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夯石的其实就是村民用来轧地用的石磙子或碌碡(luzhou,和石磙子都是圆柱形的石块,轧地或者打场用),立起,四个胳膊粗的杠子,用绳子往上横竖一绑,上端用两棍夹紧。一个打夯用的夯就成形了。然后四个角分别扯出一根麻绳,就由四个人分别扯着一根麻绳,共同用力把夯石抬抛到半空,再任由夯石自由落下,将地基中的泥土夯结实。
因为夯石沉重,又是四个人共同用力,所以,用力均衡就成了重中之重,万一谁用的力量过大过小,都可能使得抛起来的夯石偏离了方向,那极有可能造成伤人的严重后果。轻的也容易让抬夯石的人受了反作用力的伤害,扭伤腰腿也很严重,甚至可能失去后半生的劳作能力。
这种时候,就充分体现出了老把式的重要性。因为林家工程大,满囤爹搜罗了全村,找了三抬夯石过来,满囤爹就安排个头体力差不多的人分组,然后又挨着叮嘱了一遍,这才往后退了几步,开始喊起了打夯号子来。
就见平时朴实憨厚的老爷子,这会儿突然精气神足了几倍,腰杆儿挺得笔直,一手抬起,那些抬夯的人就齐刷刷的扯着绳子猫了腰,然后,满囤爹不急不慢地唱起了号子:“大伙儿抬起来呀……”
就这一句,自胸中喷出,声若洪钟,灌人耳底,也打破了之前整个场面的肃穆。
‘呀’字声音未落,抬夯的人齐声应和:“小妹子儿长地俊哇……”同时,齐齐发力,沉重的夯石登时被甩抛到半空,咕咚一声,重重地砸在松软的地基上,将地基一下下夯结实。
这会儿,帮忙的妇人们也都赶了过来,这号子一喊,那些小媳妇大姑娘都忍不住有些脸红,一个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些浑身充满着力量和雄壮的男人们,偶尔和同伴私语几句,然后就抿着嘴儿偷偷地笑。年龄大的妇人们就比较放得开了,看的津津有味的同时,评论起来就毫不掩饰的大声说笑了,偶尔还会爆出一阵阵爽朗的大笑声来。
“夯好了盖新屋啊……”
“小妹子长地俊哇……”
“盖新屋娶媳妇儿啊……”
“媳妇儿俊哇……”
“娶媳妇生娃娃啊……”
一声声号子响亮而悠然,响彻在林家的上空,喊号子的词儿没有一定之规,都是喊号子的人现抓的词儿。颇有些原始纯朴的小情调,却绝不流于下流,腔调并不优美,嗓音也只是洪亮,却听的人浑身是劲儿,满心欢快!
在这一声声号子的影响下,来帮忙的妇人们手脚也特别麻利,做起活儿来个个手底生风。
砸夯是非常耗费体力的活儿,过约摸半个时辰就要换一拨人。这个时候,妇人们就要做好后勤工作,一般人家会备好茶水给劳力们解渴,邱晨还特意用荤油炒了油茶,砸夯的青壮们替换下来,就一人送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油茶,既解渴又补充体力,乐的耗尽了力气的青壮们似乎也不觉得那么累了,一个个捧着油茶碗,笑嘻嘻地喝的吸溜吸溜作响,喝完一气儿,还用力地咂咂嘴,仿佛那样儿,才不会浪费了那股浓郁的香味儿。
响亮悠扬的打夯号子整整响了两天,直到第二天天色擦黑,众人把全部地基都夯实了,这才歇下来。
大伙儿实打实地出了两天力,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在院子里一坐,端着香醇的酒碗,吃着浓香的炖肉,却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喜。
夯打完了,也就标志着基础工程圆满完成,明天就可以开始砌石头垒墙了。基础工程做起来,颇有些前期准备的意思,毕竟不如砌墙那样,看着墙头一寸寸在自己的手下长高更让人有成就感。
这两天,林旭仍旧去了学堂,几个小家伙被邱晨安排了照顾苏苏一家和鸡只的任务,俊文俊书则被邱晨派了个采购的工作,一天出了一趟车。第一天是载着满囤去清水镇订购大门和西厢房的门窗,顺便购买不足的食材。第二天则是去不远处的王家庙子购买石灰。
能够独立赶着马车出门,哥俩都高兴得很。而且经过这两趟不算远的出行,兄弟俩也果然向邱晨证实了他们出色的赶车技术和办事能力。让暗自观察哥几个品性能力的邱晨,又满意了一分。
杨俊文作为这一辈儿的老大,憨厚朴实也沉稳大度,颇肖其父,敬老爱幼,很有长兄的样儿。俊书是老二,虽然年纪小几岁,但心眼儿却比俊文活泛,却也同样不乏淳朴厚道,据邱晨观察,兄弟俩出门办事,俊文掌控全局,小事儿上倒多是俊书出主意。俊言俊章年纪还小,七八岁的男孩子真是最淘的时候,这两个孩子也同样不是童真活泼,却很知道好歹,没有很多村里孩子都有的一些毛病,看得出,杨家人对孩子们的教育很好,几个孩子不论年龄大小,都知道好歹,玩归玩闹归闹,却知道轻重好歹,不祸祸人,这一点让邱晨非常满意。若真是来两个‘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孩子,她是真照应不了。
当然,邱晨眼中的‘不祸祸’也与一般人不同。好多农家孩子,女娃四五岁就开始挎着筐子下地挖菜割草,男娃儿则去放羊放牛遛马,见不得孩子们在家里玩闹。邱晨不需要孩子们去辛苦劳作,而且孩子玩闹才是天性,规规矩矩不说不笑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她的不祸祸是指孩子们不会去驱哒家里的生灵,也不会去小偷小摸什么的,就可以了。
这天晚上,二魁媳妇红梅将最后两床棉被也送了过来。邱晨把几日的工钱结算给红梅,但她没按照一天八十文算,而是按照没床棉被五十文工钱计,两床大褥子一床一百文,棉被一床八十文,算下来共计四百八十文。比按日工计,多了一百六十文。
二魁媳妇怎么都不肯要,邱晨就沉了脸,把那几串钱往红梅手里一塞道:“红梅,我是看你做活儿利落,咱俩也投契,才把活儿交给你做。原本还想着将几件孩子们的衣服交给你的,你这么样儿,我咋还好意思?”
