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和俊文几个,最大的俊文不过十六岁,看着雪洞儿似的,干净又整齐的西厢房,哪有不拱指的理儿。即使林旭和俊文,年龄大些稳当些,没有像俊言那样去炕面子上留手印,心里也是天天盼着呢!
这会儿一听邱晨说让他们搬进新房子里去,俊文、俊书和林旭还好,俊言和俊章立刻就蹦着高儿欢呼起来。
“喔,搬新屋咯!搬新屋咯!”
俊书一人给了一爆栗,笑着道:“光嚷嚷个什么劲儿,还不去收拾你们自己个儿的被褥衣裳!”
“嗳,嗳……”俊言俊章也不喊疼,一起摸着被敲疼的脑门儿,咧着嘴嘿嘿笑着,连声答应着,就直奔正屋冲去。
“嗳,这是咋了?慢着些,慢着些……”兰英擦着手从屋里走出来,差点儿被俩毛躁小子给撞翻了,惊讶一声后,又连连吆喝了几声,回头看着邱晨娘儿几个和林旭都站在院子当间儿,不由问道,“这俩小子咋了,咋欢喜成这样?”
邱晨笑着拉了阿满的小手,走过去道:“趁着今儿还有小半天功夫,我让他们兄弟几个搬进西屋里去,就把俩小子乐颠儿馅儿了!”
兰英闻言也笑起来:“嗳,果然是喜事,也难怪小子们欢喜!”说到这里,兰英突然想起搬房子似乎也是大事,平时村里谁家搬新屋都要看日子时辰的!她正想问问海棠可看过日子,话到了嘴边儿,却想起今日海棠连寒食动火都不在乎,那曲神仙不也只说了一通好,想必搬个西厢也没啥忌讳的,于是,又把舌头尖儿上的话给咽了回去。
邱晨琢磨着怎么炒药制药呢,也没注意兰英的欲言又止,一脚迈进屋门,就见屋里的锅碗瓢勺都整理得妥妥帖帖干干净净了,显见是兰英刚刚在屋里忙乎的,心下感激不已,只觉得兰英对她帮助甚多,而自己回报的却太少。
转念,想起今儿寒食节搭了悠千,她家里却因为廖文清和秦铮等人忙乎了一天,孩子们都没能去玩。既然村子里搭悠千都找满囤父子,那么她不如也搭上一个小号的秋千,再搭个木制的那种组合滑梯、攀援的活动架,也让孩子们玩耍活动的地方,就笑道:“兰英姐,你回家问问满囤哥,看他啥时候有功夫,请他过来帮着给孩子们搭个小悠千。”
兰英登时笑了:“那些皮孩子本就恨不能长在你这里,若是搭了悠千,还不直接常驻了哇!”
笑着又道:“成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一早一晚就搭起来了,还用专门找功夫。我回去就和栓子爹说!”
邱晨把剩下的萝卜丸子盛了满满一小笸箩,给兰英带回去,兰英笑道:“我们娘几个在这里吃,再带着的……”却也并不推却,接过去端着回家了。
家里还有二老,还有满囤,还有她两个女儿香儿芝儿可都没吃上,能够带些好吃食回去,让他们也改善改善,其实比兰英自己吃了还要欢喜!
