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看到太妃娘娘如此,实在是于心不忍。”咸宁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
窦太妃拿眼角觑了一眼咸宁,仍旧不理。
咸宁拿手帕拭了拭泪,又示意蛾儿将药放在桌上,说道:“妾身给太妃娘娘配了几副药,太妃娘娘试试看可有效。”
见她依旧沉默,咸宁又道:“妾身几日前和芳信姑姑聊过几句,知道了太妃娘娘这些年在宫中所受之苦,妾身真心替太妃娘娘不值。”
听到“芳信”二字,窦太妃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还是不搭话。
“太妃娘娘可知,妾身与阴贵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可是她每次见到妾身,都像见了仇人一般。您与太后娘娘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咸宁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二人虽是亲姐妹,可是太妃娘娘您的美貌却远在她之上,又为皇上诞下了龙嗣。她嫉妒您,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她怎能如此绝情,把娘娘您无端囚禁在此不说,还把城阳王收到了自己名下。”
窦太妃听她此言,脸上流露出一丝悲愤的神情。
“妾身说句不该说的话。她既把城阳王要了去,也应让他继承皇位才是,好歹城阳王才是她的亲外甥啊……”
见窦太妃双拳紧握,咸宁又道:“太后虽然早已失了大权,可生活却依旧优渥,一应日费供给一概不少。倒可怜了太妃娘娘您,长年独居在这荒凉僻静的桐宫里。病了没有人管,想吃什么也得不到。纵使城阳王能够不时地前来探望,但终究是鞭长莫及。即使再心细,也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
咸宁言毕,忽见到芳信姑姑进来。
芳信姑姑没有料到咸宁在此,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
咸宁忙招呼芳信姑姑入内,“芳信姑姑可是来探望窦太妃?”
芳信姑姑不无忧虑道,“还望邓贵人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后娘娘。”
“姑姑放心,本宫也是来给窦太妃送些东西的。既然你来了,本宫就不打搅你们了。”言毕,起身离去。
窦太妃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现出了复杂的神情。
“二小姐,邓贵人来此所为何事啊?”芳信姑姑问道。
窦太妃一脸茫然,“我也不知她想干什么。先是派人来打探我的虚实,如今又来和我套近乎,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您可一定要小心才是啊。奴婢觉得这个邓贵人不简单。刚入宫,就得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凤印,如今又周旋在您和太后娘娘之间。如此长袖善舞,却又让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意图,实在是可怕至极。”
“确是如此。”窦太妃略一颔首,又问道:“淑儿今日可有进宫?我都几日没见到他了。”
芳信姑姑回禀道:“听若遗说,这几日政务繁忙。皇上和大臣们日日衣不解带地探讨政事,怕是一时顾不得来您这里。”
窦太妃亲切地执起她的手,“我素日里还觉得自己命苦,其实你又何尝不是比我苦过千倍万倍?我最起码还能和淑儿时常相见,你和若遗却连见面都要偷偷摸摸。姐姐着实可恨,把我们的孩子都玩弄于她的股掌之中!”
“奴婢看城阳王倒是个有主意的,想必只是暂时借助于太后的势力罢了,事成之后,未必会再听命于她。”
窦太妃笑道:“说起这个,倒多亏了你能够劝说若遗在一旁辅助淑儿。若是没有若遗的帮助,淑儿一人如何能够成事呢?日后倘若真能大业得成,我必让淑儿厚赏你们母子。”
“奴婢并不求封赏,只是希望着能替二小姐出一出这么多年的恶气。太后实在是欺人太甚。”芳信姑姑愤然道。
“这些年,我们的确吃了不少苦头。别的不说,单只论母子离别之痛,就不是旁人能体会到的。”
芳信姑姑亦道:“正是如此,想我那若遗尚在襁褓之中就被送出了宫,先皇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窦太妃安慰他道:“等淑儿登基以后,我一定让他将若遗的身世昭告天下,还要封他为王。”
芳信姑姑含泪拜谢道:“奴婢谢过二小姐。奴婢已出宫多时,再不回去,太后怕是要起疑。奴婢先告退了,过几日再来看望您。”
“你去吧,也不必时常过来。若有什么话,让若遗转告给淑儿即可,以免被她发现。她若知道我是装疯,怕是不会再与淑儿联手。日后我们再想出头,也就难了。”
