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倒也没有平常妇人的扭捏拘束,面带微笑大大方方地点点头,上前一步,含笑扬声道:“我一介妇人没别的能表心意的,这酒是我林家自酿的,等诸位平安返回,定当再奉上几坛,让大家畅饮一番!”
刚刚廖文清一番送行面对的仅仅只是和廖大掌柜,其他人都肃然而立,并没多大反应,邱晨这一句话落下,却引来众人齐齐一通叫好欢呼声!
更有一些人叫好欢呼之后,禁不住露出一脸喜色来,和同伴谈论着,原来还想着这等美酒不知去哪里寻摸,如今知道是林家酿制出来的,等回来后一定想办法买上几坛……还有的则暗暗琢磨着,虽说之前与林家没甚关联,可如今林家也有人一路同行啊,这一路上来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月日日共处,届时好好和林家几人交道交道,打好关系,别说返回来,这路上说不定也能有份口福了!
邱晨这一番话说出来,廖文清早见识过林娘子的慧黠并不意外,只是望着邱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欣喜和纵容之色来。倒是廖海,之前关于林家娘子的诸般都是听来的,毕竟隔了一层并没觉得怎样,如今亲见林娘子一句话,就把商队的一干人给拉拢住了,有了林娘子这句话,这一路上只怕不用他刻意交待,就有的是人上赶着攀交林家几人了。手段竟是比他想象中的厉害得多,关键这位虽是妇人,言行举止却光明磊落,没有丝毫小家子气不说,更不像那些深宅妇人习惯的用阴谋,人家大大方方的许之以利,竟是毫不含糊的阳谋。光明正大,明火执仗的,竟是让人想反驳都找不出理由来了!
这个时候,人们特别讲究吉凶,商队启程也需要看日期时辰。邱晨就说了一句话,之后,稍等片刻,吉时已到,廖海跳上第一辆马车,用力地甩动赶车的鞭子,甩出一个响亮清脆的鞭花儿来,高喊一声:“出发!”
一辆辆马车一列排开,一辆紧跟着一辆,辚辚而行,并渐行渐远了。
林家的马车受到照顾,被廖海安排在商队中部,紧跟在他乘坐的马车后边,其他管事四散在装了货的马车上,小厮和镖师们或许是因为车队刚刚启程速度还没快起来,就徒步随在马车两侧,或许车队速度提起来,他们会上装货的车辆也未可知。其他人显是见惯了的,没人觉得怎样,倒把邱晨看的直咋舌。
从刘家岙到清水镇将近十里路,她步行了一两回,已觉得极其辛苦,看商队的样子,那些小厮镖师即使到了大路上能够蹭蹭车,也至少要步行小半……想想这一去几百上千里的路程,还真不是一般的辛苦啊!
感叹也罢,不舍也罢,车队终是走远了,渐渐看不到了。
廖文清就首先辞过邱晨和陈掌柜,上车走了。
把几个人送走,邱晨的心里就牵挂起来,却也知道此行必然,多想无益,于是打叠起精神来,辞过了陈掌柜,让俊文赶了车,带着跟着略有低落的杨树勇和几个孩子,也未在镇上停留,就匆匆地转回了刘家岙。家里还要制药炒药诸般事务,他们几个心里挂记,也待不住。
不说邱晨一行回家照常忙碌,只说林旭跟着杨树猛,带了俊书成子,还有搭车的徐长文主仆,随着回春堂的车队踏上了漫长的行程。
自从大嫂提出这件事,林旭年轻的心里不是没有兴奋和期待的,即使大嫂一再叮嘱,也没能打消小小少年心中那种就将走出家门,走入外面那个精彩而新鲜的世界的兴奋,在这种兴奋的支撑下,告别家园的愁绪和忐忑,远没有想象中的强烈。
早上出门前,因为兴奋而略带紧张忐忑的情绪影响,林旭早饭吃的很少,这种兴奋地情绪支撑着他,告别大嫂的那一抹离情很快淡去,他就撩起车厢的门帘、窗帘,满怀新鲜欢喜地欣赏起沿途的景色来。
正值春季,万物萌发,满眼生机,道路两旁蓬勃鲜活的生命力让崎岖不平的道路也被忽略了。杨树猛经常出门也还罢了,俊书和成子却比林旭年纪还小,同样是第一次出远门,自然也是满眼兴奋。看着两个半大孩子的模样,杨树勇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第一次跟着父亲赶车出门的小小少年,同样也是满心兴奋,一脸期待,好像路旁的杂草野树也都美不胜收看不够似的。
就连徐长文,离了清水镇后,行进在路上,看着路旁满眼青翠,农舍俨然,心情也禁不住渐渐开阔起来。
杨树猛心眼活便,徐长文同行,一路上必定不会少了与林旭谈论文章学问,就让俊书赶了第一辆车,想着也让俊书沾沾光,从徐先生身上学些见识学问。
不过,他也懂得孩子们刚刚离家的新鲜和兴奋,只要车队停下休息,就给两个孩子介绍着,到了什么地方了,离开清水镇多远了,有什么奇闻趣事,俚俗乡情等等。
最初,徐长文只是含笑静听,渐渐地也搭上几句,说一说杨树猛没有提到的地方人文特色,还有地理历史变迁等事。
两个人一俗一雅,一个有趣生动,一个厚重深沉,竟让两个孩子,加上成子三个孩子,都听得格外投入,受益颇多。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回春堂商队这次去边军送货,因为要得急,却是一路急赶。出了清水镇不远,就开始全速前进。中午也只是在路边稍歇,吃午饭,也让马匹恢复一下体力。
车队一停下来,俊书和林旭就牵了马匹走骡去河边饮牲口,然后喂上掺了豆糁子的精料。
成子和杨树猛则从车上拿出尚待余温的肉火烧和卤肉来。转眼看看,别说那些伙计,就是那些镖师管事们啃得也是冷馒头加咸菜。杨树猛也不刻意巴结,正好廖海也从前边的马车上下来,就笑着招呼道:“廖掌柜若是不嫌弃,就过来一起吃饭?”