这会儿功夫,俊言俊章已经麻利地把自己的被子卷好,从里屋里抱了出来。因为邱晨给正屋、东厢的炕上都换了大褥子,俩小子抱着的就只有盖,而没有铺。
看他们这副心急火燎的劲儿,邱晨好笑的不行,赶紧进屋拿了二魁家新做好的一条大褥子和一张油布去了西厢。
上回杨树勇兄弟俩带来的蒲草苫子已经铺在了西厢的两盘炕上,邱晨抱了大褥子铺上,又铺了一层床单,把油布放在窗台上,这屋里不吃饭,孩子们晚上却要写字,届时铺上张油布,就可以避免墨汁万一洒下来沾了被褥。
因为物件儿少,搬家不过说话儿功夫就得。
铺好了炕,俊文俊书俊言俊章四兄弟把四个被子卷儿往靠窗台的一侧挨着放好,兄弟们的几件衣裳放进炕尾的炕橱里,再就是这个房间里新添的油灯、烛台,孩子们把自己看的书、用的毛笔纸张等物抱过来,放进炕橱上边的抽屉里,这家就算搬完了。
林旭那屋就他自己个儿,就更省事儿,铺盖、笔墨纸砚,乃至烛台油灯等物都是用着的,搬过来摆上,衣物往炕橱里一放,也就完事大吉了!
邱晨布置完俊文几个的南屋,又去林旭住的北屋里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这才罢了手。正要去接着制药呢,门外啪的一声炸响,吓了她一激灵,不等稳神,就急忙往外跑,孩子们谁摔着碰着了?
一出门,就见俊言俊章正站在院子里咧着嘴笑呢,再扭头看西厢门口的些许碎纸屑,邱晨登时就明白了。
那日上梁时放鞭炮,孩子们不等鞭炮放完,就冲上去捡哑炮,当时她还揪着俊言俊章嘱咐了,别去捡那个,万一炸伤了可不是玩的,当时这俩兄弟怎么着,点头如捣蒜答应的好好地,感情,整个一个阳奉阴违,根本没把她的叮嘱往心里去啊。这会儿,居然还把捡来的哑炮拿来放,这哑炮大都是烧没了信子的,万一炸伤了,可咋处?
想到这些,邱晨一阵担忧,脸色自然就冷了。
俊言俊章刚刚还咧着嘴笑呢,一转眼觑到姑姑冷了脸,也是一阵心虚,互相看看,乖乖地束了手,垂了头。
“你们俩过来!”
俊言俊章互相看看,只能蔫头耷拉脑袋地一步步蹭过来。没想到,旁边窗台另一边,还蹭过来一个,个子高了不少,却是俊书。俊文和林旭本来在屋里收拾,听到动静也都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一大两小三个半大孩子,都乖乖地垂着头束着手等着挨训,邱晨心中那股担忧引起来的火气,不知不觉地就消了些,却仍旧冷着脸道:“说说吧,这是咋回事!”
三兄弟心中一喜,只要姑姑给他们解释的机会,没有如爹娘一般上来就打,就说明他们还有机会。
俊言俊章连忙抢着道:“是我们偷偷地从鞭炮上拆了几个下来……”
俊书却打断两个弟弟的话,低声道:“不是他们,是我拆的……我想着搬新屋子的时候放……”
看这三兄弟你争我抢的,抢着承认错误承担责任,互相友爱的模样,邱晨心里仅剩的一点儿火气也散了,却仍旧不想就此轻饶了。这回是没出事,不给他们点教训,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不过,口气却不自知地又软了一分:“你们想着搬新房子的时候放鞭,咋不知道和我说,咱们买一挂新的就是了,干嘛去拆什么鞭炮……你们拆下来的鞭炮若是放不好,炸伤了咋办?”
俊书三兄弟乖乖地垂着头认错。俊文也走出去,躬身道:“姑姑,这事儿说起来侄儿也知道……我见过他们藏鞭炮,却没有约束好弟弟们……”
林旭也走上前请罪:“弟弟也见过他们兄弟藏鞭炮……”
邱晨看着眼前一溜儿抢着请罪的小子,被气得都乐了,感情,这一家子就她自己不知道哇?这会儿,弄出事儿来,还一个个抢着承认错误,这是笃定她不会惩罚他们么?
