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鹞见她如此,更是又气又急,唬的脸色青白着,连忙抽了帕子上前,急急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连声劝慰道:“你这是作甚?如今府里诸事都是夫人做主,别说用松风院做听禀理事之处,就是将松风院拆了扒了,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里用得你如此的!就说你我,之前虽说比一般奴婢们吃穿用度高出一些,但也仍旧是奴婢丫头,或打或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啊!你可不能再糊涂了……”
青鹞情急,又是一直将青鸢当成姐妹看待的,这会儿说话也就不再婉转含蓄,直白白地说出来,让青鸢听了更是伤心难耐,泪水简直如同决了堤一般,流个不停,青鹞用手帕擦也擦不干,干脆一甩帕子,自己一转身也落下泪来。
当初她们姐妹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虽说仍旧是奴才身份,但终究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在侯爷面前有体面,通府上下,没有哪个见了敢不恭恭敬敬的……可自从侯爷娶亲,她们几个的身份立时尴尬起来。别说那些惯于顺风拍马的,就是那些看起来耿直忠厚的,见了她们也多有绕路回避的。曾经在府中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如今却成了众人回避,努力远着的人。青鹞和青萍青禾不是不失落,不是不难受,可失落难受又怎样?她们充其量不过是个丫头,漫说侯爷不好女色,并没有收她们进屋伺候,就是当初收用过了,一个通房丫头而已,侯爷夫人进门,要打要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又有谁能替她们说一句话?
丫头,说白了不过是会说话会做事会哭会笑的物件儿罢了,伺候的好,会得些脸面,却终究没人拿着丫头当人看的!
轩廊,就是敞轩和游廊的结合物。没有实体的墙壁遮挡,廊檐下加了冰裂纹透空装饰,却并没有糊纱,帘幔也高高挂起,是以,站在松树下,仍旧能够将屋里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青萍青禾相谐上前,青萍道:“打理清扫尚需一会儿功夫,眼看着日头热起来,夫人还是请屋里奉茶稍候片刻吧!”
邱晨似乎正在看着东厢外的几株玉兰海棠,听到声音转回头来,脸色温和含着笑意,道:“不过片刻,站在这松阴下,也热不到哪里去,就不必再进屋里去了!”
青萍青禾不敢再说什么,对视一眼,两人曲膝退下,片刻就有婆子搬了一张四出头官帽椅和一只高几出来,安置在松树荫凉下,青萍青禾又捧了茶送上来。
邱晨大大方方地落了座,捧着茶嗅了嗅,笑道:“竟是雀舌!”
青萍青禾面色一凛,青禾连忙道:“回夫人话,此前侯爷有时会在此起居,茶叶用具都是备了些。”
邱晨点点头,不再说茶,淡淡问道:“松风院如今有多少人?都司什么职位,你们两个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青萍飞快地瞟了青禾一眼,曲膝回道:“回夫人话,松风院有一等丫头四人,二等丫头八人,三等粗使丫头八人。打扫看门婆子各四人,另有小厨房婆子丫头各两人。统共二十六人!”
邱晨暗暗吸了口冷气,刚刚看到门口迎接的一大片人乌央乌央的,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松风院竟然就有二十六个人伺候!她和秦铮加上两个孩子居住在三进的正院,统共加起来也不过这个数……转念,想到此处原来是秦铮在内院的起居所在,配备的人员多一些,也属正常。
“今儿,这二十六个人可都在?”邱晨捧着茶盏淡淡地问道。
青萍道:“回夫人,今儿有两个二等丫头家里有事请了假,门上的婆子也有两个不当值,故而只有二十二个人!”
邱晨点点头,状似闲聊地含笑问道:“看你们两个都是伶俐的,可是都识字?能写会算么?”
青萍神色却更加恭谨,道:“回夫人,奴婢愚钝,只略识得几个字。字写的不行,账目上也只简单看的懂数目字,不会算账!”
邱晨的目光又扫向青禾,青禾也立即回道:“回夫人,奴婢还不如青萍姐姐,跟着姐姐们识了几个字,却看不得账目……嗯,奴婢会烹茶,还略懂些花木,之前,奴婢管着茶水和屋里的花草、四时花卉插瓶。”
邱晨看着这个圆眼睛圆脸的丫头点了点头,笑着道:“这听涛轩里宽敞阔亮,却有些生硬,我想着还是要摆几盆花草点缀才好。你觉得摆几盆什么花草才好呢?”
青禾似是有些微的意外,微微一怔,随即就道:“回夫人,之前侯爷养病时曾供了一盆素心兰在此……若是夫人在此理事,兰花就有些太过素净了,奴婢想着,夫人是有福之人,冬日摆两盆金桔或者两盆佛手都是好的,气象富贵,味道也怡人……夏天屋里湿气重,花园里也不乏应景鲜花,不如采几支荷花,或者就几支莲蓬插瓶就是极好的。”
“唔,荷花,莲蓬,果然是极好的!”邱晨笑着点点头,转而吩咐青禾道,“你刚刚说了冬天夏天,这会儿刚刚入夏,荷花未开,更没有莲蓬,倒是急不得了。你这会子就去一趟后园子的花棚,看看有甚合适的花草没有,挑上三两盆过来……噢,太过香浓的就算了,我受不得那股子味道!”