二魁媳妇自然知道邱晨是在帮衬自家,这才尽力赶活儿,不肯多要工钱,听邱晨这么说,她也就满心感激的接了钱。
邱晨从箱子里拿出两匹青色三棱布来,交给二魁媳妇:“这是给俊文他们每人做一身。我和你说,这回的活计我仍旧按套数算,大的每套六十文,小的每套四十文。他们身上都有衣服穿着,不急着穿衣服,你不用赶活计。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先养好了身子,再说做活儿。”
原来邱晨按件记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二魁媳妇恍然,不由更是感激,连声答应着,又说了几句话,才抱着两匹布回了家。
晚上,众人睡了新被窝,个个都难掩欢喜,几个孩子乐的嘎嘎地在炕上翻滚打闹,邱晨也任由他们疯乐上一阵儿,再一个个塞进被子里,开始每晚的故事会。
夜里,邱晨做梦泡在温暖的浴缸里,泡澡……
猛然惊醒,才发现,白日玩的太疯,满儿小丫头夜里睡得沉了,给她来了个水淹七军!
哭,她的新被褥第一天盖啊!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邱晨重新盖上了旧被子,身下的大褥子也湿了一块,但又不能整个儿揭了,只好卷起自己睡得一部分,重新铺了条旧褥子,这才把暂时寄存在阿福被窝里的阿满扒拉回来,搂着仍旧睡得睡梦酣甜的小丫头,邱晨苦笑着捏了捏小东西的脸蛋儿,换来一个反抗的嘟哝,苦笑着睡了。
第二天,邱晨就苦笑着又把刚睡了一天的新被褥给二魁家送了回去。为了照顾阿满小丫头的自尊心,她还特意避着几个小子,搞得像地下工作者似的。
辛劳而忙碌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完成打夯后,因为人手多,材料也备的足,砌墙的速度就飞快了,完全能用一日千厘(米)来表述。
不过六天时间,院墙的墙体已经砌完,西厢房却没有垒墙,而是首先由两名木工师傅用立木打立柱。邱晨看着挺奇怪,询问了满囤爹之后才知道,这个时候盖房子都是先搭架子再垒墙,墙体并不承重,即使墙体出现倾斜甚至垮塌,房子的构架却还稳稳妥妥的。这也就是俗话‘墙倒屋不塌’的来由。
邱晨恍然,原来,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了比较坚实的框架结构啊!估计现代盖平房都变成了直接垒墙壁,应该和水泥的发明应用分不开吧!
又用了一天专门砌砖檐和墙帽。院墙的墙体是一砖宽,大约三十厘米,砖檐则是一丁一横,大约五十五厘米,这样就在院墙顶上出了个小小的檐子。再在上面用青瓦覆盖,就成了墙帽,墙帽既有装饰作用,还能够保护墙体。
西厢房的木构架也已经搭好,就等着上梁之后,再砌墙、挂瓦、安装门窗……等这些活计完成,西厢房才算正式竣工完成。
邱晨听着工程安排,心中暗暗咋舌,看着不过三间西厢房,工程却比老长老高的院墙费时费事多了!
灰青色的石基,青砖墙,青瓦顶,一溜儿长而高的院墙,不仅坚固让人心生安全,还有一种古朴大气的美感,邱晨这一天每每总会在忙碌的间隙眯着眼睛看新砌起来的院墙,眼里嘴角都是淡淡的满足和欢喜。
“海棠,又看院墙呐?呵呵,这么整齐坚实的青砖院墙还真是好,看着就觉得安心的不行!”兰英端着一盆菜从灶前走出来,一看到邱晨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墙出神,不由也跟着感叹道。
前些日子,又是林升死在边关的消息,又是海棠重病不起……当时的林家是何等的愁云惨雾,度日维艰啊,可自从病好了,海棠就像一下子换了个人,抛开了悲哀哭泣,性格爽利起来,还学会了采药制药,不过两个月功夫,眼瞅着林家买粮制衣,林旭上学,现在又起墙盖屋,还是一溜儿青砖到顶……别说之前没人能想得到,若非亲眼所见,任谁说她都不会相信吧!
