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无论自己如何哀求,母亲从不愿意随他出宫。
他未曾想到,她竟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件棘手的事情解决了。
若是寻常女子,想必此时早已手舞足蹈,唯恐不能昭告天下。
她却并不自矜,神色自若地去给巧儿喂食。
姬若遗看着她,心底忽然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幽欢佳会
【花影间】
群芳还,游人散。
车马尽去,京中风貌这才显现出来。
忙碌了一整天的小贩依旧精神饱满,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探讨今日的“赛花”盛况。而“露凝香”的长相和身价,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探讨的核心。
往常,“醉芙蓉”在他们的眼里,已是高不可攀。
不曾想,今日杀出了这样一个人物,竟标出了黄金百两的价码,远远地超过了醉芙蓉去。
“你们说,那个赵公子是什么人?竟愿意以百两黄金去博得美人一笑?”
“这还用说?肯定是朱门富户、达官贵人呗!”
“那露凝香一定是美若天仙。你们当时没有见到,那赵公子见到露凝香,眼睛都直了!”
“唉,我什么时候能有幸看露凝香一眼,死了也值了!”
“你就继续做梦吧,你不过是个堂倌,一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钱!”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服气地嘟着嘴,撇了他们,愤愤地回到自己的铺子中去。
“小兄弟,你这里还有空房间吗?”邓骘问道。
那小伙子正在气头上,又见着一位衣锦的富贵公子出现在自己跟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没好气地说道:“没有了。”
“那给我们来些酒菜吧!”
小堂倌极不情愿地答应而去。
“这孩子倒是有趣。”皇上含笑说道。
“他就这样对待客人,赵公子还觉得他有趣?”
“你就是赵公子?”那堂倌拿着酒壶立在一旁,一脸怒容地望着皇上。
皇上含笑点了点头。
“对不住,今日酒菜已售罄,还请二位到别处去用餐吧。”言毕,转身而走。
二人无奈地相视一笑,只得另寻他处。
邓骘无奈地说道:“要不,属下还是送赵公子回宫吧。”
皇上却摆摆手道:“既已出宫,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往返。何况我们明日就要启程他处,随意找一客栈落脚即可。”
岂料,京中这几日因着赛花大会的缘故,稍好一些的客房几乎都已满员。
皇上略一思忖,问道:“城阳王府可是在这附近?”
“确是距此不远。”
“邓将军也惯常在外走动,可知城阳王一般都会去哪里玩乐?”
“属下倒是在媚香居见过他几次,听说他常去那里。”
“如此,我们就去那里吧。同邓将军一同前往,想来也会受到款待。”
邓骘羞赧地低下了头。
媚香居位于京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中,坐北朝南,气势堂皇。
匾额之上镶嵌着各色珠玉,红底烫金的“媚香居”三字,横卧在一片龙凤呈祥纹之中,显得华丽异常。
栖凤阁坐落于媚香居左侧,中间仅隔着几个珠宝、绸缎和杂货铺子。那里的装饰也是极尽华贵,却又在华贵中流露出一股端庄来。
门口两侧只立着两个小厮,与媚香居门外粉黛环绕的情形大相径庭。
皇上与邓骘未下马车,万老板已扭动着身躯迎上前来。
“邓将军多日未来我们媚香居,可苦了我们蓉儿姑娘。她日日念叨着将军,就差没有到您府上去请了。”
那万老板成日间迎来送往,自然是再精明不过的了。她见邓骘略显尴尬地望向身旁的贵公子,又见他对那人极为恭敬,便知那公子来头不小。她于是不敢怠慢,转向皇上道:“这位公子今日可是好生阔气,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
见皇上并不答话,她也不再多言,笑着对他二人说:“二位公子请先去楼上歇息片刻,我这就去安排膳食。”
醉芙蓉一早听说了邓骘前来的消息,急匆匆地将衣服换了又换。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还在这呢?”
“妈妈,我这些衣服,哪有一件能拿得出手?”
“你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真的吗?”
“那还有假?他二人已至花影间,你快些去陪着吧。”
醉芙蓉赶忙套上了一件绿缎地蝶恋花短衫,下着杜若紫曳地长裙。
走起路来裙裾拖水,环佩叮当,身姿妙曼,美不胜收。
几巡酒过,芙蓉已醉。她匍匐在酒案上,痛哭不止,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她的身世零落和内心凄苦。
皇上摆摆手道:“如今是名副其实的醉芙蓉了。你且带她下去歇息吧。”
“可是……”邓骘担忧地望向他。
“你手下的这些人,都是被你一手训练出来的。你还信不过吗?”
