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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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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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黑白之间

  声音是崔浩的,谢兰修虽只听过一次,但那闻之便感从容睿智的声线使人记忆犹新。谢兰修不敢怠慢,亦清朗说道:“崔司徒好雅兴!这局棋,妾一时还未看明白。可否容妾再琢磨二三?”
  崔浩笑道:“自然,自然!娘娘慢慢看。”
  谢兰修凝神看了一会儿,对纱帘外道:“此局最妙处,乃是连横。”
  “不错!”崔浩道,“不过连横之初,不过借一枚小小白子,毫不起眼,黑子自然忽视,却未曾想到,最终赢得全局的,恰是这小小一枚耳!”
  谢兰修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赞了声好就不再言声。崔浩那里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臣有一问,不知可否问娘娘?”
  谢兰修暗道:盘马弯弓的,实则就是想问罢了。她点点头道:“妾妇道人家,所知甚少,怕司徒发问,妾不堪回答。”
  崔浩胸有成竹笑道:“臣不敢为难贵人!只想知道,元嘉三年,刘义隆擅杀娘娘的父亲宣明公,娘娘心头可有委屈?”
  谢兰修不由色变,忖了忖才答道:“宋国皇帝是君,我阿父是臣。天下俱知我阿父冤枉,但为臣子的,不敢怨尤,死节而已!”
  崔浩见她防守严固,心思倒不可轻开。他顿了顿才又道:“臣鲁莽,请娘娘见恕!执史笔的,未必都是董狐,尊大人冤抑,只怕莫能天下俱知。如今陈郡谢氏几乎覆灭,朝堂上再无姓谢,家中侥幸未死的,也只剩少许文学侍臣。当年谢太傅(谢安)苦心孤诣,令谢氏朝野闻名,玉庭芝兰,代有人才,成就君臣相惜相得的佳话;而如今谢氏令名却败在昏君奸臣之手,宣明公一心为国,却以‘叛乱’之罪而遭市井无知小民唾弃。——谢贵人,不必弩拔弓张,疑心臣是来做说客;娘娘只消自己寻思寻思,臣这肺腑之言,说得可有道理?”
  谢兰修已经是泪流满面,硬邦邦对崔浩说:“我身子不舒服,我回去了!”对门外头大喊了两声“阿萝!阿萝!”转身拔脚要走。
  帘外沉默了片刻,崔浩那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谢贵人的家信,颇有玄机。‘若怀离愁别绪,生生难息,子在家园,为彭城王妃,储父辈才思、君王厚恩,当思妹在异乡,为魏主妃,天地辽远,下陈忧思,计算归期而难得矣!’”
  他背得极其娴熟,在谢兰修诧异谛听的时候,突然说:“若将此信中每个首字相连,不正是:‘若生子为储君,当为天下计。’”
  这一句如雷霆击顶,谢兰修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呼吸紧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脚步自然也就迈不开了。她好半晌才听见自己艰难的声音:“司徒这话,何不与陛下说了呢?”
  崔浩笑道:“娘娘,臣虽不才,却也不做落井下石的事。窥伺储副,素是君王大忌,这话若被陛下得知,岂不是生生地给贵人添罪过么?臣是汉人,不愿同族之间自相伤害。何况宣明公才智德行,令名巍巍,浩在北地得闻,便是深为感佩,恨不能一见,如今怎肯加害他的女儿呢?”
  谢兰修略略放下心来,捂着胸口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崔浩笑道:“娘娘安心养胎,若闲暇时肯舒腕,便请照臣的意思,给彭城王妃写写家信。如今两国再次交好,雁寄归书,应该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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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兰仪捧着妹妹的家书,颇感诧异。
  刘义康凑过来问:“三妹的信中写什么了?”
  谢兰仪合起信纸,扭头问丈夫:“檀道济与北边,会不会有私下往来?”
  刘义康愣了愣道:“不大可能吧?不过,我也听说,自他打了几个胜仗后,北边来人反倒客气了许多,又遣使过来说修好的事,还单独给檀道济送了不少良马。檀道济也就哂纳了,说是不要白不要,正好当军马使用。”
  谢兰仪望着窗外,眼光游离涣散,许久又问:“陛下近来身子骨如何?”
  “老样子。”刘义康叹息道,“他这毛病,御医也说除非运气好,否则难以根治。幸好现在边境上平安无事,否则,皇帝日日躺在病榻上,我这个主持中馈的事事艰难!”他看见谢兰仪征询的目光,话匣子不由就打开了:“我日常怕你忧心,从来没有与你说过我的烦恼:皇帝么,毕竟是至尊,大家哪怕心里不服,嘴上还是一定要听话的。我呢?代掌职位,其实啥都不是,啥人都能和我呛。檀道济那厮的手下,个个都他娘的是枇杷叶子——翻过来就毛!”
  谢兰仪嗔道:“你是把我当外人!这些事,你告诉我,我虽不才,也好帮你想想主意!”
