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这是生气糊涂了?还是……没有生气?
成子有些不敢相信,他随意在青砖上刻画,还涉嫌偷师……连犯两大错处,居然没被惩罚?成子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了。
呆呆愣愣的,邱晨又拎了一件旧棉袄匆匆赶了回来。不是她舍不得新衣服给成子穿,实在是林家的棉衣都是这么破旧的,没得挑。
将棉衣直接抖开披在成子的背上,邱晨指着地上的记录,笑道:“你怎么想到要记录这些的?”
成子正感受着棉袄带来的温暖和感动呢,猛地听到这么一问,立时暗道,坏菜了!婶婶还是生气了!
不过,他没有打算像对他继母那样无声对抗,而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想着,若是记下每次用的时间和火力,下一次再蒸的时候,就不用婶婶一次次地来看了,我们只需要按照时间换坛子就行了。”
吔,这不就是标准化流程的初步构思吗?哈哈,没想到这小家伙真是个人才啊!
邱晨看成子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看着眼前这个黑瘦的孩子,简直像是看到了一颗闪闪发亮的金子。嗯,这颗金子是她发现的,她怎么的也得想办法把这颗金子固定在她的马车上。
收敛了一下眼中的激动之色,邱晨微笑着鼓励道:“嗯,你觉得这样做能够完全替代我的品尝吗?”
成子怯怯地抬眼看了看邱晨,见她一脸微笑,实在不像生气的样子,干脆咬了咬牙,点头道:“能。只要摸清了准确的更换时间,相同的蒸酒数量,相同的火力下,就不需要再品尝。”
听他说着,邱晨忍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成子受到了鼓励,说话也越来越顺溜:“即使天气不同,也可以根据天气的变化摸索出差异记录下来,那样,冬天有冬天的时辰规律;夏天、秋天、春天都可以有相应的时辰,到那时,就可以完全不再需要婶婶每次都如此劳累地品尝察看了……”
“嗯,若是制作的量多了,几个锅头一起蒸,那样按照同样时辰火力出的酒也就一样,只需一个人烧火换坛子,可以省好多工时,就能省不少工钱……”
邱晨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一条,忍不住笑出来。
笑声打断了成子的畅想,有些愣愣地看着满脸笑意的邱晨,再次恢复了不知所措的模样。
邱晨抬手,第一次以亲昵的动作摸了摸成子的脑袋,笑道:“有想法。不过,以后不要在青砖上记了……”
成子立刻认错:“婶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在砖面上乱画了!”
“不是,不是,”邱晨摆手道,“记在青砖上不能带走,刻得浅了一走路就没了,容易丢失。我去给你拿些练过字的纸来,你找这样的木炭条,记在纸上,什么时候确定出准确的时辰,你就什么时候抄到白纸上去。”
“啊,嗳,嗳!”成子诧异了一声,随即连声答应下来,黑瘦的小脸上,露出到了林家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孩子简直就是管理型天才啊!
这么好的苗子落在她手里,她不好好引导培养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邱晨乐滋滋地回了屋,取了一沓孩子们练字用过的毛边纸,整理好了,用剪刀稍稍修了修四边的毛刺,想了想,又翻出许久未用的针线笸箩来,纫了针,用线把一沓纸缝合成了一个简易的记事本,然后,给成子送了过去。
“喏,这个给你。你烧火的时候,也可以跟着这些字比划比划,认字也练字。等你下了工,也可以去跟着俊言俊章他们一起练字认字……”邱晨说着,一边在心里开始盘算。孩子越来越多了,她是不是该考虑自家去请一位先生来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呢?
徐先生教的很不错,对林旭也非常器重,若是能把徐先生挖到林家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真的动手把徐先生挖过来,别的不说,本就对林家心怀不满的刘地主刘炳善就更得罪狠了。如今虽说林家的日子好过了些,但毕竟不如人家刘地主根深叶茂,据说镇里县里都有交接,林家比起人家来可差的太远了。若是她觉得自己手里有几个钱了,就想去和人刘家掰扯,那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自己上赶着找不自在呢!
邱晨这里很有自知之明地只想着安稳地过日子,却不想,有时候,安稳的日子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也并非所有的人都像她这样,安睦邻里,过好自己的日子,反而总爱看着别人碗里的饭食,想着抢过来据为己有。
脚步声响,却是林旭过来后院看看。自从那日香獐子跳进院子,林旭每晚就养成了在院子里巡视两遍的习惯,这个习惯在起了院墙之后有所改变,半夜里不再起来,而是换成睡前转一遍,看看有无疏忽的地方,灶里的火熄了没,还有门有没有闩好等等。邱晨琢磨着,林旭毕竟是林家最大的男丁,他有责任心想要照顾好家里也不是坏事,也就没有阻拦,只嘱咐了几次让他晚上去后院巡察的时候,小心些,别磕着绊着。
看到邱晨和成子,林旭并不意外,今儿满院子酒香扑鼻,家里蒸酒的事儿不用特别问都知道了。
“大嫂,天色不早了,你劳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去歇息吧,我在这里看顾着些!”林旭走过来道。
邱晨看了看天色,有心让林旭去睡觉以免影响了第二天上课,动了动嘴,还是笑着应了:“行,也不用太久了,再过半个时辰也就该停火了。”
说着,又嘱咐成子道:“停了火,只把酒坛封好即可,这些家什暂时放着,明天再收吧!”