邓骘点点头,“既如此,属下去去就来。”
【醋意生】
待他二人去后,皇上忽想到了露凝香,便与侍卫一同往栖凤阁去。
栖凤阁内却是热闹异常,与它冷清的门面迥然不同。
莫老板略带歉意地望向众人,“我们凝儿姑娘这个月既已经受了赵公子的恩惠,就不便再见旁人,还请各位耐心等到下个月罢。对不住各位了,我们栖凤阁的其他姑娘也都不错,我一定让她们好好地陪陪各位公子。”
“妈妈……”露凝香忽然在水晶帘内呼唤道。
莫夫人赶忙朝她走了过去。
须臾,莫夫人复又高声说道:“我们凝儿姑娘说了,赵公子品行不端,我们姑娘决定取消他的资格,将百两黄金悉数退还给他。”
有人啧啧称赞道:“凝儿姑娘果然是气节非凡,不从流俗,连百两黄金都不放在眼里。”
莫夫人又道:“我们凝儿姑娘准备再次以琴会友,从各位公子之中另觅有缘人。”
堂下之人再次吵嚷了起来。
一曲终了,众人皆跃跃欲试。
皇上这次却并不想搀和,只取了茶来吃。
露凝香审视良久,方有了答案。
莫夫人公布结果道:“请问哪位是秦公子?”
一位玄衣公子闻言站了起来。
皇上看到他,握住耳杯的手骤然收紧。
“秦公子,请往帘内一聚。”
秦公子闻言向屋内走去,皇上眼中的怒意更炽。
不多时,莫夫人又惊又喜地跑出来宣布:“秦公子与我们姑娘一见如故,当场拿出了黄金千两。所以近十个月,我们凝儿姑娘就不再招呼其他客人了。实在是对不住各位。”
“黄金千两?”在座之人皆唏嘘不已。
“什么人能一下拿出来上千两黄金?”
“我看那人长得倒有些像清河王。”
“清河王?一个王爷怎么会喜欢这种风尘女子?”
“这个你有所不知。”
几人听他话中有话,忙凑了过来。
那人继续说道:“我有个亲戚,是在清河王府当差。我听他讲,这里面有一桩宫廷秘闻。”
“宫廷秘闻?”越来越多的人聚拢了过来。
“我听说啊,这个清河王和现今宫中的一位贵人娘娘原本是青梅竹马。后来那位贵人娘娘不得已入了宫,嫁给了当今圣上,清河王就此落了心病。”
皇上双唇紧闭,手上早已青筋暴起。
那人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们可知,那位贵人娘娘原本应该几年前就入宫去的。孰料……”
“哎呀,你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啊!”一旁之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孰料,这位贵人娘娘和清河王感情甚笃,一不小心竟然有了身孕。”
“啊?有了身孕,这可如何是好啊?”
“于是啊,那位贵人娘娘和清河王议定,待她将孩子生出来之后,再行入宫。”
“不太可能吧,如果真有这个孩子,他们怎么能瞒得住众人呢?”
“生下这个孩子后,那位贵人娘娘就慌忙入了宫。而清河王就忙不迭地去请皇上赐了婚,并将这个孩子安排在其中一个姬妾的名下。”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骗你们做什么?清河王刚娶亲不久,可孩子如今都已经会走路了。你们若不信,找人一问便知。整个清河王府上下,没有一人不以此为奇的。”
一旁的侍卫听及此言,不禁面面相觑。
皇上低声吩咐其中一位道:“你去清河王府打探一下虚实。”
“诺。”侍卫领命而出。
皇上听着帘内不时传来的悠扬琴声,想象着他二人此刻四目相对的模样,不禁眉头紧蹙。
不多时,负责打探的侍卫已回。
他尴尬地向皇上回禀道,清河王府确有一位一岁有余的男婴。
皇上面露寒意,径直走向了内室。
清河王正倚在榻上,望着面前的佳人发怔,忽见得皇上进来,不觉吃了一惊。
皇上却并不看他,反而盯着露凝香道:“这位姑娘,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姑娘是属意于我在先。怎的如今又有了别的入幕之宾,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露凝香却也不慌乱,冷冷地说道:“赵公子是认错了人才付了那些金子,奴家再怎么卑贱,也不愿意去当别人的替身。奴家本准备将金子送还邓将军府上,既然赵公子亲自来了,就请将那些金子一并带走吧。”
“我若是不答应呢?”皇上眯着眼睛望向她。
“笑话!我既不喜欢你,你纵是皇上,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岂由得你答不答应?”露凝香亦动了怒。
清河王忙起身道:“既然赵公子先于在下认识露姑娘,在下也乐得成人之美,这便告退了。”
“你站住!”皇上和露凝香齐声道。
皇上走到了他面前,“你还是忘不了宁儿,是不是?”
