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在一处,热热闹闹吃了午饭。不等碗筷撤下去,兰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我跟他爷爷奶奶商量好了,明儿一早就带着孩子们跟你回杨家铺子。在安阳府住两日,也跟他爷爷奶奶说了,两个老人很痛快,他奶奶给我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让我看着给孩子置办些东西!”
邱晨觑着兰英一脸的欢喜,也笑着跟着点头。
兰英家虽说小叔满仓不回家,也不往家里送银钱,却没有分家,家里的财政仍旧由兰英婆婆王氏掌管着。兰英和满囤这两年都在林家上工,一个管着庄子,一个在作坊里也是最高等的主管,一年下来两人怎么的也能得个三四百两银子。这还是今年新庄子收益小,等明年的马铃薯、玉米、辣椒、西红柿、花生等作物有规划有规模地种植出来,庄子的收益将会翻上几番,满囤的收益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一年挣个上千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当初邱晨请满囤做清河镇庄子管事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不给他月钱,年底按照庄子的收益分一成纯利!后来,见满囤很有些领导才能,将清河镇的庄子管理的井井有条,她又请满囤去照应清和县的庄子,同样也是说好一成的分红。清和县的庄子可是上千亩的大庄子,收益自然多的多。
如今兰英家说是兰英和满囤支撑着也不为过,兰英忙碌辛苦一年,带着孩子们出门一趟,满囤娘居然只拿出二十两银子给兰英花销……只不过,看兰英的样子,应该是极满意了,邱晨自然不会去说什么。
知足了好,知足才能常乐不是!知道惜福才好,知道惜福才能珍惜所有,也才能有更好的福气!
送走了兰英,邱晨也没精力继续撑着了,吩咐陈氏和赵九将各处当值人员安排好,她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后院休息。昨夜大人孩子都没睡好,上午拜年人来人往的兴奋着还不觉得,这会儿洗漱了换了柔软的家居服往炕上一躺,连疲惫困倦都几乎没有感觉到,几乎是呼吸间就睡过去了。
这一番补眠睡得香甜,邱晨第一个醒来也是酉时两刻了。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揉揉有点儿晕晕的脑袋,邱晨起身。
青杏和玉凤对村里人比较熟悉,仍旧在前院应酬前来拜会的人。月桂和含光在次间里值守。
昨晚上丫头婆子们比主子们睡得还少,月桂坐在一个小锦凳上,靠着门框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含光虽然也倚在门框上,但却只是闭目养神。
听到屋里细微的动静,含光立刻睁开了眼睛,回头一看头几乎快磕到旁边花架子上的月桂,默了一瞬,抬手拍了拍月桂的胳膊。
“呃,怎么了?太太有什么吩咐?”月桂迷迷糊糊地惊醒过来,未等清醒过来就一叠声地询问起来。
月桂本就年龄小,过了这个年也不过十三岁,到了林家后吃得饱穿得暖,长了些肉肉,本来就圆圆的脸如今几乎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加上味厚的嘴唇和有点儿肉肉的丹凤眼,整个人圆润如玉如珠般可爱非常。
含光瞥着她这副迷迷糊糊地样子,冷硬的心底莫名地闪过一丝柔软……模糊的印象中,小妹也是如此胖嘟嘟,娇憨可爱,带点儿傻傻的迷糊……
“太太起了!”含光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提醒了一句。
月桂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从锦凳上跳起来,抬手拢着微乱的头发,匆匆就往屋里走。这样的反应,让含光怔了怔,想开口提醒她,嘴角的口水还没擦……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今儿她主动提醒对她来说已经算是破例了,她实在不适应跟人无原则的凑亲密!不过,看着月桂这样就直冲冲地进了屋伺候,含光心里还升起了一个念头--月桂在太太身边伺候了近两年了,能够这样不拘小节,指定是知道太太不会责备……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太性格必是宽厚的。
月桂进门,看到邱晨已经坐在炕沿上,正弯着腰自己穿鞋,连忙曲曲膝告了罪,迷迷糊糊地就蹲下去给邱晨穿了鞋子。
“太太,穿好了!”月桂站起身,因为刚刚睡醒和匆忙的蹲起动作,让她一阵头晕,身体晃了晃方才站稳了。
邱晨惊讶地看着她,微微蹙着眉道:“你这是有点儿血虚……嗯,回头让玉凤从库里取出几斤金丝枣来,每天给你们几个丫头炖上一份红枣汤做夜宵,临睡前吃一吃!”
月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即使经过了去年重阳的事情,她知道太太心地好,不苛待丫头,可,她却从来没想过,或者没敢想过,主子会为了丫头的一点点不适,而主动提出给丫头们进补的。一斤上好的金丝枣可是要一百多文钱,比吃肉还贵的多呐!
