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小心脚下。”十三正不解这话中之意,已来到洞口抬步,突见脚下云雾缭绕,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这一步踏下去哪还有命?慌地收步,才明白这大汉抓着自己腰带是怕自己不知底细摔下悬崖之意。这洞口便开在半山腰,能看到远处的青山白云,只是在佛肚底座设置如此巧妙机关,又人工挖掘了这条隐秘暗道,没理由行到这里便是无路,却甚是令人不解。大汉又道:“你把头伸出去朝左边看。”十三探头一瞧,只见离洞口两尺余远处,这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千丈峭壁与洞口相齐的地方突出五、六寸宽,便贴壁形成一条羊肠石道。大汉不知他能不能走,叫他自己看过,便问:“是你自己走还是我拎着你。”十三见到,便是暗叹此处甚妙,纵是有人发现佛像中空,进而发现底座机关,摸了石壁来到这儿恐怕也该无路可走,却不知洞外另有玄机。只是这玄机也未免太过考较人胆量,当下不等大汉再说,纵身一跃,出洞跃上石道,背贴了壁稳稳站住,他一双大脚有七寸多长,踩在这石道上还有一寸余露在外面。看着脚下便是令人目眩,忙直视了对面青山,贴着石壁一步步往前挪。那大汉刚才被他突然跃出,已自吓了一跳,此时赶紧跟上,也跃上石道,忙又伸手抓住了十三的腰带,却是不知他的本领如何,深怕他不小心失足跌落下去。如此行出约三十步距离,冷不妨半空中响起一个声音:“是老严么?”这背后是峭壁,眼前是悬崖,脚下只能看见云雾中飞鸟来往穿梭,突然听到人声,倒把十三吓了一跳,这说话的人倒好像是藏身石壁之中。大汉答道:“是我,我还带了一个人来。”再挪两步,十三方才恍然大悟,只见前面又是一个洞口,比方才那个要大,石道到了这洞口也已断了去路,那声音显然便是从这洞中传来的。一闪身进了洞,面前又是一条壮汉,腰间别了一柄钢钺,正自打量他,老严也进了洞。后面这壮汉便问:“他是什么人?”十三道:“我是来救陛下的人,见到陛下自有话说。”老严也道:“你在这里,我带他去见。”
说着领了十三往洞里走,这个山洞石乳石笋如林,是天然形成,甚是宽敞,虽然不如洞外光亮,却不知从何来的光线,发出幽幽蓝光,映得石乳五彩斑澜,甚是美丽。越往里走视线越宽广,眼前一亮,方知那幽幽蓝光来处,原来泉水汇聚,在这山中洞里形成一湖清幽湖水,湖水轻漾,映着光线,便发出如蓝宝石一般的幽幽波光,满洞闪烁不止。从湖边走过,眼前愈觉开朗,听到风声鸟声,便见花草树木,狐兔鹿猿,应有尽有,十三想不到这洞里竟是别有洞天,犹如桃源仙境。便是看得目瞪口呆。再走几步,前面十来个随从或坐或立,便知宇文邕应在此处,再往前看去,果然花树下立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形容清秀俊雅,只是毕竟做了几年皇帝,又显出与众不同的威严沉稳之像。如此美景之下,这年轻人却是负了双手,紧皱了眉头,显得愁容满面。十三便知就是他了,正要上前,却被这十来个随从挡住去路。便道:“我是奉命来迎陛下回国的。”
随从尚未说话,宇文邕也已惊觉,便走了过来,望了他又疑又喜,道:“你可是大冢宰派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十三见了他反不多话,也不行礼,只伸手道:“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宇文邕稍有迟疑,道:“他们都是我亲信,不必忌讳。”
十三只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六耳。”说着自行向前走开,宇文邕只是疑狐跟上。离远了一些,十三便道:“我并非大冢宰派来的。”
宇文邕又惊又奇道:“那你是什么人?”