“不管我愿不愿意,她已经是你的人。我又能如何?”
“我竟不知,你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清河王惊讶地望向他。
“来人,把他给我带出去。”皇上冷冷地吩咐侍卫道。
“你凭什么带他走?”露凝香起身相护。
“与你无关。”皇上不愿意看她的脸,急匆匆地走出了栖凤阁。
作者有话要说:
☆、芳信之死
【芳尘去】
酉时一刻,咸宁如约前往长乐宫。
欲除窦氏余党,姬若遗是关键;而姬若遗之所以摇摆不定,主要在于芳信姑姑。
如今,芳信姑姑既愿意随姬若遗出宫,那么一切事情便都随之迎刃而解。
有了姬若遗的帮助,要除掉窦氏和城阳王便易如反掌。
念及此,积压在咸宁心头许久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恰行至宫门口,迎面撞见几个小丫鬟行色仓皇地从院内跑出来。
咸宁赶忙拉住了其中一个,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个丫头早已吓得面如土灰,也顾不得行礼,急忙甩下咸宁而去。
“怎么回事……”咸宁有些心神不安,加紧脚步向院子里走去。
方至院中,咸宁便见窦太后颓丧地呆坐在长廊里,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窦太后看到咸宁,神色悲戚地说道:“芳信去了……”
咸宁大惊失色,立即命蛾儿去请太医。又将手探向芳信姑姑的脖颈,这才发现为时已晚。
她质问窦太后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小心掉到井里去了。”窦太后一边说,一边用手帕将眼角之泪拭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到井里去?”
“听宫人们讲,她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掉到了井边。她俯身去捡,竟没有注意到地面上结着厚厚的冰。结果脚下一滑,一不小心就掉到了井里去。”
咸宁闻言朝芳信姑姑望去,只见她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枚白玉指环。
“这只指环……”
“咦……”太后疑惑地说道,“这只白玉指环,是先皇赏给她的。她往常一向舍不得戴,怎么今日却把它拿了出来?”
先皇所赐,这应该就是芳信姑姑拼上性命也不愿将它丢下的原因。
她爱了他一生,至死不渝。她却只是他酒醉后的一场意乱情迷。
那个玉指环,于她而言,是相知相惜的见证;可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次以物易物的交换筹码。
芳意绝尘去,断井颓垣边。
窦太后依旧在一旁啜泣不止,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若眼泪真的能洗刷掉一切罪孽,想必这后宫早已是一片汪洋恣肆。
咸宁此刻却没有力气去追究谁是杀害芳信姑姑的元凶,只是在心里思忖着要如何去面对姬若遗那满是期冀的眼眸。
姬若遗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玉指环,不禁悲恸欲绝。
咸宁在他身侧坐下,想要出言宽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姬若遗起身告退。
咸宁哀怜地望向他,“你放心,我一定会好生安葬你母亲。”
姬若遗的眼神复又回归孤寂,他淡淡地谢过,孑然离去。
风光大葬?死后追封?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身为人子,在母亲生前,他从未尽过一天的孝道。
他原以为,只要过了今天,母亲就再也不用受苦。
他原打算,将这些年亏欠她的,一并补上。却未曾想到,今日永安宫一见,竟成了永别。
在这天地间,从此以后,他只剩了自己。
这样想着,他的心底又多了一层伤感。
夜间,他跌跌撞撞地从酒肆出来,茫茫然不知何往。
“姬大人……”他循声望去,竟看到了一身男装的咸宁。
“你怎么出宫来了?”
“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他看着她,心底闪过了一丝慌乱。
咸宁安慰他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再遗憾不过的事了。我也曾经历过丧亲之痛。你心里的苦,我能体会的到。”
姬若遗的心底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查出真凶,还芳信姑姑一个公道。”
“还用查吗?一定是窦太后。”姬若遗眸中现出从未有过的决绝。
咸宁又道:“待皇上回来,我再去向他请求,将芳信姑姑葬入妃陵。”
“不必了,”姬若遗悲慽地说道,“他生前就从未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