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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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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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总会护你周全,我们尚无子女,想必他们也不必对你赶尽杀绝。”
  袁齐妫道:“三郎说笑了,我誓与三郎同生死,此时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必当陪伴,若有二心,只叫我刀上死、绳上亡!”
  刘义隆赶紧掩住了袁齐妫的嘴,柔声道:“不许胡说!”
  袁齐妫顿了顿,问道:“我听说——也不知有几分真——谢晦他们计谋要杀营阳王和庐陵王?”她抬起头,恰好看到丈夫眼中不加掩饰的神情:有几分意料之内的从容,有几分挂念手足的怨恨,有几分杀伐果决的快意,过了好一会儿,才闻刘义隆的答话:“其实我在之前已经收到了大哥遣人送来的密信,向我求救,大哥不是笨人,只是一向过于倚仗谢晦他们四个顾命大臣,弄到如今状况,也算是咎由自取了。他信中提到阿父临终前和他密谈的一段,评的是这四人,道是:‘檀道济虽有才略,而无远志。徐羡之、傅亮当无异图。谢晦数从征伐,颇识机变,若有异心,必是此人。’”
  他似在沉思,语速极慢,却字字钉实,如同从牙缝中咬出来:“阿父察人,有七八分准。徐羡之、傅亮未必无异图,谢晦却着实不好对付。他们今日可以弑君,就是意欲做个权臣。却看明日天下在谁手中!可还有这些个权臣养在我刘义隆手里!”
  袁齐妫从来没有见过年轻的丈夫有如此神色、如此心机,错愕半晌,方道:“他们弄权多年,你也须仔细!……大哥发信求助,我们救也不救?”
  刘义隆又是很久没有做声,袁齐妫几乎想换个话题说时,才听到他的回答:“他们不怕背弑主的罪责,不是强过我背屠兄的骂名?”袁齐妫亦感心寒,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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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义隆的御舟,三个月才从荆州来到建康。谢晦他们早就做好万全准备,虚位以待,等候新皇帝登基。
  建康城西的新亭站满了迎候圣驾的大臣。新亭背山面水,前面是浩浩长江,不知谁眼睛尖,忽然喜悦呼唤道:“到了!到了!陛下的船到了!”众人极目远眺,长江滚滚不见尽头,偌大的楼船远看时不过黢黑的一点,直到近了,才让人叹服它的威仪。
  等候的间隙里,徐羡之悄声道:“宜都王原兼着荆州刺史,这荆州可是要塞之地,也有重兵在握,如今位置空下来,可不能便宜了旁人。”谢晦道:“这我不谦虚,荆州刺史是我的。我之前做的事,并不是为了自己封公封侯,还是为了我大宋。但是荆州太重要了,不能让陛下的人去,我们都困在京里,以后就是困兽。”
  徐羡之道:“嗯,你守荆州,再加都督荆湘等七州军事,把控长江上游。叫老檀守广陵,我和傅季友留在建康。不论哪里有异动,我们都做常山之蛇,总能够首尾呼应,不至于被一锅端了。”
  这时,御舟已经停了下来,刘义隆在侍从的扶掖下缓步走下舷梯。徐羡之看了看傅亮,傅亮目光沉静,徐羡之趁刘义隆前往先帝陵墓祭拜去时,悄悄拉住他道:“季友(傅亮字),这几日你和陛下朝夕相处,以你识人的能耐,你觉得陛下像谁?”
  傅亮左右瞥过,不见有人,才轻声道:“在晋景、文之上。”徐羡之不由目露喜色,晋景、文,即被司马晋追尊为景帝、文帝的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算是晋代难得的有肚才、有谋略、有雄心的能人,便道:“既然如此,陛下必然能明了我们的一片赤胆忠心!”