  刘义康道:“不用你操心。我想好了,檀道济不是个东西,但也别以为我刘义康就是好欺负的!我好歹也是先帝的儿子,不是脓包!总有一天让他看看我的手段!”
  “那朝廷除却檀道济,还有谁人能够掌一方的兵符?”
  刘义康抬头想了想:“到彦之可以,王玄谟可以,臧质初出茅庐,也还算能干。总之,死了胡屠夫,不吃浑毛猪,天下没了他檀道济,日子一样过得风生水起!有了他,他仗着自己是先朝旧臣,只怕除却我三兄还能管得住他,旁人都不在他眼里。万一……”
  万一刘义隆撑不住撒手人寰,位极人臣、天下闻名,而手握重兵权柄的檀道济就将成为新的权臣,朝中再无人可以节制!
  谢兰仪也不由有些心思摇动。她低头看了看裙摆上日日挂着的玉佩,终于对刘义康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你一直在朝,没有自己的势力,若和他硬拼,只怕不是他这老谋深算的对手。不要轻率,一步一步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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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义隆缠绵病榻一个月余,终于渐次痊愈。
  “开开轩窗。”刘义隆直起身子,披着一件夹衣,对侍奉在旁的人说道。
  不觉窗外风景已异,刘义隆嗅着随风飘进来的隐隐花香,问道:“滋畹宫的兰花又盛放了么?”
  “可不是!”旁边人笑盈盈答道,“潘婕妤侍奉花草极细致,如今开得一片芬芳,连陛下这里都能闻到呢!”
  刘义隆还带些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虽则还有些无力,仍对身边人道:“伺候朕更衣,去滋畹宫看一看。”
  身旁人犹豫了一下:“皇后娘娘说,陛下能起身时,要通报于她呢!”
  刘义隆淡淡道:“那你通报就是了。又不妨碍朕去滋畹宫!”
  虽是不妨碍,但其中对皇后的漠视简直溢于言表,旁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只好为皇帝加上家常的袍服纱帽,扶着他小心翼翼地顺着玉烛殿往滋畹宫而去。刘义隆许久没有呼吸室外清新的空气,只觉肺叶一清,心情也陡然好转起来。
  他摆摆手,示意滋畹宫门口的侍宦不必出声通报,缓步踱进了那方庭院。水岸逶迤,密植着兰花,不起眼,却散发着淡雅的清芬。两名女子,一着衫裤,一着长裙,正小心在为兰花摘除枯叶。“娘娘小心!”那着衫裤的宫女道。
  刘义隆几乎要上前去扶一把,好在那穿长裙的只略微打滑就稳住了身子,拍拍胸笑道:“吓死我了!刚刚那株兰草栽得歪斜了,不日陛下万一过来,看了肯定不能满意!”
  她长发飘飘,身影曼妙,刘义隆恍惚看见那个翩翩然的影子,那样娇俏地立在自己面前偷眼打量自己。他没有察觉自己脸上浮出的微笑,却被那侍女发现了,赶紧一捅自己的主子,两个人一同跪倒在地:“陛下万安!”
  “阿兰。”刘义隆和气地笑着,“怎么自己做这些事?要是摔伤了膝盖,可得好久才能好呢!”
  潘纫佩原是略带惶恐,却听他温语缠绵,不由得心尖儿一酸,声音也有些哽咽:“陛下……妾好想念陛下在这里的时光呢!”
  这样的真心实意,让刘义隆也心头酸软,上前轻轻抚着佳人披散着的长发:“你看你,都没有好好梳妆,倒念着这些兰花!”
  潘纫佩的头轻轻倚着刘义隆的肩膀:“陛下,妾没怎么读过书,前几日彭城王妃教我学诗,妾只记住了一句:‘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她真的潸潸泪下,紧紧依偎着刘义隆,而渐渐浑身颤抖起来。
  刘义隆正打算说些什么安慰她,突然外头罗安怯生生道:“陛下,皇后娘娘那里刚刚派人来问,陛下何时有空?朝中有些要事急于回禀,皇后娘娘先都挡了驾,但又怕耽误陛下要事,还请陛下拨冗。”
  潘纫佩抹着眼泪推了推他:“陛下,走吧!后宫已经有人乱传,说妾是祸主的宠姬,若是为妾耽误国事,妾又是无子之人,将来死了连尸骨都没有人收!”
  “阿兰!”刘义隆真真心疼她,不过想着朝堂上的纷繁,也不敢有丝毫躲懒的意思,行了几步,究竟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你莫怕,谁敢乱传这些瞎话,朕拔了他们的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白璧青蝇

  刘义隆刻意没有去皇后那里,只是他挂心国事,还是召来监国的彭城王刘义康和领军将军刘湛两人,回禀国事。
  他细细谛听着,额头微微出汗,刘义康心有不忍,打断道:“阿兄,歇一会儿吧!”
  刘义隆斥道:“此刻谈公事,‘阿兄’长‘阿兄’短的,成何体统!”
