,总不比……”她下头的话没说完,看见皇后铁青的脸色,不由得那些语词在舌头上打了个滚儿就咽下去了,瞥了眼睛谁都不瞧。
  皇后冷笑道:“淑妃为何不把话说完?‘总不比’什么?”
  潘纫佩虽然容易恃宠生骄,但倒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主儿,撇嘴道:“妾没想好说什么。妾失言了。”
  袁齐妫冷哼一声,对左右道:“宫里,我还是皇后,刘劭还是太子。若是大家不明白这个道理,将来后患也是今日埋下的。——送淑妃回滋畹宫吧。陛下这里,由我照应就够了,不劳淑妃辛苦!”
  潘纫佩拗不过皇后,也确实怕见她突然显露出来的威严,只好心里暗自诅咒她再也得不到刘义隆的宠爱,扭身回了滋畹苑。
  阿寿后来又和刘义隆有了几次露水姻缘,终于种下了果实,如今才两个月左右,肚子还没有变化,只是摸上去能感觉到硬硬的一块。潘纫佩借她生病为名,把她藏在宫室中好吃好喝待着。她气冲冲回来,对阿寿抱怨道:“袁齐妫了不起什么!我是寒门家的女子不错,可也是正头妻子生出来的正经良家子!她虽是士族袁家的女儿,却也不过是低贱小妾生的!她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她!”
  说归说,静下心来寻思今儿的做派,潘纫佩也渐渐觉得后怕:是啊,刘义隆在,她是宠妃;可刘义隆不在了呢?正儿八经的皇后是袁齐妫,又没有废掉!更关键的是,太子是袁齐妫生养的!将来,若是袁齐妫狠一点想当吕雉,她潘纫佩也只好当人彘了。
  潘纫佩叹息一声,抚了抚阿寿的肚皮,对她讲:“我今日是犯大错了,可是看陛下躺在那里喘气喘到话都说不出来,心里急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阿寿,你肚皮争气,生个男孩儿,将来我们姊妹俩也有盼头。”
  阿寿傻傻地听着,只觉得陡然间和潘淑妃成了“姊妹”,实在是受宠若惊。潘纫佩问:“你现在可有哪里不适?”
  阿寿道:“其他还好,就是有时闻到油烟味就想作呕。但又想奇怪的东西吃,前两日想吃北地的韭齑,可是上哪里找去?”
  潘纫佩抚慰道:“我想法子给你弄去!”
  黄昏时,她却拔脚去了玉烛殿,打听到刘义隆稍微喘平了些,估摸着皇后即将出来,便狠狠揉了揉眼睛,跪在殿门外迎候。
  袁齐妫出来时,一脸倦色,却惊异地看到潘纫佩萎靡地跪在那里。袁齐妫虽然心里厌恶她,但明面上还是不能太不客气,缓声道:“咦,淑妃这是在做什么?”
  潘纫佩拿手绢揉了揉被挤得发红的眼圈,吸溜吸溜鼻子,带着泣声道:“妾来向娘娘请罪……”
  袁齐妫见周围那么多眼睛看着,也不好罪她,笑笑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忧陛下,心里急,所以说话口无遮拦。罢了吧,快起来。如今晚来有些凉意,淑妃也当心自个儿身子才是。”
  潘纫佩委委屈屈站起身,抹了一把眼睛,低声道:“妾小家子出来的人,自小未曾被好好教养,望娘娘念着妾没有分毫坏心,别对妾生气。”她说着,突然作逆呕状,赶紧用手绢捂住了嘴。
  这样明显的做派,袁齐妫自然生疑,问道:“淑妃这是怎么了?”
  潘纫佩咽了口口水,有些艰难地说:“没什么,就是这几天不能闻油味——刚刚殿里点了羊油烛,我就难受了。”
  袁齐妫生过两个孩子,这反应是什么缘由当然明白,她怔了一怔,才勉强挤出笑容道:“调个御医给你诊一诊吧?”
  潘纫佩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娇憨问道:“大约是肚腹着凉了吧?我叫宫人煎了干姜,准备酽酽地喝一碗呢!”
  “别乱吃东西,还是请御医吧。”袁齐妫说,“万一是有喜了呢?”
  潘纫佩的眼睫毛一翣一翣的,不可思议一般,然后一张脸变得通红,嘴里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才对袁齐妫一屈膝:“娘娘……妾,妾请太医诊视!怪道近日畏寒贪懒,脾气又不好,之前得罪,还要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袁齐妫是打着主意要当千古贤后的,对有了身子的嫔妃自然不能太过冷漠,只好笑笑道:“我哪里会和你计较!倒是若真有了皇嗣,你得留心自己身子了。”
  潘纫佩越发谦恭:“皇后娘娘厚恩,妾难以为报!但愿以后腹中的孩子能够做好太子的手足羽翼,也算是我这个做娘的小小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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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叶落而知秋,兖州的崔嵬青山渐渐出现一片枯萎黯黄。兖州地处山东,上扼青州水脉,下临徐州要塞,是自古兵家必争的要地。而这样的要塞,往往都是老百姓活得最苦的地方。
  檀道济登临山峰,举目四望,萧条的景象不仅仅在乎秋色,更在于其下的荒村,战火洗劫数遭,黎民不得聊生,只余下少少的几户人家还在,本该四面炊烟袅袅的时候,此刻村野里只直直升起一两道而已。
  檀道济太息几声,默默下了山,山路上过了几个陡坡,地势才略平整了些。檀道济问左右:“如今延边几处,魏国都没有再来骚扰?”
  “是。”下面人小心翼翼答话。
  檀道济点点头,又听旁边的心腹低声说:“将军,这才秋天,怎么不见山鸟呢?”
  檀道济一愣,转头看看身边这人,他何等聪慧,哪里不晓得这心腹的言下之意:边疆无衅,他这个做将军的会不会被烹狗藏弓?只怕确是需要担忧的了!
  “如今朝廷里怎样?”檀道济终于出声问道。旁边人说:“陛下身子骨不好,几回发作得几欲丧命,朝中还是领军将军刘湛和彭城王把持,倒也平安。”
  “彭城王……”檀道济沉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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