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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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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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佳缡赶紧客气了几句,被皇后按着也不好起身行礼,只好低低脖颈说:“皇后娘娘这话,妾哪里担当得起!本就是我自己身子骨不好,自打怀娠就一直有个弱症,太医用了不少药,也只勉力保了这三个月而已。这只怪我,未能给陛下留下皇嗣,也叫我没福分!”
  谢兰修在一旁,偶尔一瞥,忽然觉得贺佳缡虽然面色仍然发黄,人也有些虚弱,但眸子中反有了些光彩,仿佛丢了孩子反倒高兴起来一般。她疑惑自己看错了——哪有后宫之人,不愿早早生子的?何况倘若生的是皇长子,将来不是后福无穷?她再抬眼端详,那光彩被贺佳缡低垂的睫毛挡住了,她使劲地眨着眼,仿佛要挤出点泪出来,不知有没有成果,反正但见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皇后依然在劝她宽心:“……不要紧,此刻好好将养,孩子还会有的。我看你这模样,就是宜男之相!千万别在小月里落泪,伤了眼睛日后难治……”
  劝慰了贺佳缡半天,眼见她一副疲乏之态,两个人辞别了出来。谢兰修心中有些疑惑,回到飞灵宫,好奇地问阿萝:“阿萝,你进宫多久了?”
  阿萝仰头算了算,笑道:“奴婢进宫有六年了!”
  “这么久了!”谢兰修问道,“这么说,陛下登极时,你就入宫了?”
  阿萝清脆脆的声音如黄莺儿一般响起来:“可不是!那一年先帝去世,不少宫人殉葬(1),新帝登极,自然要从民间遴选宫女填补后宫的空缺,我家里穷,见送女儿入宫可以得三千铁钱,揭不开锅的人家,哪有不眼热的!”她说着,声音里带了点哽咽,旋即自己摇摇头,似乎要把这些凉薄冷漠的往事从脑子中甩开。停了停才又说:“至今可不是六年?”
  谢兰修问:“那你可知道,贺昭仪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1)北魏殉葬之风于明元帝时仍有,多为大臣妻妾殉葬死去的丈夫,不过宫廷中有没有未见记载(读书太少的缘故啊,衰),而且似乎拓跋焘时期是没有记载的,明元帝拓跋嗣是太武帝拓跋焘他爹,所以这里一说纯属于作者杜撰。

☆、飞花似梦

  新昭仪贺佳缡姓贺赖氏,是正儿八经的鲜卑人,不过薄门小户,从道武帝逐鹿中原起,从游牧人家一起随军跟到中原落户。阿萝带着三分神秘告诉谢兰修,贺佳缡出生时,天边云霞灿烂似锦,一位云游僧人到她家化缘,听到儿啼后大为惊讶,要求看了看刚刚出生的女婴,相看再四,才道:“此女日后贵不可言,是你家最为盛贵的人。”他似是犹豫了一下,见贺佳缡的父母已一脸喜悦,咽下了接下来的话语。
  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如何贵不可言?自然是嫁得好人家!贺家女儿慢慢长成,果然美貌不可方物,留发时,大字不识得一箩筐的贺赖氏夫妇,特意央人为女儿取名“佳缡”,期待她能与贵人结缡,使一家子摆脱衣食堪忧的境地。
  果然,贺佳缡渐渐长得窈窕绰约,年满十五便以良家子被选入宫中,成为拓跋焘低等的嫔妃——这对于小家子而言,已经算是飞上了枝头做凤凰,足以在乡里自豪了。
  谢兰修觉得心里有些小小的不舒服,呆坐在窗边想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这些不快竟来自于嫉妒。她吓了一跳,竟生出妒意,难道自己真个喜欢上了拓跋焘不成?她心里如乱麻一般矛盾得难受:原以为自己不过是明势取道,故作娇憨慧黠来固宠,以给自己在后宫争一席之地,内里还是心如止水、不会为情感所乱。如今竟然生了这样的心思,可该如何是好!何况……
  她眼前倏然又出现了那双明亮温暖的修长凤目,虽知道他凉薄而狠心,可他在她面前又总是那么谦和温煦,曾经怦然而动的心,永远无法忘怀玉烛殿里第一次与他双目相碰时,如小鹿撞怀一般的甜蜜滋味。
  谢兰修觉得自己的念头越发可怕起来。不该想的,自己还在想,怕沉溺的,竟然又已经沉溺。更可怕的是,她都弄不清自己内心到底做的是怎么样的选择——虽然她总觉得自己是个足够冷静的人,可实际上,她在情感上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
  这天晚上,拓跋焘又来与她下棋。谢兰修神不守舍,不知不觉错了好几步,拓跋焘不快地说:“你要让我,好歹也装得逼真些,送这些子与我吃,岂不是当我是刚学会下围棋的小孩子?”
  谢兰修不大敢正视他的眼睛,看着棋枰道:“妾这两天累,脑子迷糊了。”
  拓跋焘放缓了声气,柔和地说道:“那请太医给你瞧瞧吧。你平素又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在忙,还老是觉得累,别是生病了自己还不知道!”