  刘义康好没意思,尴尬地退到一边,刘湛素来与他交好,忙帮着转圜:“陛下,彭城王也是怕陛下刚刚痊愈,操劳不起,实实是恭敬友爱之心!”
  刘义隆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弟弟,放软声气道:“其实我也知道四弟一向辛苦。不过我们俩兄弟,客气过了反而生分。刚刚我说话重,你莫介意!”转而又问国事:“北魏又来骚扰边境数次,怎么突然又愿意与我们交好了呢?”
  刘湛道:“他们打了几回,都被檀道济将军击退,怕是心里也有些畏惧,不愿再长久作战,两国交好,于他更有利些,毕竟他们四面都是强敌,稍不兼顾,就会亡国。”
  刘义隆笑了笑:“檀道济确实是先帝留给朕的人才!”他眼角余光看见刘义康面露不屑之色,不由发问道:“彭城王倒有别的想法?”
  刘义康摇摇头道:“臣弟一向不大懂这些事。只是王妃接到来自北魏宫里她妹妹的来信,其中有提到‘檀道济素为魏人惧怕,但愿修好,不复再战。’臣又听说,檀道济拿了北魏马匹财帛,连一声推辞都没有。臣心里……”他抬眼觑觑阿兄的神色,见机地没有再说。
  刘义隆皱起了眉,沉默了一会儿才突兀问道:“谢兰修来的信?她如今怎样?”
  刘义康道:“她如今是魏主的妃子。听说还怀了孩子。”
  刘义隆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但只是瞬间,眼里的惊怒之色就又消退了,淡淡地点了点头:“嗯,甚好。不过她既然是拓跋焘的人,说话可信不可信?”
  刘义康道:“陛下!这是她们姐妹的私信,互相欺骗有什么意思?何况,这些情形臣也听说过,陛下倒不妨派些人查一查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刘义隆淡淡道,“檀道济是朕的人才,先帝能信赖他,朕也能信赖他。”
  刘义康还欲说什么,旁边的刘湛偷偷拉了他衣袖一把,刘义康把舌边上的话咽了下去,悻悻地随着刘湛告退了。
  出了宫门,刘湛笑道:“彭城王,可愿与下臣一同坐车?”
  刘义康瞥见他目中似有玄机,点点头说:“好。”上了车,刘湛放下车帘,等马匹奔走起来,才说:“殿下何必心急?”
  “什么?”
  刘湛笑道:“殿下以为我喜欢檀道济么?先帝顾命四大臣,如今只剩他还在世,越发酿得不可一世、狂妄自负,我早看不惯他了。我名义上是个领军将军,实际上一切行止都被他掣肘,说句话在朝廷里毫不响亮。我看他檀道济恃宠专擅,接下来就是桓温、桓玄一类的人物了!不过——”他若有深意地望望身旁坐着的刘义康:“徐徐图之!”
  刘义康默念着谢兰仪和他讲的“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是!我又性急了!檀道济圣眷正隆,陛下又想倚靠他,不弄出个像样的罪名,只怕也扳不倒他!”
  “徐徐图之。”刘湛成竹在胸,还是那句话,“我一直追随在陛下身边,深知他的性情、为人。陛下是雄猜之主,越明着和他说谁不好,他心里疑惑越重,反而要冷眼旁观一阵,再慎重定夺。反倒是人人都夸好的,陛下又会生疑,不定会起反念。殿下可明白下臣的意思?”
  刘义康并不是笨人,连连点头称赞。
  很快,建康城里流传起无数夸赞檀道济的话,又是类比谢安,又是类比王导,反正均是拨乱反正、救国危难于水火一般的英雄人物。渐渐的,又有说他像司马仲达(司马懿)的。这个夸赞,入了皇帝刘义隆的耳朵,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自三国争霸日起,权臣一个紧接着一个,有膨胀到极点而化为飞灰的,也有登临至高而一统天下的,自司马篡曹魏,皇帝与权臣的争斗几乎一直未停息,此起彼伏,惹出了多少风波故事。而刘宋自己,实则也是起源于权臣——宋武帝刘裕,从巷陌无赖,倚借军功做到了高位。而后功高震主,废立皇帝如同儿戏。司马氏退让至极,最后干脆禅位,可是刘裕一不做二不休,还是杀掉了晋朝末代皇帝,平复司马氏王族的叛乱。这个至尊的宝座,亦是踩着别人的头颅一步步登上的。
  这样子起家的刘宋,对门阀森严的士族始终有着戒备,琅琊王氏被挤压得低调从事,陈郡谢氏被诛灭得所剩无几。然而寒门小族又无能撑起风雨飘摇的乱世光景,皇帝的心思,自然是“疑人须用,而用人须疑”了。刘义隆动心忍性而耳目聪慧,可是心底里源自孤家寡人固有的那种疑心也每时每刻都伴随着他。这“司马仲达”一说,着实让他开始忌惮起檀道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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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纫佩这日在皇后身边服侍了一日,站得腰酸背痛回到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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