“哼,你们既然都承认了错误,那就要惩罚!”邱晨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道。
这话一出口,林旭和俊文兄弟都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面面相觑后,也只能忐忑地听着邱晨宣布惩罚措施。
邱晨摸了摸腿边的阿福阿满,带了一丝淡笑道:“二弟、俊文,你们哥俩待会儿和我一起量了石磨的尺寸,做个图纸,去找满囤哥,琢磨着把石磨的推柄做出来装好!俊言俊章,你们俩去捣药磨药。俊书……”
听到宣布了自己惩罚措施的几个都松了一口气,干点儿活没啥,只要不挨打就成!
到了俊书这里,邱晨却突然顿住了。
这孩子在兄弟几个里是思虑最周全,心思最灵透的,她可是指望着他能有所成就的,这会儿自然就想趁着这个机会琢磨琢磨,玉不琢不成器嘛!
俊书仍旧垂着头,乖乖地等着姑姑宣布自己的惩罚措施,只不过,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显示出他这会儿紧张的情绪。
“俊书既然是首犯,那么,这罚的自然要重些……就罚你给他们几个打杂,帮二弟俊文搬搬木头,帮俊言俊章晒晒药粉,完了再烧上几锅水,让大家伙儿都洗个澡,今晚睡新屋新炕,你们也得洗的干干净净的才好……而且,你们,谁都不许放水!”
这几个孩子都不是懒惰的,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不算什么。可让俊书给俊言俊章两个弟弟打杂,只怕这当哥哥的不太好受。不过,邱晨要打磨的就是他的能屈能伸,这会儿犯了错给弟弟们打个杂,若是犯在了别人手里,可就不是打个杂那么容易了。若日后真的有出息,到了外边的世界,受委屈做低伏小的事儿肯定少不了,邱晨就是要打磨打磨他的忍性。
本来俊言俊章还想着和二哥换换活计,可邱晨一句话,就把他们的话给封了回去。
俊书握着拳的手紧了紧,然后缓缓放开,抬头看向邱晨道:“姑姑,放心吧,俊书不会让大哥弟弟们放水的。”
邱晨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点点头。拿了图纸给林旭、俊文,然后带了俊书兄弟仨拿了需要原料药材,去了后院。
天越发阴沉下来,随着微寒的风吹过来的,已经有了零星的雨滴,细细小小的点在脸上,带来一星点的清凉。
邱晨让孩子们把粉碎药材的捣筒和铁碾船都搬到后院的炒药棚子下面。拿了尺子和纸笔,去到后院的石磨旁,量了尺寸,又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弄了一张图纸,交给林旭和俊书:“你们拿着这张图,去叫满囤哥过来,一起琢磨琢磨给这盘磨按个推柄。”
两个人倒没有受惩罚的沮丧,反而颇有些受重任的欢喜,拿了图纸匆匆去了。
邱晨把下午要用的药物取出来,将其中的不需要炒制的,交给俊章俊言,一人是捣筒,一人是铁碾船,都是粉碎小量药物的工具。
捣筒类似农家捣蒜的石臼,不过是铜制的,上边加了个盖子,用来捣碎比较酥脆的药材。铁碾船则是类似船型的研磨工具,中间加了个铁饼样的碾子,由人坐着用双脚蹬着碾磨。一般用来碾磨量稍硬量较大的药材。
两个小子接了捣筒和铁碾船,也很新奇很兴奋。俊章握药杵子猛捣,叮叮当当;俊言则坐在小凳上,用力地蹬着铁碾船,发出铁碾饼来回运动的闷响,惹得福儿满儿围在一旁满眼崇拜地看。写字读书俊言俊章都不如阿福阿满,这会儿终于也被阿福阿满崇拜一回,就觉得浑身都是劲儿,叮叮咣咣和嗤啦嗤啦的闷响就更欢快了。