成子忙束手应了,邱晨又看了看林旭披了棉袄,不会挨冷,这才回了屋。
昨晚一夜未睡,今儿又忙碌奔波了一天,有事儿忙乎着还不觉得怎么困,等邱晨爬上炕钻进被窝,几乎头挨着枕头就睡沉过去,竟是一觉到天明,连一个梦都没做。
早上,邱晨在屋檐的鸟儿叽喳中醒来,睁眼就看到窗纸一片白,微微怔了一下,迅即快速地起了身。
这一夜睡得香甜,竟然醒得有些晚了。
穿衣下炕,三两把洗了脸梳了头,匆匆拿了柴草生火做饭。
这边儿刚生了火,邱晨正挖了一勺荤油准备爆锅呢,外边低低的说笑声伴随着马蹄嘚嘚,竟是林旭和俊文俊书俊言俊章去遛马割草回来了。看来自己真是起晚了。
邱晨一边招呼着几个孩子洗手,她手下的动作也加快了。
放了荤油炝锅,加了一碗油吱啦,又切了几刀细细的白菜丝儿煮着,然后拿了一叠薄饼来,切成两指宽的条儿。时间紧迫,做费事儿的饭菜显是来不及了,昨晚做的烩饼一家人都挺爱吃,关键是这个开锅就能吃饭,快捷方便!
烩饼有些像羊肉泡馍的做法,只不过,不是泡,而是要略煮一下,薄饼吃了汤汁,表面软糯,内心还很劲道有嚼劲,比面条儿还好吃。只不过,烩饼做好了必须赶紧吃,时间稍长,饼泡透了泡软了,没了嚼劲儿,就不好吃了。
切着饼,一个瘦瘦的身影走进来,邱晨抬头看到是成子,就自然道:“昨晚加班睡得晚,今儿怎么不多睡会儿?”
成子摇摇头,想是看到邱晨低着头看不到,于是开口道:“天亮就醒了。”
他在家每天五更就要起来打水,劈柴做早饭,几年如一日,早已经习惯了,哪会因为晚睡一会儿就赖床的!更何况,如今虽说主家和善,他毕竟是来做学徒的,而且还签了身契,说是卖身为奴都行,又怎么能主家起来忙乎,他反而躺着大睡呢!
也正是主家待他和气,比继母对他都好上许多,让他感念,反而不停地暗暗提醒自己,一定好好干活,且不能负了主家的善待。
邱晨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什么,成子也自动坐到灶前烧起火来。
这个时候的土灶,要烧火还要做饭,上下忙乎,邱晨虽然已经来了近两个月,有时候还是不习惯。这会儿有了成子帮忙烧火,自然就轻松了不少。
她把饼切好,等着水开的功夫,就进屋去叫起阿福阿满来,俊言俊章跟了哥哥们睡之后,就不用她叫起了,每天都跟了几个大的一起去遛马割草,把胭脂和三只香獐子伺候的每日都有吃不完的青草,倒是眼瞅着一个个毛色越来越溜光水滑的胖起来。
阿福阿满起来穿了衣服,邱晨就领着两人去洗漱,又给阿满梳了小角角。回头看到阿福有些长长的头发,就盘算着,也不再给阿福剃发了,也该把头发留起来了。她已经问过了,阿福是八月生人,再过四个多月,阿福就五周岁了。留上一年多头发,六岁时上学,头发也长齐整了,省的上了学被同学们笑话。
于是,又去寻了一根青色的发绳,把阿福头顶的一撮长发扎了个朝天小辫儿……扎好之后,别说阿福,邱晨自己个儿先忍不住笑了。
村子里好多刚留头的孩子都扎着这样的朝天辫,她也没觉得怎样,可如今阿福扎了之后,就觉得有些好笑了,本来乖巧聪明的小正太,被这么个小辫子把形象都破坏了,实在有些气质不符。
琢磨了一会儿,邱晨就把朝天四散的发梢圈起来,用发绳扎紧,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子状!
