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姝赶忙接过。
不多时,静宜整理已毕,前来告辞。
咸宁复又嘱咐了她几句,子姝便也起身告退。
“柳彩女本就长相平平。如今尤彩女一来,她再想要得到皇上的注意,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迎春殿内,几位宫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道。
“你们在乱说些什么?当心柳彩女听见!”玉兰一边教训宫人,一边也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前程来:以柳彩女这样的的长相、城府和家世,自己若要一直跟着她,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她正思忖着,却听到了院中传来清脆的歌声。
玉兰赶忙出门去看,却见是静宜。
只见她上身穿着木槿色的碧绉短衣,下着樱花粉的素绫曳地长裙。高耸的飞仙髻上,斜插着一支茉莉玉簪。妆容虽素净,一双石榴色的小嘴却是极为冶艳动人。
静宜素来喜爱鲜丽的装扮,与宫里一惯讲究端庄肃穆的主子们不同。
见玉兰出神地望着自己,静宜便招手让她走上前来,拉起她的手随她一同进了屋。
不多时,妆容已成。
玉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脸上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静宜笑道:“你五官本是极端正的,往后也该多打扮些。须知容颜易逝,你我都消耗不起。我就不解那些贵人、美人的,都是如花般的年岁,却个个要么老气横秋,要么素面朝天,要么……”她压低了声音,凑向玉兰道:“要么,就是像柳彩女那样,浓妆艳抹,粗鄙不堪。”
二人遂笑出声来。
子姝原是等着玉兰去拿脂粉,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
正欲去寻时,却见装扮一新的玉兰从门外进来。
子姝本自烦闷,又见她如此,更是恼羞成怒。
恰在此时,玉兰不慎将脂粉洒落了一些。
子姝便借机将她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并罚她三日之内不准再进内殿。
【香阁掩】
霜降时节,清凉殿外的水流已有些许凝滞。连绵不断的寒雨如丝线一般,顺着屋檐缓缓滑落。
往年在家时,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冷秋的寒症就会更重些。
好在,入宫以来,有咸宁的悉心照料,加之与母亲的重逢之喜,她的身体便也日益强健起来。在今日这样的严寒天气,竟也能出来走走了。
展诗却仍是不放心,硬是拿了一件立领夹棉斗篷给她披上。
“郑公公,你听,这埙曲吹得可好?”皇上问道。
“回陛下,这怕是老奴听过的最为哀婉悲凄的埙曲了。”郑公公如是说。
皇上微笑颔首,“你说得不错。走,且陪朕去看看这位奇人。”
冷秋斜倚在“岁寒亭”的柱子旁,神情萧索。在重重的衣衫包裹下,她仍旧显得身形单薄,又是处在这样的肃杀天气里,难免让人产生一股怜惜之情。她见皇上前来,便将手中的埙放下,起身行礼,“妾身见过皇上。”
皇上赶忙将她扶起,“你身子弱,往后见朕不必行礼。”
“诺。”
她体态风流,在冷淡之中仍透出一股娇柔来。
“你方才所吹的曲子叫什么?”皇上满眼含笑地望向她。
冷秋低声说道:“回皇上,妾身近来又读《风雨》一诗,颇有感触,便依此而造了这首曲子。”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这原本是说情窦初开的女子,见到了心上人之后的喜悦之情。你怎会生出这许多伤感来?”见冷秋双颊绯红,皇上微微一笑,转言道:“早就听宁儿说,你煮的晚梅茶堪称一绝,不知朕今日可有幸前去品尝一番?”
冷秋便也笑道:“皇上,如今是什么时节,哪里还有晚梅茶?不过,秋日的桂子,妾身那里倒还尚存一些。不知皇上可吃得惯?”