青禾不敢多言,连忙恭声答应着,曲曲膝退下,叫了两个婆子跟着,径直出松风院,往后园子花棚去了。
青萍恭敬立在一旁,邱晨却仿佛失了说话的兴致,垂着眼,只轻轻地用杯盖拨弄起茶杯中的两片浮茶来。
又过了约摸两盏茶功夫,青鹞和青鸢方从听涛轩里走了出来,曲膝见礼,青鹞道:“回禀夫人,听涛轩里原来只备了案椅和多宝格两架,另有大青花瓷瓶一对,紫铜嵌宝石宝象熏炉一具,前朝慕云先生山水画卷四扇屏风一架……如今已经打扫干净,夫人看着留哪一件,还要添置什么,吩咐了奴婢,再去布置!”
“哦,这么快就打扫干净了?”邱晨状似无意地应了一声,随手将一口未碰的茶杯放下,回头朝陈氏笑笑,“那咱们进去看看吧,该添置什么,嬷嬷也帮我铺排铺排!”
“夫人说笑了,夫人铺排的向来素雅大方,哪里用我多嘴呐!”陈嬷嬷笑着上前扶了邱晨一把,玉凤和青杏连忙上前替邱晨抻了下衣服上的皱褶,紧跟着邱晨身后,抬步往听涛轩里进去了。
青鹞回头看看青萍,两人对了一个眼色,又都转眼看了看自制始终垂着眼一声未吭的青鸢,都是神色一黯,又同时扯了扯青鸢的衣袖,紧跟着邱晨一行人进了听涛轩。
正如秦铮所说,他几乎不怎么进内院,这处松风院统共没来过几次,虽说布置了些东西,但毕竟有限,偌大一个三间通连的敞轩内,就放着两架多宝格,一架四扇山水屏风,一张厚重的紫檀大书案,后边摆着一张高背四出头官帽椅,书案后头摆着两支人高的青花瓷大瓶,书案一端摆着一只两尺高的紫铜嵌宝水草纹镂空熏炉,贴着南墙的一端,几乎全都空置着,只在南墙处,一溜儿放着四只青瓷鼓凳和一只书阁子,书阁子上也是空的,并没有拜访书籍。
一扫之下,整间敞轩中已经一目了然。
回头看看粉白的墙面,又看了看靛青色暗花水草纹葛布帘幔,邱晨笑着道:“这屋里倒是真正阔亮,如今刚入夏还好,到了酷暑,就这么没遮没拦的,早上怕是要热一些……”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邱晨回头跟陈嬷嬷笑道:“在隔窗上挂一道竹青帘子,早上太阳晒的时候放下来遮阳,等日头没过去,再卷起来也方便……我倒是知道有一处的竹青莲子特别好,咱们去要上几张来挂着,既好看又凉快,嬷嬷觉得怎样?”
“夫人说的毕竟是好的,想想有了那东西遮阳,通透不隔风,必定是凉爽的,……”陈嬷嬷笑的欢喜,若是她没猜错,她大概已经知道夫人所说的竹帘出处是何地了。
邱晨点点头,又指着墙上的帘幔道:“原来爷在这里,用这种肃穆的帘子还好,如今咱们过来理事,还挂着这种肃穆厚重的帘子就有些过于沉重了。唔,我记得前些日子让针线房绣了几块湖水蓝的竹叶帘幔,先拿过来,别处再晚几天吧……”
“这桌案不错,留着吧,以后记账算账用起来方便……”
“在这边加一张罗汉床,也不用铺多厚的褥子,记得加一张蘭草席子……”
“这边加一个床头柜子,放点儿杂物方便……”
“这后边加一架座屏,我记得咱们库房里有一架精绣二乔玉兰的,搬过来摆上看看如何……”
邱晨一样样吩咐着,陈氏和青杏玉凤认真听着,一一记下来,立刻就吩咐人去……这边邱晨一遍儿看完吩咐完,那边青杏已经带着两个婆子抱着绣好的帘幔返了回来,邱晨再次走出来候着,片刻功夫,帘幔已经换好,透碧的湖水蓝罗绣了深深浅浅的竹叶,垂落下来,就仿佛置身于翠竹千杆的竹林,一片清凉舒爽。
然后,罗汉榻、榻几、脚踏、床头柜子一起送了过来,再紧跟着就是一扇丈余的大座屏,上边嵌着一副精绣二乔玉兰,紫白的花瓣或怒放,或含苞,在一片青灰色的背景之下,娇艳冷傲,煞是好看。
罗汉榻上铺了玫瑰紫绣粉紫色紫丁香的褥垫,又有小丫头抱来两大四小,或玫瑰紫或淡紫的靠枕。随后,榻几和床头柜子也摆布好了,盖了淡紫色绣玫瑰紫色丁香花的桌布,床柜子上也铺了同样的桌布,正好青禾带着几个小丫头搬了一盆丝冬、一盆文竹回来,碧绿鲜翠,看着令人心喜。邱晨就让将两盆花分别搁在床头柜和书案之上,小小的两盆绿色植物点缀,瞬间屋子里就多了一点不同的生机和蓬勃之气。
看着屋子里摆布的也差不多了,陈氏扶了邱晨在罗汉榻左侧坐了,道:“夫人坐坐试试可合心意,不行再重新布置去!”