邱晨把炒药的灶生了火,拿了几种需要炒制的药材,一一整理好,分了大小档,然后开始炒制。
棚子里,大人孩子的忙碌着,棚子外的雨丝渐渐密了起来,雨滴虽然不大,细细密密的落下来,也很快湿了地面,青砖地面沾了雨水,颜色加深了几分,显出一种青黑色的深沉光泽来,更加显得厚重质朴来。
没多大会儿,邱晨这边炒药的香气一飘散,阿福阿满就弃了俊言俊章两个,跑到邱晨这边来了。阿福还非常乖的搬了两个小凳,拉着阿满坐在灶前替邱晨烧起了火。邱晨也手把手教着阿福,什么是武火,什么是文火、中火,然后听她的指令更换火力。阿满也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听得专注。邱晨看着孩子们乖巧听话,满心疼惜,就又去前边的屋子里,拿了一块山药,一个馒头回来,把山药埋进灶里的柴灰中,又用一根长长的树枝,插了馒头,让阿满举着在灶火口烤……
这些东西,烤好了看起来灰巴巴的,但吃起来却是真心的香!而且,经过火烤制的东西,看起来不干净,其实细菌什么的都被高温杀灭了,也不怕孩子们吃了生病。
这边儿娘儿仨说说笑笑的,又是谈论火力,又是烤制食物,热闹又有趣,那边的俊言俊章就有些坐不住了。俊书帮着他们筛选捣(磨)过一遍的药粉,看两个弟弟都巴望着姑姑那边,动作几乎都停了,连忙警告他们:“姑姑说今儿做不完,晚上就没饭吃!”
邱晨并没有说这话,不过,这话却是俊言俊章在家时经常听自家娘亲威吓的,故而,一听俊书如此说,都苦了脸,却不敢再怠工,不情不愿地用力刀起捣筒,蹬起铁碾船来。
突然,俊言将手里的捣筒一放,哐当一声,几步跑到棚子外边,欢呼跳跃着,一边儿仰着脸张着手,大声嚷嚷起来:“下雨了,下雨了!我去给哥哥们送油布去!”
这小子,刚刚就顾着关注邱晨这边娘仨的动静了,都没看到棚子外下起了雨,这会儿不情不愿地继续干活,一扭头就看到了外边下雨,立刻就想着找借口出去跑跑放放风!
俊言拔腿就跑,却不防一下子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随即,他的耳朵就落了别人的手中:“你这小子,不安稳干活儿,又想去哪里捣蛋啊?”
俊言一手捂着耳朵,斜着眼睛看着笑呵呵的二哥,很是委屈地嚷嚷着:“谁捣蛋了,我这不看着下雨,去给大哥送油布嘛!”
俊文和林旭也正好从外边走回来,笑着一巴掌拍在俊言的屁股上,也捎带着把这小子的耳朵拯救了出来,看着俊言一溜烟地跑回棚子里,再次拿起捣筒哐当哐当地捣起药来,不由失笑道:“这小子,自看到那两块油布就惦记着呢,好不容易盼着下雨了,还不想着去玩玩!”
下雨了,村里曲悠千的也散了,栓子和石头、山子也回了家,看到林旭俊文,自然也跟了过来,闹哄哄地跑去看俊言俊文分粉碎药材。
满囤走在最后,憨厚地笑着:“小子们哪有不淘的!”
说着抬头看了看飘落下来的细密雨丝,又看了看那盘石磨,道,“这棚子还得加宽一些,不然有风的时候,石磨会被打湿的。”
邱晨这会儿也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正好听到满囤这句类似自言自语的话,不由笑道:“我也正要和满囤哥商量呢,没想到满囤哥就替我想到了。你看看,再加宽棚子麻不麻烦,要不要再找两个人?”
得了夸奖,满囤憨厚地笑笑,“不用!只是加宽,木料和瓦片都还有,费不了多少事!”
又赶了邱晨去忙,满囤自行去取了堆放在棚子一角的木料和青瓦,又让俊文去他家搬了架木梯过来,钉钉敲敲,不过半个时辰,就在石磨部分的棚子加出了一个厦檐。因为下着雨,没办法和泥上瓦,满囤就取了两卷麦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