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秦礼秦勇时,几个人正分成两拨,一拨带着孩子们练拳,另一拨则带着林家刚买回来的孩子们跑步锻炼身体。因为天气闷热,孩子们虽然特意穿了短袖短裤,衣服却也被汗液浸透贴在了身上,一张张小脸热的红扑扑的,却也没有一个叫苦喊累的,打拳跑步都安安静静地进行着。
秦礼正在指导着孩子们练拳,瞥见邱晨匆匆走过来,暗暗叹了口气,招呼沈琥看着孩子们,然后从操场上走了出来。
清和县毕竟事关夫人的大哥大嫂,再说距离已经很近,清和县被围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与其等夫人从别处知道了冲了去,还不如由他来说出这个消息,也好有机会劝慰劝慰,再不济,他们也能跟上,不至于让夫人一个人犯险。
果然,一听说清和县被围,邱晨立时就待不住了。
秦勇和秦礼等人能够想到,‘被围’二字后边隐藏的含义,邱晨也能想到。历史上,有一种不被记载的防疫办法,就是……屠杀!
将疫区的村庄屠光了,然后一把火烧干净!
这一种血腥的手段固然让人齿冷心寒,但是,就连邱晨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种手段对于瘟疫的防治确实有用。许多次烈性瘟疫,都是因为及时采取了这样的雷霆手段,才止住瘟疫的蔓延,从而避免更多人口的死亡。
虽然不失为有效的手段,但邱晨却绝对没办法认同。并非因为有大哥大嫂身在其中。
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但邱晨却强迫着自己冷静再冷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异样来,这才转回家。也没收拾什么行礼,只将家里的账册和现银收拾出来,交给林旭收着,借口是府城有些急事要去处理,时值半年结账的时候,让林旭替她照管着账册,到时候,回春堂廖家来对账送货款红利,也不至于耽搁了。
林旭觉得有些意外,却也知道大嫂几处作坊事情多,又为自己能够替大嫂分忧感到欣慰。
吃早饭的时候,邱晨跟杨家老两口,二哥二嫂和孩子们打了个招呼,只说府城有事要去处理。邱晨外出大家也都习惯了,刘氏和杨老爷子叮嘱了几句,却并没有人感到意外。
等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去了学堂,邱晨又跟杨家老两口偷偷说道:“爹,娘,我这回可能要进一趟京城,来回的时日可能要耽搁的久一些。你们二老替我看着家里,我也放心。就是别跟孩子们说了,省的他们总是想着这事儿,耽误了学业。”
刘氏笑着摇头道:“我看阿福阿满懂事的很,可不像你说的那样。”
这些日子,刘氏守着孙子外孙,孩子们一个不落地都在眼前,让老太太很是放松很是欣慰。而且,因为阿福阿满年纪最小,又最懂事知礼,学习也丝毫不输于几个表哥,是以,很得老两口的喜爱,每每说起来,总是夸不绝口的。
邱晨笑着道:“娘,哪有您这么自个儿夸自个儿的……再说了,娘您可别总是当着二嫂夸奖那两小的,俊文俊书两个大了不说,俊章俊礼小哥俩儿也是很不错的。”
刘氏更是毫不客气地点头道:“嗯嗯,我也没说那几个不好……咱们家的孩子都懂事,哪有不好的。”
这话一出,就是心里装着事儿的邱晨都忍不住笑了。
为了怕杨家二老看出端倪来惦记,邱晨没有骑马,而是仍旧坐了马车,匆匆启程直奔安阳。
这一回,秦礼和另一个叫曾大牛的侍卫跟随,留了秦勇和沈琥在家里看护和教导孩子们。
到了清水镇,邱晨就把马车送去了回春堂,从回春堂她又得了一个消息,安阳城的大户人家俱都已经迁徙北上。包括云家,也包括廖家。原本廖文清和云济琛准备返回来的,可家里派人送了信过去,家眷入京安置,他们也只能留在京城打理宅院,为家里人进京避难做准备,暂时是回不来了。
邱晨并不意外,面对就将临近的瘟疫,有能力的远行以避她很理解。是以,也没多说什么,只跟陈掌柜和赵先生说了几句话,卸了马匹,换了一身利落的短打男装,就骑马朝着安阳疾奔而去。
一路疾驰,不过两个多时辰,邱晨和秦礼、曾大牛就到了安阳府。那天越发阴沉,却仍旧在酝酿,仿佛在憋劲儿,竟做好了淋浴准备的邱晨一行,顺顺妥妥地到达了安阳城。
虽然她离开只有短短十天,但安阳府却与她离开时变了不少。北城门出城的大车小辆,骑马坐轿的比比皆是,想来是外出避祸的大户人家。这些人毕竟人数较少,更多的是平民百姓,推着小车担着担子,拖儿带女,扶着老人,也在这闷热的天气里仓惶出城,映衬着天空中大雨欲来、乌云摧城的背景,越发让人跟着惶惶和压抑起来。
再看城门外巡察把守的兵士都多了几倍,严密盘查要进城出城的百姓,必须要有身份凭证,又观察确实没有病状的才会准予放行。好在,邱晨身上带着官帽儿胡同的房契,拿了房契给兵丁们看了,确认过了,这放了行,邱晨三人逆着人流,拖拽着马匹好不容易才挤进城门。