廖海笑着拱拱手:“多谢杨兄弟,你们先用,我去前后的看看,就来!”
杨树猛自然也拱拱手,看着廖海带着两个随从,一路往前后查看车队情形去了。再转回头,就见近旁的掌柜伙计们,啃着冷馒头不时地拿眼睛觑着这边,满眼艳羡和垂涎,心中略一思量,就按照自己一行人的饭量,留出了一些后,捧了装了剩余肉火烧的篮子,扬声笑道:“我家妹子怕我们路上饿着,给带了许多肉火烧。却不知这如今这天气热了,吃不了到晚上恐怕就馊腐了。诸位若是肯不嫌弃,就过来帮我们分着吃些,这么好的肉火烧坏了可就太可惜了!”
若是直接送上去,可能还有那矫情的觉得是嗟来之食,如杨树猛这般一说,那些早就有些掩不住馋意的镖师伙计们就毫无芥蒂地,一脸欢喜地挤过来,一人拿了一只肉火烧去。
一个年龄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伙计,肉火烧拿到手,没挪步就咬了一大口,面饼微微的焦香加上肉馅的浓郁香味儿,让这个小伙计顿时亮了眼睛,嘴里用力咀嚼着,一边猛点着头,大声赞道:“好吃,真好吃啊!里边放的都是肉啊!”
众人也闻到了浓郁的肉香,又听这小伙计一连串的夸奖,也立刻把手里的肉火烧送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无一不像那小伙计一样大声夸奖起来,一时间,这一堆人响起赞叹声无数。引得前后车队的人也关注过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林家带的肉火烧分给了大家……可惜,听着那些吃到肉火烧的人连连夸奖,他们却已经没得吃了,有叹自己鼻子不够长的,也有报怨自己个儿咋没分到靠着林家的位置……
卤肉却是不太多,邱晨考虑到难以保鲜,就只装了一坛。不多时,廖海检查完车队赶了回来,李震北也风闻到林家的肉火烧怎样怎样,心里更惦记着林家人的美酒,涎着脸跟了廖海一起凑了过来。
“有好吃的解解馋也罢了,酒是不能喝的!”廖海与李震北不是头一回搭伴出行了,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一看廖海满脸垂涎的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当即就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又不多喝,就喝一口还不成?”廖海讪笑着打着商量。
廖海瞪他一眼,道:“就你的一口?一斤酒就下了肚了,还好意思说!不行!等到了地头,交了货,任你喝成烂泥,我都懒得管你,这回的货物你也知道的,非同小可,万一有个差池,可就不是失了银子,说不得大家伙一块把脑袋交出去!”