十三道:“陛下不必管我是什么人,只是陛下目前遭遇劫难,恐难渡过。宝云寺佛祖感念你一代明主,爱惜百姓,因此我奉命前来助你渡过这一劫,令你再做数十年好皇帝。”
宇文邕听得糊涂,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奉的谁的命?”这下子是又奇又疑,连询问声也弱了。
十三正色道:“陛下目前正行灭佛之政,咱们此后再也无缘,不必问我是什么人,更不必问我主上姓名,”又道:“陛下身份隐秘,由佛肚而到此地,又岂是凡人所能知道的。”
宇文邕便是目瞪口呆,只道:“仙人莫非是宝云寺神佛显灵遣来救我?”便要拜倒,十三忙拦了道:“此乃天机,不可明言。”只望一望天色,道:“今晚便是化劫良时,这是天意,你照我吩咐行事,今晚当可将你送出陈国。”
宇文邕听了心喜万分,便是诚心道:“全凭仙人指点。”
十三心里早已暗笑,甚是佩服相愿,问准了宇文邕信佛,便要他以这套言语相对,果然灵验万分,只面上自然不敢露出,仍是庄重严肃,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将其他凡人俗子统统遣走,现在只须把你完全交给我,我今晚必会将你送往齐境,你只让他们到北齐边境等着接你回国便是。”
宇文邕甚是心诚,果然走出便令一众随从先走,到北齐边境相候,老严见他们二人在一旁低声说话,说完了皇上却要单独留下,也不放心,便只禀道:“容小的留下追随左右。”宇文邕坚持道:“朕意已决,你们先到齐境,咱们晚上相见。”又怕得罪神灵,不由轻声喝骂催促:“快去。”众随从不敢迟疑,相继而去。等人走了,十三将包袱递给宇文邕,令他换上包袱里的衣裳。宇文邕依言换了衣,包袱里又有青巾一块,十三令他蒙面系好,道:“这面巾重要,在出陈以前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可揭开示人。”一切就绪,只望着天色,道:“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咱们该走了。”说着,抬腿便走。宇文邕满怀忧虑焦心在这山洞躲了数月,早已心忧神苦,也曾暗自求神告佛,今日没想到当真得遇神仙相救,便是如释重负,只满是敬服、期待、依赖、信任之心相随走出山洞,走上小道时,这仙人还伸手抓住他的腰带,好像是怕他失足。返回至佛肚出来,却仍是躲在佛像后面并不急着出去,如此等了几柱香时间,便听到外面喧闹,像是有不少人马进来,听得有人道:“老十是在这边送命,就怕咱们带了他身子回去,他的孤魂还留在这边不得回家,到这里给老十招一招魂再走。”又有人道:“多少大寺庙,为何偏偏来这么一座小破寺?”另有人道:“亏你还随了大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怎不知道这庙便是传奇僧人宝云大师的圆寂之地?”前面那人道:“原来如此。”宇文邕听得众多人声,已自心慌,只忙道:“咱们先躲去山洞。”仙人听了,摇头直言道:“这批人就是来带你走的,你只管藏在这儿,等一会儿有一个与你一模一样装妆的人过来,换你走出去,便可大摇大摆出陈往齐。”宇文邕听得怔了一怔,问:“仙人不跟着我?”十三只好道:“我自在你周围,只是你瞧不见,你只记得不要揭了面巾,与这批人一同出境便是,保你无人相阻。”说着,那批人便进殿而来,似乎一共有数十人,殿里小,只走进十余人。宇文邕终是觉得不妥,便趁着人声吵闹,开了佛背小门钻了进去。十三怔了一怔,也跟了进来。两人挤做一处。佛肚里本是漆黑一片,只是却有亮星一点,原来是佛身上有个小孔,可以瞧见外面情形。宇文邕便凑过去看,只见当先一人便是跟自己一模一样装扮的年轻人,亦是长身玉立,面上亦是以青巾遮面。只想:仙人说得不错,果然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这人身后站了十余人,从服饰来看,靠前的几个是北齐兵将打扮,靠后站了五六个南陈服饰的将领,竟是两国不同将领过来拜佛。那个和自己相同装妆的蒙面年轻人领了众人拜一拜佛,却走上前来手抚像身,只喃喃道:“甚是破旧,待我叫人来塑一塑金身。”一边摸着,一边便似是无意踱步到佛像身后,猛然一见像后无人,眼睛便睁大了,似乎意料不到,便是吃惊。宇文邕正自觉得奇怪,忽然眼前一亮,这暗门推开了,自己冷不防被仙人给一掌推了出去,那人似也没想到会有人从佛肚子里滚出来,又是稍有一呆,宇文邕望了这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便犹似照镜一般,也自发呆。谁知那人只是呆了一呆,便反应过来,一闪身甚是快捷便钻进佛肚去了。到了此时,宇文邕只不过是为人谨慎,却并非蠢人,倒是精明乖觉超乎常人,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明白,况且到了这个地步也再没退路。只壮了胆子走出,外面十余北齐兵将连同南陈兵将只问他走不走,宇文邕心情惴惴,微微点一点头,七八个北齐将便一拥而上,拥簇了宇文邕出殿。外面空地上人更多,还有约二十多个齐将,四、五十个陈将,又摆了一副沉香镶金棺木,空地本来便小,站了这许多人显得甚是拥挤。齐将见他出来,纷纷拥上,一齐出寺,上了马便往北而行。沿途多有南陈兵将,竟无人过来盘查,也无人对他以青巾蒙面觉得奇怪。只有一直相随的几个陈将好像有好几次都是想上前和他说话,均被身旁的北齐随从挡下,道:“咱们大人有令,现在不想说话。程将军,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如此一路便是畅行无阻,渐渐天黑,只是南陈军点了密集的火把,照亮如同白昼。一路由陈军护送到境,到了这里陈军便止住不再前行,过了境,这边便不再那么光亮,只有星月之光,依然能清晰看到前面老严正自来回不停踱步,只往南陈方向张望,便是在紧张等待,却认不出此时的宇文邕,擦身而过也没多看一眼,仍旧只往前面眺望。自然并没想到他会被数十齐将拥簇过境。宇文邕尚自犹豫,不知该不该招呼,便听身后有一齐将道:“陛下可以揭开面巾了。”宇文邕见他们知道自己身份,便取了面巾,朝老严道:“是我。”老严大喜,眼见众多齐将,一时不知怎么回事,也不敢当众行礼,只喜道:“公子来了。”便招呼众人过来,都骑了马相随。宇文邕见了这等阵势,已经想到只怕不是什么神仙,便向齐将道:“你们是什么人,助我出陈所为何事?”身后一个老成的齐将抱拳道:“咱们主公在前面相候,你一见便知。”
宇文邕甚是狐疑,只纵马向前,突然眼前景色一变,还是这个树林,还是这片草地,还是这如银月光,只是林间,地上,月下多了一人一马,便让人觉得景致完全不同。
宇文邕见是他,便是惊喜:“是你?”