  “未必!”傅亮口中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看似极淡,却让徐羡之一战。
  过了新年,刘义隆改年号为元嘉。谢晦没有看走眼,这位年轻的皇帝,比他的哥哥刘义符和刘义真更显得稳重,处理朝政纹丝不乱,也颇能秉持先帝刘裕的遗志,对内勤俭,对外宽宏,改元初就大赦天下,连已经死去的刘义符和刘义真也都追赠了封号爵位,对谢晦、檀道济等大臣亦是十分客气,不说言听计从,也行的是父执礼。这日大朝后,独独召见谢晦,见面就笑吟吟地赐坐。
  谢晦也不大客气,谢恩后就改跪为坐,双手扶在膝上,不知皇帝要讲什么。
  刘义隆笑道:“爱卿上表,朕已经看到了,你是荆州刺史,自然要尽快上任,朕之所以留你,为的是一件私事。”
  谢晦不知道是什么私事,稽首道:“臣于公于私,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只管吩咐就是。”
  刘义隆笑道:“四弟义康,已经十六了,爱卿的长女,听说也已经十四,既然早拴了姻缘,不如趁爱卿还在京,为两人办了婚事,可好?”谢晦忙谢恩。刘义隆抬手虚扶,笑道:“爱卿的长子谢世休,文才出众。朕寻思着,他若跟你到荆州江陵的任上,虽然也能学到不少,但与在京任职又有所不同。毕竟他是谢家子弟,将来少不得为皇室效力,不如留在京中,朕凡事与他商讨,也好有个佐力的人。”
  谢晦心里“咯噔”一响,不过又寻思皇帝不过十九岁,自己手中又掌重兵,广陵的檀道济又是好友,京里又有徐羡之和傅亮接应,纵然留下儿子在这里,也没有大要紧,甚至倒不失是一条好眼线,于是痛快应了:“这是陛下栽培!犬子世休愚钝,需陛下时时提点!”于是便商量刘义康婚仪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心悦君兮

  谢晦回到家中,进门未及振衣,管家谢零赶上来道:“郎主万安!二郎君正在书房和三娘子下棋呢!”
  谢晦赶到书房,急促的步子却缓了下来,撩开蜀锦的门帘,淡淡的沉香气息飘来,耳畔便闻玉石棋子敲击棋盘的脆响,不时是女儿谢兰修的银铃般的笑语:“二伯落子在这里,可不许悔!”然后就是哥哥谢曕的呵呵声:“小丫头此处又使了什么坏?我得好好瞧一瞧!”
  谢晦轻声一咳,里面床子上两人都抬起头来,谢兰修直起身行礼,谢曕笑道:“你来得可不是时候,我们这里杀局正在要紧处呢!”谢晦呵呵笑着上前,床上的蔺草细席上,摆着一张紫檀棋案,棋盘上黑白交错,显见得已经快到完局见分晓的时候,棋盘上黑少白多,倒是白棋要赢了,因问道:“谁执白?”
  谢兰修不带矜持,笑盈盈道:“自然是我!”谢晦皱皱眉道:“没规矩!”
  谢曕笑道:“徐羡之算是国手,还赞我们家阿修,你不赞她,还怪她,哪有这样的阿父?”谢晦边笑边打量着谢兰修,她矜持地笑着,颊边梨涡忽隐忽现,手玩弄着垂在耳边的一缕青丝——两个女儿的头发都和他一样,黑亮而柔韧,纵使不加膏沐,谢兰修的灵云髻也梳得飘渺。谢晦收了心神,对谢兰修道:“你二伯找为父有事,你先退下吧。”
  谢兰修告退,谢曕的笑也收得干干净净,看着谢晦似乎百般无聊地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谢曕道:“阿晦,哥哥有几句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晦道:“二哥!你这么说,我要愧死了!二哥有指教,做弟弟的岂会不听?”