按说,林家的事儿没人比她了解,可兰英愣是觉得云里雾里的,简直像做梦一样!
“娘,阿福不见了,三哥四哥屋里屋外找遍了,也没找到!”阿福倒腾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过来求救,一脸焦急的,声音慌慌的都带了哭腔了。
邱晨弯腰给阿福擦擦额头上的细汗,安抚道:“福儿不怕,妹妹没事,娘去找妹妹,福儿回屋去吧!”
说完见福儿点点头,邱晨就直起腰,匆匆往后院走。
院子里这几天砌墙起屋的,四十多个青壮加上十好几个帮忙的媳妇婆子,人员纷杂,到处都是石头、砖瓦,还有木头、泥巴石灰,可谓是危机四伏。邱晨就每天拘着几个孩子在里屋炕上读书写字,并让俊言俊章看护着。没想到最调皮的栓子、山子写字很努力,没怎么用人操心,偏偏是这个满儿小丫头让人头疼的很,对木工工具和各种木头表现出极大地热情,一不留神就跑到后院去看人家木工做活,要不就去捡拾那些木块木条,拿了凿子什么的比划。那些刨子、锯子、凿子可都锋利得很,一不小心,伤到了就轻不了。
这会儿,一圈院墙基本都起来了,大门口几个师傅正搭了架子起门柱门框呢,小丫头也应该过不去,那么,相对于豁亮的前院,满儿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后院了。
那里有木匠师傅做活儿的摊子,斧子、凿子、锯子、刨子……一大堆,还有各种做活儿落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木块、木条、木板……另外,还有准备明天架梁的檩条、大梁,也都交叉堆叠在一起,里边有一个空隙……还有青瓦、剩余的砖头也堆了几堆……这些东西之间的空隙都足以让小丫头藏身。
绕过屋角,就见两名木工师傅带了徒弟正拿了一些木块做上梁用的扒交子,还有屋檐下的椽子等建房的木件,在他们身后的屋山上搭着一溜儿檩子、木材。再往里堆着一些剩余的青砖、青瓦、石材,还有一些垒墙剩下来的半截砖头什么的,堆了几堆,旁边一个长方形的坑,则是淋好的石灰,这个要在房子起来后涂墙用的。
目光一扫而过,后院虽大,目光所及之处,还真没有小丫头的影子……不过,一个五十多岁的木匠师傅嘴角噙着的笑意,引起了邱晨的注意。
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慢慢地走了过去,笑着道:“几位师傅忙碌了一天了,眼看天色暗了,就歇歇手吧,洗漱一下,也就该吃晚饭了。”
她这么说着,脸上带着微笑,眼睛却没放过在场几个人的表情变化。果然,年龄最小的那个学徒还是没能忍住,看似非常认真地刨着一根木头,眼睛却禁不住地往那个老木匠跟前瞥了一眼!
邱晨眉头微微一跳,随即注意到木匠师傅腰上围的长而宽大的帆布围裙,立刻就了然了。
木匠们干活时,为了防止磨损弄脏衣裤,总习惯戴着一个宽大而且长及脚面的帆布围裙,平时坐下来干活儿时,那围裙落下来,就把木匠师傅的胸腹、两腿连带屁股下坐的凳子都遮掩起来。有了这围裙下面的空间,再加上有意的遮挡,一岁多的满儿小丫头藏进去,可不没处找嘛!
临近傍晚,几个人干了一下午活儿早就饿了,再想起林家美味的饭菜,还有从前院不断飘过来的肉香菜香,几个小学徒恨不能撂下手里的活计就走。可这会儿,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动弹,只是手下的动作慢了些,眼睛也忍不住地往老师傅那边瞄。
那老师傅却也挺沉得住气,笑眯眯道:“多谢主家娘子招呼,我们做完手底下的活儿就去!”
这会儿,邱晨基本上已经敢确定了,却并不着急,反而笑着道:“成,那我就不打扰几个师傅干活了……”随即转身就走,却在转身的时候状似说笑地道:“我还给几个孩子做着点心肉圆子点心呐,过会儿我可就不再过来请各位了!”
老师傅点点头,邱晨就毫不迟疑地转身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邱晨暗暗地数着,果然,没等她走出十步,一声软软的呼唤就从身后响起,然后,啪嗒啪嗒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小肉肉的身子就从后边追上来,一把抱住了邱晨的腿。
“娘,满儿吃,圆子!”小丫头有些着急,有些讨好地抱着邱晨的腿,仰着圆鼓鼓的小脸儿睁着大眼睛瞅着邱晨。
邱晨一看满儿红红的苹果脸儿,黑亮亮的眼睛眨巴着,小小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