  他的手探过去试谢兰修的额温,谢兰修被他温暖的大手焐着额头,竟有些说不出的感动,忙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的神情落入拓跋焘的眼睛,故作无力的样子:“额头倒是不烫,就是浑身乏力。”
  拓跋焘笑道:“不会是有好消息了吧?”
  谢兰修脸一热,睁开眼睛嗔道:“才落红,就有好消息也没那么快知道!”拓跋焘见她撒娇就忍不住,一把揽住道:“才落红?好极了,前两日女官说你身子不便,我寤寐思服,不思后宫其他人呢!”
  谢兰修撇嘴道:“我才不信!难道我不方便,你就当了鳏夫不成?说吧,宿在谁宫里了?”
  拓跋焘笑道:“悍妒!还想霸着我的独宠不成?我就是愿意,朝臣们也不肯啊,总得生些皇子公主出来才成啊!”他其词若憾地叹了口气,笑眯眯凝视着谢兰修。
  谢兰修心里有一个早已藏着的疑问,可是没有敢说出来,一会儿听见拓跋焘说:“贺佳缡丢了孩子,伤心得很。如今满月了,我也得稍事抚慰,所以前两日都在她那里。”谢兰修故意道:“那敢情好!贺昭仪是宜男之相,说不定很快又给陛下添子女了。”
  拓跋焘笑着点点头:“我还真盼着听见后宫的儿啼——若是你给我生一个,而且像你似的聪慧美貌,那可更好没有了!”他兴致勃勃地缠绵起来。谢兰修攀着他健壮的肩膀,被他轻而易举地一托,就抱在怀里,轻飘飘仿佛捧着一件衣服似的,很快到了内室。这男人哪儿哪儿都孔武有力,有时偷偷想来总令人面红耳热——只是,他房中有女人已经至少六年了,为什么后宫还没有孩子呢?
  一室生春,拓跋焘身上汗湿,闭着眼睛发出满足的轻叹。他的胳膊枕在谢兰修的颈后,手指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打着圈儿,那细润如上好象牙的肌肤也有些香汗淋漓,若有若无的兰泽从发间隐隐飘出来,拓跋焘叹息道:“真舍不得你!”
  谢兰修把身子裹进他怀里,问:“什么?”
  拓跋焘转过头在她额角吻了一下,帮她掖了掖被角,遮住露出来的肩膀一角,说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马上就要带兵马向西北进发,奇袭赫连昌所在的上邽。”
  谢兰修身子不由一僵:“佛狸又要御驾亲征?”
  拓跋焘点点头。谢兰修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上,语气里带着不舍:“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拓跋焘笑道:“你知道统万城么?赫连勃勃当年筑城,下令建造这座城池的工匠,凿最坚硬的岩石,磨平成城砖,砖缝间都用蛋清、糯米和着澄清的细泥浆粘合,干燥后任凭怎样的攻城炮也不可能打掉一个边角。那时他检查所筑城墙,是用铁锥锥刺,如果能扎进去一寸,就把筑城工匠杀死,而后把尸骨筑到城墙里。这样一座城,牢不可破,又有无数冤魂守护,起名‘统万’——统御万邦也!”
  他自豪地说:“可就是这样一座城,赫连昌亲自坐镇,夏国六万精锐大军围守,我三万人就破了它!从关中到长安,尽数改姓拓跋,氐、羌部众纷纷归降,仇池、北凉也来遣使修好。只可惜当时赫连昌的弟弟赫连定在北边固守,我怕继续追击的话离得太远而粮草不备,也担心平城的安排不够,万一背后受敌,只好容赫连昌多过几天好日子。如今万事俱备,上邽不过是鄙陋城邦一座,只要我想打,它随时就在我囊中!”
  谢兰修见他自信,那些关切担忧的话便说不出来了,只是主动地伸手环抱着他的身子,把脸蹭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拓跋焘无比疼惜地说:“我离开,你怕自己会有相思之苦?”他感觉到身下人儿轻轻颔首,不由出语抚慰:“很快的!我很快就回来,我要把夏国最好的宝贝带给你!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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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焘很快就出发到上邽去了,谢兰修顿时觉得时光漫长起来,虽说过了春节已经算是早春,但平城冰凉一片,毫无半点春日的勃勃生机,推窗望去,外面的宫墙仍是灰蒙蒙的一片,远树枝干遒劲,直指上苍,却无一片叶子,也无一点绿意。
  谢兰修颇觉得自己慵懒,浑身无力,连下棋都没有心思,成日价就是拿出姐姐谢兰仪的来信,一遍又一遍地读,读得烂熟于心,连阿萝都在一旁笑话她:“娘娘,这笺纸不能再翻了,再翻就该烂了!”
  谢兰修白了她一眼,道:“小妮子,再聒噪,我就该把你这张多话的嘴撕烂喽!”阿萝咯咯地笑着,捧来一盏热茶:“娘娘尝尝我烹的茶。烹茶的规矩真多,我手忙脚乱的,好容易才烹好!”
  谢兰修尝了一口,几乎要喷出来,皱着眉说:“你在里头放了多少盐和姜 ?”