看着月桂丫头瞠目结舌呆愣愣的样子,邱晨撑不住想笑,却终是勉力压制住了,觑着月桂丫头嘴角的口水渍道:“昨晚也没睡好……”
月桂从呆愣中惊醒过来,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邱晨抬手止住:“跪什么跪!”
月桂几乎要哭了,太太连罪都不许她告,是不是不要她了?或者会有别的什么惩罚?
“太太,我,奴婢不该在当值时打瞌睡……”不让跪,该告的罪也要告,只要告了罪,说不定太太心一软就会饶了她!
邱晨几乎要捂额感叹了,这丫头,她什么时候要惩罚她了……
听着月桂还在絮絮叨叨地请罪,邱晨冷了脸摆摆手道:“行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月桂的告饶声戛然而止,只眼泪巴叉地看着邱晨。
邱晨也不看她,一边招呼含光伺候她进耳房梳洗,一边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扣你这个月的月钱,但记得下不为例!”
月桂连忙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连声道:“是,太太,奴婢再不敢了。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邱晨都走到了耳房门口,听着月桂磕头有声,终究是停了脚步转了回来,走到月桂身边,叹口气道:“我说不让你跪……你这会儿就明知故犯了?”
月桂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曲膝告罪。
邱晨抬手拍拍她衣裳上沾的灰尘,轻声道:“跟着我,以后尽心尽力地当差就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去……嗯,也别在这里谢不谢的了,赶紧回你房里洗洗去。”
月桂又曲膝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邱晨看着她退出门口,才望着晃动的门帘轻轻叹了口气。这奴婢真是做不得……她自认为还是宽厚大度的主子,却没想到丫头们看她还是这般惧怕!
也是,主子握着丫头奴仆们的卖身契,就是握住了他们的生死大权,连婚丧嫁娶都掌握了,这些奴婢奴才们又怎能不怕?万一触怒主子,被卖出去送出去还是好的,说不定卖去那些腌臜的地方,或者暗黑不见天日的盐矿、铁矿上去,根本就没了活路,还得生生干活累死……那才叫生不如死,生死不能。
吃过晚饭,从前院忙碌完转回来的玉凤瞅了个没人的空挡,低声向邱晨告罪:“太太,是我没有教导好,让月桂犯了错……”
邱晨摆摆手,止住玉凤的话,叹口气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略顿了顿,邱晨继续道:“原来,在咱们家,不管是你和青杏还是月桂她们,我管的松,一些小错也没有约束纠正你们……总觉得你们这么小小年纪不容易……可,再过不久,你们中许多人都要随我嫁过去,到时候,就不可能只用你们了。若是我再放纵着你们不加以管束,没法让人信服不说,若是秦家人犯了错,我管是不管,罚是不罚?”
玉凤本来还想着替月桂求求情,可邱晨这一番话说出来,简直比惩罚了她打骂了她,还让她难受,让她羞愧的无地自容。她们只想着太太性子敦厚和善,却忘了,太太首先是一家之主,再下来才是温厚的主子。
邱晨睨了她一眼,喝了口茶,继续淡淡道:“今儿这事儿只是给你们提个醒儿,从今后,你跟青杏通个气,你们俩自己时时刻刻警醒着不说,还要管教着咱们家的丫头婆子们时时刻刻警醒着、谨慎着才行,不然,若是真犯了错,我首先就要惩罚你们,才能让秦家的人信服了!”
玉凤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邱晨叹口气又道:“你们也不必过于惊惧,也不用怕什么怕哪一个,你是我的丫头,不比谁差!只要不是你们犯了错,自然有我护着你们。今儿我也可以跟你交个底,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地当差,将来,我必定不会让你们没了下场。但,你们的一言一行也首先要让我能开得了口,说得出话来。”
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推心置腹,玉凤红着眼,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郑重走到邱晨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站起来。这一次,邱晨只端正坐着,没有再做阻拦。
第二日一大早,从刘家岙林家陆续驶出十辆马车来,前头两辆裹了毛毡的暗花青缎子车围子,邱晨和兰英带着几个孩子乘坐。后头的四辆较小,也只是裹了靛青色三梭布车围子的,则是青杏、春香和承影含光、林嬷嬷王嬷嬷这些丫头婆子们的车辆,最后头四辆大篷车子,满满当当堆着竹篓木箱诸物,则是装着一行人的行李、礼物等物。
车辆准备的宽裕,邱晨却招呼了兰英跟她坐在一辆车子里,带着各自的闺女,那群臭小子则交给林旭和成子坐在第二辆车里去了。
满儿小丫头虽然性子活泼,但往来安阳府的路都走熟了,没什么新鲜的了,加之早上起得早,还参加了早练,上车没多会儿,就偎在邱晨怀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倒是兰英的两个闺女芝儿和香儿小姐妹俩,自出生起到长这么大,统共也没出过几回门子,原来家里借据,兰英哪怕是回娘家,也多是一个人紧着去赶着回来,最多再带上栓子,却是不会带两个闺女同行的。
自从昨儿知道要去姥娘家,还去安阳府,芝儿和香儿两姐妹就兴奋激动的无以伦比起来,夜里两姐妹也无数次憧憬着安阳府的繁华热闹,几乎都没睡觉,这会儿,上了车,自家娘亲和海棠姨说着话,没工夫管束她们,两个小姐妹坐在侧面就趴在车窗玻璃上往外瞧着,看着路上的光秃秃的树木、枯黄的草,似乎都无比新鲜,似乎都比村子里常见的那些好看上许多去。
兰英心里也兴奋的紧,自从嫁到刘家岙十几年了,她日子过得紧巴,娘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两家隔得又远,往来的自然也就少了。除了刚嫁过来那一年正月初二回了趟门子,之后就再没回去过……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她也能够大大方方地带着年礼回门子,好好孝敬孝敬年迈的爹娘!或许还能见见十几年没见的小姐妹们……
邱晨对这条路走得烂熟,自然也没有看景致的心思。就主动把另一侧让给了兰英,让她能够更方便地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往外看。
然后,一路上,芝儿和香儿两个小姐妹还没怎样,兰英却不时地拉着邱晨的手感叹:“这里原来是个破庙来着……如今,破的只剩下破墙了!”