芳信姑姑答应而出,咸宁忙闪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玉氏玲珑
【落水计】
冬日午后的暖阳,总是和煦得恰到好处。
它使处于苦寒中的人们不至于绝望,使初生的婴儿一眼便瞧见世间的美好,使行路者们由抱怨转为安详。它是上天给予我们每个凡夫俗子的厚赐。
连日来,皇上一直忙于政事,后宫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各宫偶尔前去探望他,也都是行至外殿即被拦下。
“仿佛出了什么大事”,连一向置身事外的冷秋也如是说。
咸宁于哥哥处得知,北匈奴降部发生动乱,并改立封侯为新单于。他们率众二十余万焚烧邮亭庐帐,杀略吏民无数。
消息传来,满朝惊慌。
阴纲一党却只想借此机会铲除异己,故而齐力推举光禄勋邓鸿为主将;除城阳王以外,其余王爷和姬若遗则一致推荐清河王前往平乱。
双方意见僵持不下,皇上一时也没了主意。
实际上,无论是智谋韬略还是用兵布阵,选清河王前去都是最为合适,可皇上却并不想把兵权交给他。
他始终无法完全信任他。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咸宁觉得,清河王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得知皇帝为此事犹豫不决,咸宁权衡再三,决定以大局为重,便命蛾儿往未央宫送去锦囊。
皇帝打开锦囊,见内有丝帛,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清河王可用。叔父性谨,遇事难决,可以为辅”。
他握住丝帛的手有些颤抖,她果然还是信任他的。
即使她已经不记得以往的情谊。仅仅从旁观者的角度出发,她依然信任他。
第二日,朝堂之上。
“朕已决定,任光禄勋邓鸿为此次出征之主将,暂代理车骑将军一职;任越骑校尉冯柱为副将。率部四万人讨伐北匈奴,三日后出征。”
在情感与理智面前,他还是决定不采纳她的建议。
他不敢想象,被万人簇拥归来的刘庆,会是怎样的神气;他更不愿意看到,咸宁的眼中,流露出对他的赞赏和期许。
邓鸿领旨谢恩,阴纲一众不禁喜上眉梢,姬大人和众王爷则现出了担忧的神色。
“他任命谁为主将,与你何干?”临风轩内,城阳王略带挑衅地看向姬若遗。
姬若遗却神色自若,“城阳王此言差矣。朝堂之事无大小,均关乎国祚存亡。好男儿皆当为朝廷尽心献力,何况你我乎?”
城阳王却面露不屑,“你最好不要忘了,你日后是要助本王成就大业的。”
“敢问大业如若不存,城阳王何以得成?所谓唇亡齿寒,还望城阳王把目光放长远些才是。”
城阳王冷“哼”一声,“你再怎么样尽心竭力,也不过是个臣子。臣子,说好听点是皇帝的左右手。可若说难听点,不过就是地位比较高的奴才而已。不过是一个宫女所生,你又何苦整日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若遗脸上闪过一丝清寒之色,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的母亲是宫女,却无法否认母亲身上总是充斥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软弱和奴性。剩下的,便是那毫无底线的盲目良善。
母亲自幼时起便侍奉窦氏姐妹,尔后又与她们一道入宫。
她在窦氏的淫威之下,数次做了帮凶。
哪怕她后来得到了先皇的宠幸,却还是丝毫不敢反抗。
她不仅同意秘密地诞下龙嗣,甚至同意将孩子送出皇宫,送离自己身边。
可是,她心里又没有一日不是恨她的。
而她反抗的唯一方式,就是辗转到窦太妃身边,借助她的力量去打压窦太后。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然长大成人。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臣服献媚于任何人,就可以从容自在地生活。
从一种偏颇走向另一种偏颇,从一个漩涡滑向另一个漩涡。
她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自己。
“你确定,皇上下朝后都会路过这里吗?”荷花池畔,静宜问向果子道。
“主子,你就放心吧,奴婢都打听清楚了。这是下朝之后的必经之路,我们在此等着就行。”
二人正在玩笑之际,忽然看到有人朝她们走来。
“是皇上……主子,是皇上!”果子大叫道。
静宜忙制止她道:“知道了,喊什么喊!”
只见她从容不迫地解开了自己领口的扣子,慢慢地退向荷花池,又向果子使了个眼色。
“扑通”一声,静宜落入水中。
“不好了,尤彩女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啊……”果子大喊道。
来人赶忙跳到池中救人,眨眼之间便将静宜带到了岸上。
静宜娇滴滴地望向他,却忽然惊慌失措道:“你是谁?”