皇上微笑颔首,“如此也好”。
言毕,二人遂并肩往清凉殿去。
西殿的烛火已灭,玉烟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她原本以为,自己在宫中的对手只有静志和咸宁两个。
未曾料到,这些她平素里并不放在眼中的女子,甚至于病弱寡淡的冷秋,竟然都宛如神助般得到了皇上的宠幸。
恨意与不甘久久萦绕于心,她原本美丽的面庞也在顷刻间变得扭曲起来。
玉烟好想不顾一切地冲到西殿去,却又明确地知道自己还没有那样做的资格。
木桶的余温已尽,墨蝶又一次将滚烫的水倒入其中。
“美人,天色已晚,不如早些沐浴就寝吧?”墨蝶小声询问道。
玉烟无力地点了点头。
玉烟夜间睡得并不踏实,晨起时仍旧恹恹地,早膳也不怎么吃。
合欢一大早便带玉兰前来,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惹得她甚是心烦。
“这么说来,你是想从迎春殿出来,调到别的宫去?”玉烟虽反感,却依旧故作亲切地问道。
玉兰忙点头称是。
玉烟面露难色,“现今是邓贵人掌管凤印,宫里一应大小事宜皆是她说了算。你不妨去求求她。”
“邓贵人素来冷淡,并不像美人这样心慈仁厚,知道体恤我们这些下人。”
玉兰说得倒也是实情。咸宁素来就事论事,一惯看重心思纯良、闲雅恬淡之人,而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搬弄是非、钻营取巧。先前自尽的秋兰,也是因为时常逢迎媚上,惯喜欢耍小心思,才会被赶出了内殿去。
“话虽如此。可是柳彩女横竖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任是谁也不好出面干预。”
玉烟话音方落,却又不想被人看扁了去,便道:“你若真想离开柳彩女,也不是没有办法。”
“还望美人明示。”玉兰哀求道。
“她责骂你,原也是因为嫉妒你的美貌。如此,你便想办法让她的妒火烧得更旺一些,她势必会更加苛责于你。待你身上有了明显的伤痕以后,你再去邓贵人面前告她一状,到时她也就无话可说了。”玉烟略微一顿,又说:“只是不知,你可受得了皮肉之苦?”
玉兰咬咬牙,下定决心道:“只要能离开迎春殿,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娘娘……”蛾儿气喘吁吁地跑入内殿。
咸宁忙问:“可有眉目了?”
“我这几日在那边守着,果然被我等到了。”
“还是姬若遗和芳信姑姑两人么?”咸宁又问。
蛾儿摇了摇头。也不避讳,随手端起咸宁的杯子一饮而尽。
“这次只有芳信姑姑一个人。她并不是来见姬大人的,而是去桐宫探望那个老妖怪。”
咸宁略一皱眉,暗感到事态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复杂。
“你可听到她们说什么了?”
蛾儿回想了一下,方道:“我只听到芳信姑姑说什么,‘二小姐,你受苦了’之类的话。怕她们发现,我也没敢太靠近。”
咸宁又道:“那窦太妃有没有说话呢?”
“那个疯婆子接过芳信姑姑的食盒,就一味地只知道吃。好像并不能听懂芳信姑姑所说的话。”蛾儿脸上现出了轻蔑的神色。
“你上次是不是说,她抢过你的烤肉吃?”咸宁像是想到了什么。
“是啊,总之她看到吃的,就把旁的一并全给忘记了。”
蛾儿刚说完,方察觉像是在说自己,不禁羞赧一笑。
咸宁点点头,又附在蛾儿耳边低语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孤身犯险
【初露锋芒】
阳光曳金,云雾散尽,恰是难得一见的晴好天气。
一大早,永安宫的院子里便充满了欢声笑语。
原来,主仆几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箭靶子,正在煞有介事地比赛射箭。
皇上笑意盈盈地走进院中,“这么好玩的事情,我竟差点错过了。”
咸宁看向他,“你惯常在骑射场里面练的,他们可不敢和你比。”
“哦?”皇上眉毛微微上扬,“这么说,你是不怕和我比的?”
“倘若真比试起来,你未必是我的对手。”咸宁微微一笑,不无骄傲地说道。
皇上气不过,一把拿过奉茶手里的弓箭,说:“那我们且来比试比试。”
一旁之人见此情形,都围了过来。
皇上连发三箭,一箭正中靶心,另外两箭也都落在离靶心不远的位置。
咸宁略看了一眼,提弓便射,三箭全部正中靶心。其中一只居然还是接箭,从皇帝先前射的那支箭上一穿而过。
皇帝沮丧地说:“没想到,我苦练了这么些年,还是比你不过。”
咸宁笑道:“你生性谨慎,总是考虑太多。而射箭最忌瞻前顾后,看准了就射下去,保准个个都能正中靶心。”
皇上看向她,几年不见,她的眼睛里有了许多他不熟悉的意味。
还记得年少时的她,虽然也有刁蛮跋扈的时刻,可是心底却是那样的柔软良善。有一次,年迈的祖母为她剪发,不小心刺破了她的前额。她却忍痛不言,并示意下人们不必惊慌,只因为怕伤了老人的心。
难道,短短数年,她竟蜕变成了一个如此果敢老辣之人了么?
想来,遭遇丧亲之痛的她,必然经历了许多不可言说的困苦时刻。
她家中姨娘众多,又鲜有能让人省心的。她母亲和哥哥又都是那样文弱的性子。在她父亲去世后,家中的重担想必便都落到了她一人的身上吧?