好吧,头顶上一个小包子,周围全是短短的头发茬儿,还是有些不伦不类的,但总比像顶着个鸡毛毽子强了。
换了发型的阿福,自然受到几个哥哥的关注,俊文大了比较稳重了,俊言俊章却毫不客气地摸着阿福头上的包子笑了好一阵,把本来喜滋滋的阿福都笑的垮了脸。
邱晨看阿福可怜兮兮的,就招呼几兄弟过来端碗:“赶紧过来端碗,待会儿上工就要来了,你们吃不饱就挨饿吧。”
俊言俊章兄弟俩对视一眼,吐吐舌头嘻嘻笑着跑过来端了碗,当然,兄弟俩没忘记帮阿福阿满的碗也端了,然后都团团围坐到院中的矮桌上吃早饭。
邱晨也端了一碗过来吃,吃了几口,邱晨想起一件事,就问俊文:“你们哥俩那天得空给家里捎信儿了吗?”
俊文和俊书同时点头,俊文道:“捎了,想来,那日给捎信的人也困在城里了,当天没把信儿捎回去。算算时间,今儿我爹和二叔就能过来了。”
邱晨听得这个消息,也是欢喜。眼瞅着制药、制酒的摊子都要铺开了,俊文俊书去了一趟县城差点儿出事儿,让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再放手让这哥俩出门了。若是大哥二哥能来,外边的事自然能交给他们,她只专心在家管理制药制酒就好了。
心里虽然盼着杨树勇杨树猛能快些来,却还是道:“那日让你捎信的时候忘记叮嘱你了,别催你爹他们,这回过来可不是一天两天,总得把家里安排妥当了,来到这边,也能放心。”
俊书这会儿笑着插嘴道:“姑姑,你就放心吧。我爹和二叔平日也经常出门赶车,一去十天半个月的是常事儿,家里甩手就走都习惯了。我娘和二婶自然会把家里照看好。”
“嗯,你娘和你二婶都不容易,你们几个小子长大了,可要好好孝敬她们。”邱晨不知怎么的,就来了这么一句。说完自己都暗暗失笑,还真是当娘当姑姑的习惯了,竟也喜欢说教起来。
俊书俊文,连带俊言俊章听到这话都忙停下吃饭的动作,肃然应了,反倒把邱晨闹了个不好意思,连连笑着挥手:“这话儿记在心里就成。快吃饭吧!”
烩饼还是颇受欢迎,受到一群孩子的喜爱。特别是阿满,对于这种软乎浓香的饭显然非常满意,小嘴巴油嘟嘟的动啊动的,就把一条烩饼给吞了下去,然后自己努力地再挑起一条放进大张的小嘴巴……吃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脸颊上沾了菜叶都顾不得了。
几个孩子你争我抢,吃的格外香。一大锅烩饼一抢而光时,兰英几个人也过来上工。
一进门兰英就笑道:“还没进门就闻到又是酒香又是饭香的,嘴巴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邱晨笑着给阿福阿满擦了嘴巴,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成子也要过来帮忙,邱晨让他去后院准备第二次蒸酒,她则一边刷锅洗碗,一边儿把兰英叫过来,和她商量事儿:“如今咱们添了疗伤药,炒药这一块,以后就不仅仅是罗布麻一种了。我就想着,上午罗布麻分装的时候,两口灶用来炒制其他的药料,下午,也两口灶都用上,一起炒罗布麻。你这几天踅摸着,看看从那几个孩子里挑出两个来……哦,成子和泉哥儿我另有用处,你就不用盘算他两个了。”
兰英初听有些愕然,海棠让找两个炒药的孩子,这是不打算用她了?可继而就转了过来,既然如此不避讳她,让她挑选人手,那么肯定是另有用她之处。反正她的性子够豁达,只要有工给她做就成,炒药不炒药的她也无所谓,于是也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
“成啊,我这两天就多注意着些!”兰英说着又道,“非得是孩子们?我倒是觉得青山家的手脚麻利,性子也爽快,倒是把好手!”
邱晨笑着点点头:“嗯,青山家的是不错,她仅仅炒药可惜了,我准备过些日子给她安排个别的活儿……庆和嫂子也不错,只不过她家大闺女十五了,说不得就要找婆家出嫁了,到时候,只怕她就抽不出身来了。”
兰英恍然地点点头:“这倒是……”
说着话,邱晨也把锅碗瓢勺洗涮完了,洗洗手,就招呼着俊文等俊书给粉碎组发完了药料,就提一种需要炒炭的药去后院。
昨天,邱晨在屋里的锅灶上炒了一个多时辰,那还是清炒,晚上屋子里就有一股子很浓的药味儿。今儿炒炭是会有非常浓重的烟尘,再在屋里炒……屋子里根本没办法住人了。而疗伤药需要止血,恰好有不止一种的药物需要炒炭炮制。所以,邱晨从今儿开始,就把炒药挪到后院去。至于炮制的技术保密,她也想过了,之前的这些帮工都算自觉,每每兰英炒药的时候,都知道避讳着。所以,她暂时也不需要太担心。等条件再好些,再专门修建一个专门用来炒药的棚子,并将需要保密的炮制品种操作隔离一下就够了。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今儿就不能各处玩儿了,邱晨把他们都交给俊书,让俊书带着他们写字做题,等她忙完了,再回来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