走进城门不远,绕过一个街口,没了出城的人流,一下子清净起来。往日繁华车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市空旷冷落,地上散落着各种物事儿,却几乎不见人影,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都上了门板,关门歇业。
一阵大风呼啸着卷过来,吹去漫天沙尘,裹挟着凌乱的杂物,吹得人睁不开眼,行动艰难。
秦礼替邱晨牵住马缰,小心地控着马,赶紧着进了官帽儿胡同,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兜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只是几步路,邱晨他们几乎也淋了个落汤鸡,顺子两口子带着人匆匆将三人接进门,一阵忙乱,烧热水给三人梳洗换了衣服,顺子家的又张罗着端上饭来,大家伙儿也不分主仆男女了,齐聚在前院大厅里,一边吃着饭,一边跟邱晨说起这些日子的情形来。
从顺子等人的话语中,邱晨得知了安阳府的情况。
之所以今天早上城里都冒着大雨来临地赶着出城,也是因为之前城里还很安稳,只是出行的大户人家两天前多了起来,让城里的普通百姓隐隐察觉到些什么,结果,到了昨日午后传出消息来,只有几十里的清和县城被封了,清和县城向西的各处路口也封闭了,只许进不许出。全程哗然,是以,从昨天傍晚开始,安阳城大批的人开始出行避祸。大户人家车马齐备,人力物力充裕,最先出城北上,今儿早上开始,众多店铺都关门歇业,普通百姓们也纷纷出城逃难,这才出现了邱晨进城时看到的一幕。
林家众人还算镇定,没有抛下这边的宅子顾自逃命,但邱晨也看的出来,众人脸色不好,眼底惶惑,三眼两嘴地说完安阳府的情况后,就齐齐看着邱晨,等着当家夫人的安排。
因为全民逃难,街上也没了买菜的,给邱晨三人端上来的饭是白米饭,菜却只是两碟咸菜一碟咸鸭蛋。
邱晨也没什么胃口,却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繁复沉重,由不得自己任性,就着咸菜吃了大半碗饭就实在咽不下了,干脆搁了碗筷。
顺子家的连忙将沏好的茶端上来,邱晨接在手里,喝了一口,这才抬头看着目光殷切中带着惊慌的众人道:“眼下的情势大伙儿都知道,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这就下去收拾收拾,顺子,你出去……”
本想说让顺子去车马行雇车的,话到嘴边又想到,在这全民出逃的时节,恐怕生意最火的就是车马行,那些马车估计给出逃的人家都不够用,这会儿去也不可能有车给他们用。
微微一顿,邱晨接着道:“顺子去套车,顺子家的带着其他人去收拾行李。嗯,除了随身衣物细软,粗苯之物就不用带了。半个时辰后集合出城。”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答应着退下去,匆匆回自己房间收拾衣物。顺子则带着二魁、家良去套车。倒是陈氏沉稳依旧,默默上前收拾碗筷。
邱晨看着一贯沉默少言的陈氏,道:“陈嫂子将碗筷收拾了,也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跟车一起回老宅去吧。”
陈氏手里捧着碗筷,却不回答,而是反问道:“夫人可否同行?”
邱晨笑道:“我就是为了此事赶过来的……暂时还不能回去!”
陈氏面色不变,曲曲膝道:“那奴婢就留下来伺候夫人。夫人不用再劝,奴婢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留下来正好。”
这位留下来伺候,却没说尽本分的话,也没趁机贬低其他人,只说自己了无牵挂,隐隐还有替顺子等人开拓解释之意……这一番话着实值得人称赞。邱晨暗暗点头,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
陈氏神色镇定地又屈膝行了一礼,这才从容退了下去。
一时间,屋里众人退去,只剩下邱晨和秦礼、曾大牛三人。
秦礼二人都关注着邱晨,等着她的进一步安排。
憋了两三天的大雨这一下起来,就仿佛天河撕开了口子,屋外一片雨帘,天和地仿佛被水连成了一体,目力所及,到处是水。耳力所及,雨点子急促地砸在屋顶树梢地面,哗啦啦混成了一片。
邱晨缓缓走到门口,看着泼天泼地的大雨,心情无比沉重。
这样的天气,人不论是逃难还是其他都会受到影响,但病菌却可以顺着四处横流的雨水泛滥漫延。
不过,茫然犹豫都很短暂,邱晨就转回头来,对秦礼道:“等他们走了,就去南沼湖吧!”