“这里,这棵大柳树还在这里,当年,我还在柳树下歇过脚……”
“那家点心铺子……他们家的绒片糕最好吃,薄薄的酥酥的,放进嘴里不用咬自己个儿就化了……”
兰英仅仅感叹也就罢了,还常常会跟邱晨忆古,“你看那个大车店,我记得你家大叔说过,原来他们赶车都是在这里歇脚,你还记得么?”
“你看那个亭子,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在这里歇了脚……你也一定歇过吧?听说,那个亭子里歇过脚的媳妇,过了门子后,都会生儿生女,子孙繁盛……”
邱晨被问得囧囧的,她对这些根本不知情,哪怕是她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遍,不是坐车就是骑马,从来没有步行过,兰英说的这些景物都是一晃而过,根本没注意过,更不知道当年的海棠经历过什么……但兰英完全沉浸到了对往事的种种回忆中去了,不断地说着感叹着询问着,邱晨也就只好随声应和着。
好在,在说了出嫁的话题之后,兰英猛然醒悟到邱晨即将再嫁……虽说这一次再嫁的人家是高门大户,可在兰英这种传统女性看来,仍旧是不得已的,远不如从一老终,互守白头的好!
为此,兰英很有些愧疚,暗悔自己不该提及海棠的伤心事。于是,她很生硬地转了话题,也强迫着自己不再看窗外的景物,转而说起杨家铺子的种种人事来。
邱晨对于杨家铺子倒不像最初那样一无所知了,经常来往杨家铺子,又经常听周氏和刘老太太絮叨谁家怎样怎样,邱晨倒是能够应酬两句,如此一来,两人聊得倒是看起来很投契了。
因为早起赶路,到达安平城的时候才巳时初,一行人在安平城外的一家酒楼上略歇了歇,要了点儿热汤热饭地吃了。半个时辰后,在兰英和孩子们的啧啧赞叹声里,再次启程。
未时初刻,一行人十辆马车终于浩浩荡荡地驶进了杨家铺子。
两家人在杨家门口下了车,兰英跟迎出来的杨树勇和杨树猛夫妇寒暄了几句,就先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今儿早上一行人出发前,已经打发了人骑马来打前站,不但通知杨家邱晨母子们要过来,更重要的是过去兰英娘家通报一声,今儿兰英一家人也要回门。
哥哥嫂子们和俊文俊书几个侄子将邱晨一行接进门,屋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饭菜,仍旧是两桌,刘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和孩子们在里屋,杨老爷子带着两个儿子跟邱晨林旭在外头堂屋里。
这种场景中,任何美味佳肴美酒佳酿都成了配角儿,更动人的还是一家团聚的欢喜和热闹。
热热闹闹吃完了这顿晚了点儿的午饭,孩子们跟着俊文俊书几个出去玩儿了,两个嫂子仍旧带着仆人收拾洗涮,邱晨则跟着两个哥哥进了爹娘的里屋说话。
眼前头就一家嫡亲的五口人亲亲热热地围坐在炕上,邱晨挨着刘氏坐着,刘氏握着邱晨的手询问道:“秦家可曾提过什么时候给你们完婚?”
邱晨点点头:“临走前提过一回,说看了年后三月的日子。不过……”
不等邱晨说完,刘氏就拍着邱晨的手感叹道:“这一嫁进京里去,再想回来一趟可就难了!”
老太太原本最操心闺女的终身之事,总盼望着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