这样想着,皇上便上前执起她的手,柔声道:“你也累了,我们进去吧。”
咸宁握住他宽厚的手掌,一股暖意弥漫心田。
这么多年,他终于成为了这样一个伟岸的男子。只有和他在一起时,她才可以暂时地卸下防备,自在从容、无所顾忌。
皇上与咸宁正在品茗,檀儿来报,说是玉兰求见。
玉兰不知被谁打得头破血流,颤颤巍巍地走进内殿来,二人不禁一怔。
见她伏在地上泣涕涟涟,皇上心下不快,赶忙借故离去。
咸宁无奈地说道:“你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本宫如何为你做主?”
玉兰方拭了一下泪,说道:“回娘娘,奴婢这些天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柳彩女。她日日见了奴婢,就像见了仇人一般,不是拳打就是脚踢。今日早时,奴婢不过是陪尤彩女闲聊了几句,她竟将奴婢的头都给打破了。”
“柳彩女性子虽古怪了些,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这般无礼。你定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不然她也不至于如此。”
玉兰又哭了起来,“奴婢素来听闻娘娘是最严正无私的。娘娘可不能为护柳彩女,就置奴婢的性命于不顾啊!”
咸宁无法,只得命人去请柳子姝。
子姝方至,见到是玉兰前来告状,不禁脸色煞白。
“她的头是被你打破的吗?”咸宁问向她道。
子姝忙跪下,回禀道:“回娘娘,是妾身打破的。”
咸宁又问:“不知她犯了什么错,竟让你下这样的狠手?”
子姝愤愤道:“她日日与尤彩女厮混在一起,把妾身吩咐她的事情一概交与旁人去做。这还不算,她们还成日里浓妆艳饰,衣着古怪,把整个迎春殿搞得是乌烟瘴气。”
“纵是如此,你也不该把人打成这样。”咸宁又向玉兰道:“你主子也是一时情急,本宫让她向你陪个不是,你看可好?”
玉兰鼓了鼓勇气,哀求道:“奴婢并不奢求主子向我赔礼道歉,只是往后再不敢呆在迎春殿了,还望娘娘为我做主。”
子姝看向玉兰道:“好你个小娼妇!我便说你和尤彩女整日里在背后念叨我,原来就是为了逼我治你,以便早日离开迎春殿是吧?我平日里是如何待你的,你就这样眼皮子浅,就当真觉得我永无出头之日了么?”
咸宁叹口气道:“主仆一场,也算是缘分。如今她想离开,就是缘分已然尽了,你也无须强求。”又问玉兰:“不知你想去伺候哪个主子啊?”
玉兰忙说:“奴婢想去清凉殿侍奉裴美人。”
咸宁笑道:“裴美人倒是好本事,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去她那里。如此,她若愿意要你,你便去吧。”
玉兰于是拜谢而去。
见子姝余怒未消,咸宁又道:“你这性子也该收收了,怎好跟一个丫头动手呢?好在皇上没有过问,不然往后怎会有你的出头之日?”
子姝听她此言,方觉后怕,“妾身也是一时糊涂,还请娘娘往后替妾身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咸宁略微颔首,说:“你起来吧。不知你那宫里,还有可用之人吗?”
“这世间之人,哪一个不是喜欢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我若得了皇上的宠幸,人人皆为可用之人;可我如今落魄至此,谁又能把我放在眼里呢?”子姝脸上现出少有的悲怆之色,确是不曾有过的赤诚。
咸宁一时也有些动容,便安慰她道:“若论受宠,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真心对待皇上,能够做到恰到好处地嘘寒问暖,他总是可以体会到的。”
子姝感激地望向咸宁。
自她满面风光地踏出柳家庄之日起,她就一直步步为营。因为怕别人看不起,她便总想着把一切做到最好,却每次都是事与愿违。她在心里反感着周遭的这些女子,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既给了她们美貌,又给了她们那样的家世。于是,她变得像一只刺猬,容不得别人半点冷眼和嘲笑。
闻咸宁方才所言,她心防稍解,可是内心的卑弱却又让她在顷刻间怀疑起咸宁的用意来。于是又换上一副虚伪的笑脸,说道:“多谢娘娘指点。”
【城阳王府】
“娘娘,蛾儿还没有回来。以往她纵是再贪玩,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
希言脸上现出担忧之色。
不多时,檀儿回来,咸宁忙问:“如何?”
“听守卫说,城阳王今天确实进过宫,不过他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离宫回府了。”
咸宁点点头,对檀儿道:“你帮我带信给哥哥,让他半个时辰之后到城阳王府寻我。”
檀儿道:“小姐可是要一个人出宫?我和你一起去吧。”
希言亦道:“是啊娘娘,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咸宁却道:“你们二人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是无益。”
“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去吧。”希言劝道。
“蛾儿还小,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惊吓?横竖我今晚也是要把她救出来的。”
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