“在下是清河王。方才看到彩女落水,故而出手相救。”
“清河王……”静宜喃喃自语道,又赶忙将自己的衣襟拉紧。
清河王见她无事,便起身告辞,“既然你已无大碍,本王这便告退了。”
行出几步,复又转身道:“花池水深,以后还是去他处玩耍才是。”
静宜淡淡地点头答应,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彩女,彩女……”
迎春殿内,果子的叫声,终于将静宜从思绪中拉回。
“彩女这是怎么了?一整天都呆呆地不说话,不会是淹坏了脑子吧?”
“咚”地一声,果子冷不丁地挨了一个拳头。
“净知道胡说。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可打听全了?”
“都打听清楚了。清河王这个人吧,放荡无羁。成婚当日,就让新娘子独守空房。这还不算,听说他还向皇上要了一对孪生姊妹,长得跟天仙似的。”果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静宜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果子不解地问道:“可是彩女为什么要打听清河王呢?”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静宜又敷了一层薄粉,颜色更加明媚动人。
她满意地将妆奁合上,向殿外走去。
【惜流芳】
清凉殿内,玉烟正与墨蝶窃窃私语着什么,玉兰与合欢则在一旁颇为起劲地玩“六博”。
玉烟见静宜入内,忙示意她过来。
静宜见她神色慌张,便也不敢耽搁,“姐姐,出了什么事情?”
“这几日周美人总是不思饮食。你说,她莫不是有了身孕吧?”
静宜宽慰她道:“她的身子素来如此。你几时见她胃口大开过?姐姐怕是想多了。”
玉烟方舒了一口气,“那倒也是。她统共不过受了一次宠,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就怀上了呢?”
见静宜眉眼含笑,玉烟又问道:“瞧着妹妹春风满面,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并没有什么。只是这几日天气晴好,妹妹心里便也敞亮起来。”
“原来如此。”
“明明是我比你多了一筹,你又赖账。”合欢忽然吵嚷了起来。
玉兰却在一旁忿忿不语。
“越发没了规矩。不过是几个钱的事,何苦如此大动干戈,不怕惹尤彩女笑话?”玉烟看向她们,无可奈何地说道。
静宜笑道:“姐姐这里真是热闹。不像我那里,只有一个果子。人又是极蠢笨的,跟她们三个都没得比。”
玉烟知她是在借势向自己讨婢女,却舍不下自己辛辛苦苦拉拢过来的这些人。便佯装不解,岔开话道:“天气这么好,妹妹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吧!我们姐妹也许久没有一起散心了。”
静宜心里虽反感她的小气,却只能点头称是。
桂落菊残之后,只剩了满园的山茶,迎风独立。
远远望去,只见其花姿婉约,形色缤纷;走近细赏,更是无一朵不饱满,无一枝不绚烂。
在这样的严寒天气里,能够绽放得这样明媚冶艳,怕是只有山茶。
从隆冬一直怒放到暖春,足以慰藉每一个惜花人的爱花之情了。
“妹妹可喜欢山茶?”玉烟若有所思地问道。
“它的色泽形状,我倒是极喜欢。只是不应该开在这样的天气里,白白地辜负了自己的容颜。”静宜不无遗憾地说道。
玉烟淡淡一笑,心里便了悟了三分。素日里只觉得她聪明,可聪明之余,却少了一些耐性。
前几日,她演的“落水”一出,恰恰证明了她的轻佻和肤浅。想来,她总归是少了些城府,以往怕是自己高估了她。
这样想着,玉烟心里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便奉承她道:“妹妹自然知道,如何让自己在最合适的季节开放。岂是俗花可比?”
静宜听她此言不禁心花怒放,竟一下将她视作了知己。
玉烟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妹妹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静宜终于鼓足了勇气,“姐姐,除了皇上,你可有喜欢的人么?”
玉烟的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脸上。
从懂事起,玉烟便一直随母亲生活在媚香居。
自从生了她,母亲便洗尽铅华,成日间只以歌舞为业。
那些人依旧络绎而来,只是为了一睹京城第一美人—“玉蝴蝶”的风采。
母亲却只对他们淡然处之。
玉烟记得,母亲的眼睛里时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总是满怀信心地对自己讲,总有一天,她父亲一定会来接她们的。
直至豆蔻之年,玉烟还是没有等来父亲。
母亲容颜渐衰,已不复年轻时的光彩。
鸨母对待她们的态度,也越发冷淡起来。她时常来劝母亲,“以玉烟这样的条件,白白地搁置着岂不浪费?”
“她父亲会来接我们的。”母亲嘴里,永远念叨的只有这一句。
只是这一次,鸨母再也没有妥协,“我只是来通知你,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我今日已经把‘玉玲珑’这个招牌挂出去了。明日正式开始登台献艺。我偌大一个媚香居,可不能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