邱晨其实对这些要求不高,这房子之前实在是太空了,她估计到自己的身体,这才吩咐人加了罗汉榻,以便让自己坐的舒服些,处理事务的间隙,也可以歪着歇会儿。
刚刚坐下,玉凤捧了热茶送了上来,随即又摆了一只盛满了樱桃的玻璃樽,剔透的玻璃樽趁着鲜红欲滴的樱桃,着实好看,也着实诱人。
邱晨满意地点点头,脱了鞋子,倚着大靠枕盘膝坐好,陈氏低声道:“人来的差不多了,都在院子外头候着呢!”
“嗯,”邱晨应了一声,拿起榻几上的花名册翻了翻,指着花名册道,“既然这里是按照院落登记的,就让他们按这个进来吧!”
陈氏答应着,肃正了颜色走出门去,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吩咐:“夫人吩咐,按院子进来拜见,其他人在外边等候!”
刚刚仿佛聚集了几百只蜜蜂苍蝇的院子,随着陈氏这一出声迅速安静了下来,只有隐约几声低语,也不再那么明显。
陈氏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人群,又道:“等着的按院子站好,各院的管事嬷嬷看好了各处的人,排好队等在外头,不许喧哗!有喧哗者以忤逆犯上论处,打二十板子,革了差事撵出去。管事嬷嬷连坐同罚!”
场面中登时寂静下来,上百人聚集在大门外不大的空地上,却个个屏息敛气,只怕发出声响大了被当成出头的椽子。新夫人第一次当家理事,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点眼药,给别人当了儆猴被杀的鸡!
陈氏再次扫了众人一眼,这才淡淡地开口道:“松风院的人怎么没有过来?”
青鹞青萍此时还站在听涛轩外,连搬花回来的青禾站在一起,都暗暗焦急着明显脸色不好眼睛红肿的青鸢,但愿夫人是个宽厚人,别太狠辣了……青鸢虽然有些小心思,也还没付诸行动不是。
虽然暗暗祈祷着,几个丫头心里却格外忐忑紧张。这种情况下,青鸢这样的无疑是送了把柄到人家手里,别说打板子撵出去,就是随意指个老弱病残地将青鸢嫁出去,青鸢这辈子也算毁了。另外,她们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青鸢如此,谁知道会不会引起夫人的迁怒。若是迁怒到她们身上,别说一等丫头,就是安安稳稳在侯爷府里过日子只怕也难!
松风院里一直是四个一等大丫头管事,如今这四个大丫头都各有心思,神思不属的,其他一些人也就安稳地待在各处,并没有到大门外听候传唤。此时,猛地听到陈氏如此询问,几个大丫头隔得稍远些,门上的两个婆子却听得清楚,登时唬了一跳,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对陈氏道:“陈姐姐赎罪,青鸢青鹞几个姐姐估计是在听涛轩外听候夫人吩咐,才没有过来……我,我这就去叫她们!”
这婆子还算机灵,辩解的话说了,却见陈氏脸色丝毫不动,立刻改了口。见陈氏并未反对,连忙提着裙子跑进院子里,朝着站在各处的丫头婆子们招呼:“赶紧的,陈嬷嬷叫松风院的人也出去候着!”
松风院作为秦铮之前居住的内院,虽说秦铮统共没住过几次,可总归是当做主院的,靠着侯爷最近的人,自然而然的地位就超然起来。这些丫头婆子们也以主子心腹自居,倨傲惯了的,哪里想到会有跟那些清马桶、挖花肥的下等婆子丫头站在一起,听到这话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急得奔进来的婆子又接连重复了两遍,松风院的丫头婆子们这才醒过神来,匆匆走出大门去。
青禾和青萍反应最快,在那婆子喊第一遍时已经听到了,连忙提醒青鹞青鸢,青鹞是满心紧张,恨不能让自己更小心更谨慎些,青鸢却是满脸青灰,反应迟钝着,有些绝望放弃的意味。
“快走吧,别在这个时候打眼!”说着见青鸢毫无反应,青鹞扯了她一把,却发现青鸢仍旧木木地毫无反应,不由也有些恼了,仍旧不忘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你这是作甚?你这副样子别说夫人看不上眼,就是侯爷见了,也会不喜的!”
一提侯爷,青鸢心头一揪,瞬间落下泪来:“我不管怎样他都不喜,我又何必再去劳心费力……”
青鸢和青萍青禾都给吓坏了,几个人哪里还敢在此多留,三人也不顾形象了,上前合力架了青鸢,连拖带拽地总算将她拖出了大门。
陈氏一个严厉的目光扫过来,青萍两忙曲膝道:“陈嬷嬷宽宥,青鸢姐姐身子不舒坦,耽搁了!”
青鸢、青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