  “强极则辱,盛极必衰。”谢曕叹了口气,“我们陈郡谢氏,自先朝便是高族豪门,谢安老爷子的淝水一战,至今仍叫人称道,然而老爷子急流勇退,摒弃一切官职爵位,终老广陵,人都谓他知机。阿晦,退步及时才是向前!而今,你的权倾朝野,宾客辐凑,但这不是门户福分,是祸端!你看当今陛下面颊清瘦,目隐寒光,是心机深沉、不念旧恩的人,你还不收敛,只怕……”
  谢晦颊边一阵颤动,这话对于现在烈火烹油、鲜花堆锦的他而言实在是逆耳之言,勉强笑道:“二哥是顾惜我,才有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晦若一意孤行,岂不是对不起二哥的教诲!不过如今形势,我如若贸然退步,才叫人捏着把柄,到时候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唯今之计,只有先握权柄,等到了荆州之后,找到可以接替我的人,再徐徐以图退步吧。”
  哥哥叹着气离开,谢晦心头又生茫然。他听见谢兰修脆生生的嗓音在和谢曕道别,一会儿便听见兰修重新进来。她性子比姐姐活泼,坐在父亲面前,歪着头笑道:“阿父还在看刚才那一局?”
  谢晦抬头看看女儿,疼爱地伸手过去抚摸着她的脸颊:“你的棋力果然较以往大有长进。”
  谢兰修笑着说:“阿父忙于国事,哪有时间想下棋的事儿!”谢晦说:“国事亦如弈棋,疏忽一步,满盘皆输啊。”
  谢兰修不由收了脸上的笑容,似乎在思忖什么问题,而谢晦则凝重地注视着女儿,仿佛期待她的开口。谢兰修终于问道:“阿父,女儿一直有些担心:阿父看重当今陛下,他必有过人之处,但能人最易相轻,陛下对阿父,是不是真的那么亲善?”
  谢晦含笑点点头说:“你问得好!比你哥哥聪慧多了。阿父也并不是看着权位就昏了头的莽夫,做这样的事也怕董狐史笔,虽然无愧于心,但不能说也全然无愧于人……”他看到谢兰修有些惊诧而担忧的神色,忙把笑容做得更自然而热烈些:“不过,朝中事情,不光看情分,还要看势力,如今陛下虽是国君,还没有到翅膀硬了自己能飞的时候。阿父是想,你姐姐马上要嫁入彭城王府,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但新野侯实在不能与你般配——你莫臊——好在只是当年一说,并没有下定,可以不作数。阿父在想,若是陛下对你有好感,而阿父又能影响他的后宫,倒不妨让你牵一牵陛下的心思。”
  谢兰修听着父亲的打算,心里一阵轰然,有些能为父亲分忧的豪迈意,也有些无法自主的自怜自艾,许久才期期艾艾问道:“可是陛下他……”
  “陛下他有了皇后,嫡室的位置不大好动。”谢晦说道,“其他不妨徐徐图之。”
  “我不是说这个……”谢兰修红了脸,不情愿地扭扭身子,可想问的话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不由对父亲生起闷气来。谢晦却很懂女儿的心思,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若直白告诉你,陛下才智勇气都是上佳,容貌气度更是难得,你心里定以为我在欺诳你。所以,你姐姐办喜事时,你不妨随着她进宫谢恩,亲自瞧一瞧。若瞧不上,阿父也绝不勉强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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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城王名叫刘义康,是先帝刘裕的妃子王修容之子。王修容与刘义隆死去的母亲胡婕妤生前交好,当年胡婕妤惹怒了刘裕被杀,年岁尚幼的刘义隆就是有赖于王修容抚育。因而,刘义隆对这个从小光屁股一起玩大的弟弟格外看重。
  刘义康生得颇像乃父刘裕,浓眉俊目,方面阔口。贵家子弟成婚早,过了先帝二十七个月的丧期,宫内喜气洋洋为彭城王操办起婚事来。
  合卺之后第二天,妹妹谢兰修到宫里陪伴姐姐,谢兰修来到内室,见姐姐已经换了一副装扮:头梳高髻,插着四枝金步摇,垂下金叶子和嫣红的珊瑚珠,额发不再覆面,洁白若满月的额角贴着一枚金箔花黄,两颊笑靥的地方也贴着两枚花黄。薄施朱粉,显得红的愈红而白的愈白。身上是朱红锦衫,金光熠目,外面罩着玄色厚缯氅衣,衣缘都用细小珍珠勾边,确实是王妃的富贵端庄。
  谢兰修笑道:“恭喜姐姐,贺喜姐姐!”