南沼湖距离安阳城只有二十多里,在清和县以东三十多里路,那边又比较偏僻隐秘……邱晨希望,那边还没有被波及,希望她赶过去还来得及。
等顺子等人收拾好了出来,听说邱晨并不一起回转,顺子家的和二魁家的都表示要留下来。家良也表示要留下来。
二魁家的还有三个孩子,顺子家的孩子们也在刘家岙,邱晨没有留下她们,撵着他们上了搭了雨布的车子,离开林宅往刘家岙回去了。邱晨还写了两封信,一封让顺子交给秦勇,另一封则是写给林旭的。不过也让顺子交给秦勇,让秦勇看着情形不对的时候,将信交给林旭,然后带着林家人去往正定府去避祸。
看着老老小小分乘了三辆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雨幕中,邱晨交待留下来的家良和陈氏,看守好门户,她则带着秦礼和曾大牛披了蓑衣斗笠,骑了马直奔西城门。
顶风冒雨地出了城,雨水太大,蓑衣和斗笠基本不管用,邱晨三人很快就被雨水打透,浑身上下透湿冰冷,还有雨水不断地打下来,打在身上冰冷刺骨,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几乎不能呼吸。到了南沼湖左近,漫天的大雨和地面上白亮亮的雨水,让人看不清路途,他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慢慢寻觅着路径前行。这边的路程都是当初一点点探查出来又铺了青石的,万一偏差,极易迷失在芦苇荒草甸子里还是小事,若是遇上沼泽泥潭,说不定还会有陷下去丢了性命的危险。
如此情形下,原本骑马赶到南沼湖只需半个时辰,等邱晨三人到达南沼湖,看到隐约在雨幕中的房舍时,邱晨止不住瞬间涌出了泪水。
还好,房舍还在,还好,这里还没有被封锁……还好,大哥大嫂安全!
看到邱晨冒雨到来,杨树勇和周氏居然都被吓了一跳。
周氏一边吩咐人去烧热水,一边迎了邱晨进了屋。
邱晨浑身湿冷,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这会儿的形象好看不到哪里去。又浑身颤抖僵冷着使不上力,索性任由周氏施为,由着周氏给她脱了湿衣服,擦干了身上头上的雨水,塞进被子里。
听着周氏恨铁不成钢的唠叨,感受着周氏的手扶在身上的温热,邱晨却只是看着周氏嘿嘿地笑。
周氏有些害怕,伸手抚在邱晨的脑门上,嘴里絮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冻狠了……也不发烧啊……”
邱晨满脸笑容地握住周氏的手,捂在自己的脸颊上,“大嫂,我没事儿,不用担心我……”
“你说不用我担心,你也省心点儿啊,这么大雨又没啥急事儿,你说你咋就不能等雨停了再过来……”周氏却没法理解邱晨的异样,狠狠地点着邱晨的脑门儿数落起来。
邱晨怔了怔,忽地做起来,吓得周氏连忙拉起被子将她围起来。
“大嫂,你说没急事……你们不知道清和被围了?”邱晨抓住忙碌不堪的周氏急声询问道。
“啊?啥事儿啊?”周氏一脸惊讶地询问。
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手却紧紧地握着周氏的手不肯松开:“大嫂,清和发生了疫病,从清河往西都被围了。我得了信儿赶过来的……之前还以为你们也……”
周氏脸色白起来,怔怔地一下子坐在炕上,眼圈儿一下子红了,一边失魂落魄地喃喃着:“清和发了疫病,俊文他姥娘姥爷……周家庄就在县城西墙根儿……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呜呜……”
邱晨来到这里一年多,也只是熟悉了亲近的人,却没见过大嫂娘家人,也不知道大嫂娘家原来是清和县城附近的娘家,而且是西墙根儿……这会子那边估计正是瘟疫肆虐之地吧!
之前,她有听说清和县被围的恐惧担心,这会儿很是理解周氏的心情和感受。但她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周氏搂在怀里,让她依靠着。
周氏哭了一场,心情越略略缓和下来。接了邱晨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这才发现邱晨露着半个身子搂着自己,连忙又忙着把邱晨按进被窝,急慌慌的又去厨房叫热水……
邱晨伸手拉住她:“大嫂,清和被围的事儿先不要跟别人说,你顺便看看大哥在哪里,叫他过来,咱们商议商议。”
周氏已经镇定下来,点点头应着,又给邱晨掖了掖被角,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邱晨的身体仍旧冰冷,大脑却飞快地运转,斟酌着从得了消息之后就思索的事情。最初接到消息,以为大哥大嫂受到瘟疫威胁时,她是毅然决然地打算深入疫区的。疫区是许进不许出的,她既然进了疫区,自然就不能仅仅维护自己的亲人,也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着疫区的百姓自救,死中求活……这会儿,见到了大哥大嫂,知道自己的亲人无碍安全后,她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