他笑:“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4 章
宇文邕因没想到他会来救,完全出乎意料,对于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处境,又是究竟想的什么办法把自己救出反而不再重要,只纵马稍快向前,两人的随从自都勒了马止步,只在外围等候,尚未走近,高长恭便指了他问:“怎么不早找我?”宇文邕走近,心里惊喜,脸上却满是流露出意外之情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只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不再是以前的宇文邕,你也不是当年那个高肃,如今两国交战频繁,已成仇敌,我不敢也不能找你。”顿了一顿,也是唇角带笑,道:“想不到还是被你所救,这笔帐可不好算哪?”
高长恭道:“正是要跟你把话说个清楚,当年你救过我,我今日便还了你这个人情,此时此地我还是我,你还是你,这是咱们私情不影响两国国交。你可别以为是我怕了你,向你示好。”
宇文邕见他认真,只俯身过去伸手拍一拍他的坐骑马脖,有请罪之意,赔笑道:“行了,是我说错话了。”又只笑笑地道:“几年不见,你的脾气见涨啊。”
高长恭心中微微一凛,他的大师父段韶是雅性温慎的人,常言人的权力越大恶性越重,如能掌权而去恶方为人上之人。他从小受段韶多年教导,自也是如此要求自己。此时听到宇文邕的话倒是不由警觉起来,便觉近年自己言行举止似乎是越来越有些随心所欲,不受约束。只是这些习惯是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形成,若无人说,自己并不知情,如今便连皇帝也要给他颜面,不敢当面说他,其他人自然更加提都不敢提,也只有这似敌似友,与他惺惺相惜的宇文邕能这么说一句。想到此时,只是微微点一点头,道:“我不是说的气话,今日之后,你依然是要兴周的周武帝,我照旧是要守齐的兰陵王。两不相欠,没什么帐不好算的。”
宇文邕也有这惺惺相惜的同感,他们同样年轻,具有才华而雄心壮志,同样掌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的一句话可令天下动荡,一个决定能使历史改写。甚至他们各自有两个兄长命丧在当权者手中,而他们必须一个韬光隐晦,一个忍辱负重都是极其相同,这样的人世上既然有了一个他,却又生出一个高长恭,终究是不会令他觉得高处不胜寒,太过孤单寂寞,便生知已之意。又道:“你说得不错,咱们私情不影响国交,华夏中原终究是要一统,免不了战争,不过这一统究竟是由你来完成还是由我来完成倒并不重要。”
高长恭似乎怔了一怔,只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邕便道:“你可别说不想做皇帝,不想一统天下?我总以为将来这天下不是落在你手便是落在我手,总不出你我二人,若是你要,我不但不与你争还会尽力成全,因为咱们两个若争的话,便是天下纷乱,百姓受累,只是这世上我也只让你一人。”
一个信佛却又能为了百姓国家取消佛教的人,高长恭相信他说的不是虚言,而是真心,也不多话,道:“江山破碎,早该有人出来收拾了。”
宇文邕笑了一笑,不由看一看环顾一周,此时看不到江山破碎,只有无边寂夜沉沉,草虫啾啾不断,花有清香暗浮,月如银钩倒挂,树木重重围了他们默然静立,犹如水墨泼就,如此良辰美景也只不过做了面前这人背景,只道:“咱们别尽说这些,你……”虽已觉知己,却似乎又除了这些,一时和他再无别话可谈,只怕正是知己,许多事也用不着再说,顿了一顿,只道:“咱们私情不影响国交,希望国交也不影响咱们私情。”
高长恭道:“这是自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