  阿萝望天道:“也不多啊!娘娘说的:姜丝一撮,盐一撮。”
  “多大的一撮?”
  阿萝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谢兰修又好气又好笑:“嗯!再搁只鸡进去,就可以熬鸡汤了!”摇摇头道声“浪费了好茶!”命阿萝把茶汤倒掉。阿萝吐了吐舌头,出去处置那罐可怜的茶汤了。谢兰修拈了一块南方贩来的青梅干,品着那带着儿时记忆的酸甜滋味,继续翻看着谢兰仪的信,轻轻吟着:“……勉力加餐饭,自当顾暖寒,求仁得仁乃男儿之事,存一心于阿姊顾念,以报魏主知遇之恩。期妹能常安好,后福无量,会通两国和睦久安……”
  她的眼睛闪了闪,手指不觉间加力,似乎要把信笺捏皱。俄而阿萝脆生生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娘娘,不如尝尝新做的酥酪!……”
  谢兰修浑身不自主地一抖,被阿萝瞧个正着,谢兰修见她诧异,抢着道:“吓了我一跳!”
  阿萝笑道:“这就让娘娘吓一跳了?”觑见谢兰修脸色不大好,上前道:“娘娘身子不舒服?”谢兰修将计就计,掩着额头说:“是有些畏寒,不想吃这冷冰冰的酪。”
  阿萝道:“还是请御医来瞧瞧吧!”
  谢兰修自从进了魏宫,还从来没有看过郎中,问道:“这御医是怎么样的人?”阿萝说:“本事自然是好的,不然也成不了御医!不过进来瞧病,悬丝诊脉,我觉得是噱头。”
  谢兰修不由有些好奇:“那好吧。正好上次天癸,肚子有些阴阴地作痛,倒是要开些暖宫补血的药汤,养养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1)那时候烹茶的规矩要加姜和盐,然后把茶煮着喝,和现在泡茶是完全不一样的。

☆、小别重逢

  御医姓舒,在帘子外头看不见脸,只觉得说话文绉绉的,谢兰修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病症,于是道:“还是请舒太医先诊脉吧。”
  阿萝递了三根红丝线进来,小心地帮谢兰修系在手腕上尺关寸上。谢兰修看着这细细三根线,实在无法想象怎么能够诊出自己的脉象,见纱帘外头的舒太医已经捋着胡须在听脉了,只好屏息凝神,手指头一动都不敢动。
  好半晌,舒太医才道:“娘娘大约以前受过些寒,寒气凝在腹中,气血亏虚,不荣则痛。”
  谢兰修含羞道:“太医说得是!不知除了每月腹痛外,还有什么影响?”
  舒太医说:“寒气下行,则外邪易侵,容易深思倦怠,周身不适,也不大容易受孕。”这话戳中了谢兰修的心事,虽则有些害羞,还是想多问几句:“请教,贺昭仪怀娠而又小产,据说也是寒弱症候,不知她是怎么治的?”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问题,舒太医竟然愣了半晌,才说:“贺昭仪说,她夜夜焦躁烦闷,口中生火泡,乃是实火,臣给她配的俱是泻火的药——这也是她的老病症了,贺昭仪长期用凉药去火气,怎么会是寒弱症候?她的诊脉用药都是经微臣亲办,检点药剂全部没有假手过他人。”
  谢兰修眨巴着眼睛,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她有意无意拨弄了一下腕上的红色丝线,又道:“刚刚忘了,我还有一症:有时晚来咳嗽出虚汗,白天又是好的。正不知是怎么回事?”
  舒太医便又搭上纱帘外头的丝线,又闭目凝神把了半天的脉,才笃然道:“谢椒房大约还是体寒阴虚,邪火上扬。这样吧,臣一总开方子,请椒房娘娘服用。”
  太医到外间拟方子去了。进来侍奉的阿萝轻声道:“娘娘什么时候有咳嗽出虚汗的症状?怎么都不叫奴知道?这可早该去请御医了才是!”
  谢兰修问:“刚刚你请御医时,是不是把我的一些症候都和他说过了?”
  阿萝不知做错了什么,闪闪眼睛说:“是说了,我怕……娘娘不好意思开口,就先把症状告诉了舒太医。不过,望闻问切,不是医生也当问病征的么?”
  谢兰修笑一笑说道:“你做的不错,只不过便宜了这个滥竽充数的家伙。这个庸医开的方子一个都不要用,直接倒掉就是!我就说呢,悬丝诊脉能诊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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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多月后,都城平城欢声雷动,御驾亲征的拓跋焘攻破上邽,生擒夏国国君赫连昌,再次凯旋。
  谢兰修不知怎的,那颗空落落的心无比盼望着与他的见面,早起便坐卧不安,不思茶饭,然而知道拓跋焘刚刚回来,要处置很多国务,此刻必然无暇看顾自己,只好竭力忍耐着。
  到了日暮时分,谢兰修不停地吩咐阿萝到外头做事:“阿萝,快去看看,外头的梅花树浇水了没?第一年种下,要成活了,可就能闻着梅香过冬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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