“呃……”李震北能撑起那么大的镖局,也不是一般人物,自然也知道此次行镖的厉害处,说不得,只好把那蠢蠢欲动的酒虫子压制下去,却仍旧跟了廖海走到林家这边一起用餐。
杨树猛、林旭和徐长文见了他们二人,自然拱手相迎。出门在外,又是行程当中,众人也不拘泥客套,略一寒暄都就地坐了,俊书、成子辈分、年纪都小,自然多劳动,俊书掀开盛卤肉的坛子,把火烧篮子的笼布也揭开,成子则提了水壶给各人都倒了一杯温茶,又给诸人拿了筷子。大家虽然席地而坐,却也感到了一份坐席面的周到和妥帖。廖海目光闪闪地看着举止自然不卑不亢的几人,又看丰盛却不张扬的食物用具,心中对那布衣布裙连件首饰都没戴的林家娘子,更是多了一份赞叹。
食物虽然品种不多,却浓香四溢,齿颊留香,一顿饭吃的李震北连连叫好。自此,对林家的念想就又多了一份。
吃饱喝足,杨树猛和林旭俊书一起动手,换了备用的骡马,就再次上路了。这一起程就又是一下午的急赶,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月上半空,才在一个小镇子停了下来。
这一行人马众多,自然地就住了马车店的大通铺,徐先生主仆自然住了单间,林旭见廖海、李震北同样睡通铺,他也不好搞特殊,伺候着徐先生在房间里安顿好了,就回了通铺房,挨着成子、俊书、杨树猛一起,占了通铺的一端。
到了夜里,林旭才真正体会到睡通铺的真正滋味儿。
卧具简陋也还罢了,他们马车上带了几床被子,用自己的就成。只一溜几十号人挤在一起,这些粗豪汉子们吃饱喝足连脚都不洗,鞋一脱,飘散出来的汗脚臭气隔老远能顶人一个跟斗。劳累了一天,这些人上炕倒头就睡,这一睡就是死沉死沉的,打呼噜的像雷声轰鸣,还有咬牙的、说梦话的,特别是那说梦话的,一惊一乍的,嗓门大得很,林旭终于忍不住困倦就要睡去之际,却被猛地一声大喝惊醒,心扑通扑通狂跳着,好半天才稳住神,却又是大半夜无法入睡……这也不怪林旭矫情,关键还是他没经历过。之前林家虽然窘困,林旭却也一直一人睡的,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第二天,那些汉子们又生龙活虎地爬起来洗漱上路时,林旭一张俊俏的小脸却萎蔫憔悴的不行了。相对于他,俊书、成子虽然也明显不如第一日精神,却毕竟成子是吃过苦的,俊书之前跟着爹爹二叔也出过一两回门,在马车上打囫囵睡的时候都有,对于通铺的适应力就要好上不少。
杨树猛一见林旭这幅模样着实吓了一跳,仔细一想也就明了了其中的缘故。等上车启程,就嘱咐林旭在车厢里补眠。徐先生也尽力照应着,让他在车厢里躺下休息。
及至中午车队暂停休息之时,杨树猛就拿了一包肉干,悄悄寻了廖海说道,想着晚间打尖儿时,给林旭单独要个房间。
他寻过去的时候,恰好李震北也与廖海凑在一起用饭。那李震北眼睛尖的很,老远就看到杨树猛过来,登时嘿嘿地笑起来:“就知道和你一起吃饭有外着儿!”
说着,径自起身迎上杨树猛,二话没说就把杨树猛手里捏着的纸包抢了过去,扒拉开,拿起一条肉就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还不忘感叹一声:“这肉脯子做的真地道!比刚才那位先生的咸肉干可好吃多了,嘿嘿……”
继而朝杨树勇挤挤眼睛,笑道,“怎么,可是你们那两个小的受不住了?”
杨树猛往日赶车,平素里交往的也多是些粗豪汉子,对李震北这样的豪爽汉子反而亲近,于是也就笑道:“几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出门,夜里难免睡不安稳,如此下去,只怕……”
李震北却并不等他说完,就截住话头道:“老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看你也是经常出门的,自然应该知道最初难免有这么一关,咬咬牙坚持过去,惯了也就好了。届时,哪怕在野地里裹件皮袄也照样睡得死沉。再说了,眼下咱们刚刚走了一天,尚有村镇让咱们打尖儿住宿,再走几天,到了那边关蛮荒之地,走几天看不见人影的地界,你又去哪里给他找那单间独宿去?依着我说,倒不如趁现在磨练磨练,也省的到了那荒蛮之处更难适应,再困顿出病症来,反而是害了他们呢!我看着那仨小子倒是还不错,没有晕车什么的,仅仅就是晚上睡不好这么一点,熬上两天就惯了。”
杨树猛也不是第一次出门,自然也知道李震北说的有理,可临出门前妹子那一遍遍的叮嘱让他有些放不开手,只怕林旭跟了自己出来有什么损伤,回去没办法向妹子交待。
不过,他毕竟不是那不懂世事的,听了李震北这一番话就已经歇了给林旭找单间的心思,目光再看向廖海,就见成熟稳重的廖大掌柜也是微微点头,明显是也赞同李震北的意见,于是,咬咬牙一跺脚道:“那就这样儿了!”
杨树猛为林旭申请单间的活动就此宣告失败,到了晚间再次打尖儿之时,林旭、俊书、成子自然还是跟着大伙儿一起住大通铺。不过,那个说梦话厉害的和两个打呼噜特别响的,还是被调到了另一个房间里。昨夜几乎没怎么睡,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地也没睡好,三个小子自然困倦非常,又少了那打雷的呼噜声和惊人的梦话,竟意外地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起来,杨树猛上心地看着林旭、俊书、成子的脸色,明显比前一天好了许多,这才算是放下心来。心道这仨孩子总算是熬过了出门的第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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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杨树勇和邱晨带着孩子们回到刘家岙,已是临近晌午。
隔着老远,就看到林家东边儿不远处建学堂的工地上,和泥的,搬石头的……人来人往,热闹而忙碌着。
邱晨这几天,一直忙乎着为出行的几人筹备,忙得晕头胀脑的,根本没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