  谢兰仪正臊得没处去,好容易见到自己的妹妹,才嗔道:“你再说我,明儿个我就回禀太后,让新野侯也快些成婚!”谢兰修假意讨饶:“好姐姐,我知道自己错了!饶我一回吧!”然后加上一句:“我可穿不了王妃的衣裳,也只有姐姐当得起!”
  谢兰仪作势在谢兰修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谢兰修笑着说:“王妃饶我!”
  谢兰仪咬着牙道:“你再叫什么劳什子‘王妃’!我看还是掐得轻!”姐妹俩笑闹,一旁侍女端着铜镜和妆奁笑道:“王妃和三娘子到底是姐妹情深,不过王妃再不梳妆,只怕贻误了给陛下和皇后问安呢!”
  谢兰仪收了笑,嘟起了嘴,给她梳妆的侍女是谢府陪嫁过去的丫头,执镜的叫雁云,梳头的叫鹄霞,从小儿陪着谢兰仪长大的,谢兰仪也没什么忌讳,一边看着镜中鹄霞给自己的发髻后面插戴花钿,一面对妹妹叹息:“彭城王婚后就要到封地就藩,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京都,不知道能不能习惯呢!”
  谢兰修笑道:“只要我们彭城王怜惜王妃,心能安,即是吾乡(1)!”这句玩笑开出来,却没有意想中的谢兰仪又来笑闹,却见她眉梢眼角一抹淡愁,许久才轻叹一声:“我走后,你要替我孝敬阿父!”
  姐妹俩喁喁谈些私话,突然锦帘一掀,走进一个人来,谢兰修抬头一看,来人也是身着赤衫,黑色外袍,浓眉大眼,身形微丰,想来就是彭城王刘义康了。
  刘义康吃的一惊更甚于谢兰修:眼前人儿,头发挽成双鬟,上面缀着玉连环,衣裳是洁白织着暗花的素缣,隐隐还闪着浅蓝色的月华,外面罩着妃红闪金的云锦半臂,鹅黄色裙幅如湘江流水,拖泻在地。除却发式衣裳,面貌与自己的新婚妻子几乎一般无二。刘义康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本来知道谢兰仪有一个双生的妹妹,不知怎么,突然撞见时就忘了个干净!
  刘义康笑着做个揖:“想来是兰修妹妹!孤刚才唐突了。”
  谢兰修也忙敛衽回礼,道:“是兰修失礼了,给彭城王殿下赔罪!”
  刘义康笑道:“家里谈什么殿下不殿下的,没的生分了!你叫我四哥不就行了!再不然,我昨日和兰仪说的,我小名叫车子(2),你也唤我车子好了!”谢兰修“噗”的一笑,刘义康还以为自己的名字惹笑,陪笑道:“先帝叫得顺口,我觉着这小名虽傻了点,倒也朗朗上口,就这么叫了。”谢兰修连连摇头,未及说话,早被脸羞得赤红的谢兰仪抢过话头:“昨日哪个与你说话!也不害臊!”低下头不理。
  谢兰修又是“噗嗤”一声笑,不过在姐夫面前,不好打趣姐姐,见谢兰仪又羞又气的目光似要把自己生吞了一般,好在侍女雁云打岔道:“王妃的发髻梳好了,殿下瞧着如何?如果好的,殿下和王妃也别叫陛下和皇后久等了!”
  大家才想起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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