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起身,也再不敢说话。
独孤信一生忠良,美名远播,便十分重视自身声誉,尤其像他这种天生容貌气度非凡,自幼便受尽人追捧赞誉的人通常都有这么一种想法,将名声看得极重,倒把利益生死看轻,他一生为国为民尽心尽力,即便是现在马上赐死,亦可成就他一代名将的千古美名,若是造反,便是反要将他这一生的心血被世人及后人曲解,认为以前所做种种都不过是他个人的野心了。做不做皇帝,生死他都可不在乎,却不愿见到世人及后人对他品行有所误会,眼见自己的徒弟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来,怒急之下动手,此时不看杨坚,面若冷霜,只道:“你起来,我不配有你这样的徒儿,你也再不要叫我师父,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杨坚也没想到这话会让独孤信这么生气,他从小便随了独孤信军中行走,师父看待他、教导他便比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还要尽心,使他能够成材,师徒之情尤胜父子,如今听得这么严重,竟要断了师徒关系,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发呆,嘴角不停流出鲜血一滴滴滴在衣襟前胸。
高肃、亿罗都要替他求情,独孤信不等他们开口,又走到桌边伸手去拿酒杯,道:“我话已说出,你们不必再多说,都出去罢。”他这独孤信之名便是因其言必信,信必诺而赐。高肃一时不好说话。此时杨坚正在桌边,又是从跪中站起,那酒杯便正在他手边,他本自发呆,此时见独孤信又要取这毒酒,竟极快地将酒杯夺在手里,独孤信一怔,便一掌向他击来,杨坚不敢和他动手,只动也不动生生接下这掌,身子晃了一晃,连退三步。好在独孤信早见不对,收了几分掌力,此时便又向前一步去夺杨忠手中酒杯。高肃刚才站在一旁,眼见杨坚挨了一掌来不及去救,此时便挥箫而上,要阻住独孤信。还未到身前,忽见杨坚举了酒杯极快的一饮而尽,和血吞下。望了独孤信,眼中含泪道:“圣意难违,徒儿愿替师父领死。”独孤信与高肃俱都呆住,这番变故太过突然,便是想也想不到杨坚会突然服下毒酒,更来不及阻止。眼见杨坚身形晃了一晃,向后便倒,独孤信、高肃呆得一呆后便同时出掌贴向杨坚后背发力,要令他吐出酒水。杨坚被逼出一股血酒,人却不醒,独孤信、高肃仍是各以一掌贴了杨坚发力,独孤信去探杨坚脉搏,高肃便伸指去探杨坚鼻息,竟自没有气息,已经断气。心下一慌,忙向独孤信望去,独孤信也正向他望来,两人都是摇一摇头,便是连脉搏也停了。旁边的亿罗也是呆了一呆,接过酒杯嗅了一嗅,道:“是番木鳖”,便是无奈摇头道:“这药立时毙命,便是有解药可救也没有这个时间,是不能救的毒药之一。”
独孤信不由慢慢撤回手掌,抱了杨坚,垂下泪来,道:“傻孩子,这又是何苦?”高肃便也是心沉,只不相信,见亿罗仍是望了杨坚,眼中似有犹豫,便问:“当真不能救了?”
亿罗迟疑道:“我也不知道,”似是打定主意,又道:“反正是死,总要试一下。”说着从袖中取出绣花包,凑近杨坚脖颈血脉,在底部扭了一下,轻轻一捏包身,便有绣花针射入杨坚颈中,想了一想,又射一针。因是贴近杨坚,那两枚细针便从杨坚脖中直射穿过,钉入椅背。这针高肃见亿罗用过,名叫黄蜂针,却也是中者哼也不哼一声,立时毙命的巨毒。此时杨坚已经断气,莫非还能把他毒活过来不成?满怀疑问去看亿罗,她此时却只是关注杨坚,脸上全无表情。又伸手翻一翻杨坚的眼睑,只是疑声道:“怎么还没有出血?难道真的有用?”原来这方法却连她自己也不能肯定。
这话,独孤信和高肃便都全然不懂应答了。高肃闻言又去按杨坚脉搏,感觉渐渐有了若有似无的极微弱跳动,喜道:“有用,这毒针当真又让他活过来了。”独孤信闻言亦探杨坚脉搏,忙问亿罗道:“你能把他救活么?”
亿罗先道:“把他抱到床上躺下罢,我让人取药箱。”说着,用布包了椅背上的毒针取下收好,独孤信抱起杨坚,高肃、亿罗也随着,亿罗便道:“他可不是这毒针救活的,我这毒针的毒和他所服的毒酒若是单一使用都会使人立时毙命,我想若同时使用,两种毒性不同的毒也许会互相影响,或许反而能延缓各自毒性发作,便试一试,果然如此。”又道:“能不能救活,我现在也不知道,不知道这两种毒性能延缓多长时间,而且现在便是同时要解两种巨毒,更难。”独孤亿罗既然这么说,显然仍是没有把握了,当下把杨坚抱到里间床上,丫环也已经取了药箱进来,独孤信、高肃便只在一旁紧张关注,只见亿罗从箱中取出五六片极小,比黑蚂蚁大不了多少的干枯叶子,交给丫环让她煮一碗水,丫环不敢出大气,怕吹跑了叶子,握住了退下。亿罗又取出银针刺杨坚指上穴道,过了一会,便见露在外面的针头有个小黑点,小黑点越来越大,原来这银针是中空,可流出浓浓的黑色毒血,慢慢凝到针头,汇成一滴终于滴在亿罗早已准备好的杯中,这过程十分缓慢,不仔细瞧几乎瞧不出有什么变化,滴得三、四滴黑血,丫环便端了煮好的药水过来,想不到那几片极小的叶子竟将一碗水都熬成浓褐色,亿罗便先拨出银针,把药水喂给杨坚服下,过得片刻,听杨坚腹中咕咕作响,突然睁眼坐起,高肃本来正自紧张,倒被他吓了一跳,尚未回过神来,杨坚早已跃下床来,一溜烟便跑出房去了。高肃惊骇,眼见垂死的杨坚突然精神,如此怪异行为,不知这算怎么回事?呆了半晌才问道:“这,这是好了?”
亿罗微微一笑,道:“他刚才喝的是极厉害的泻药。”便出去吩咐丫环们好好伺候,若是杨坚在茅房晕倒还要抬过来。
高肃便是连连称奇,见亿罗有了笑容,先自放下心来,道:“幸亏有你在,连这立时毙命之毒都能救活。我替大哥先谢过救命之恩。”
亿罗淡淡道:“我自救我妹夫,不需你多谢,况且我也不会救人,只会使毒。”
高肃道:“要是没有你这同等厉害的毒针,此刻也救不回大哥。”
亿罗摇头道:“宫里总是番木鳖,要不然便是鹤顶红这两样,都是让人七窍流血而死,死得太过难看。我的黄蜂针却无伤无血,死后连神情也不变,虽然都是巨毒,两者相差何止百倍?不能相提并论。”
高肃听了只想,都是立时毙命的毒药,死都死了,还管什么难看好看?想来除了她,别人也不会专门研究这些。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那杨坚果然在茅房晕倒,被人抬了来。亿罗便又取出几片叶子给丫头去煮,取出银针给杨坚的另一支手放血,如此三、四次,亿罗每次都会减少小叶子的数量,最后只煮一小片。这一次过后,见杨坚支撑不住,在床上昏睡过去,此时天色也已经渐渐暗下,有丫环掌了灯进来,便道:“毒性已经控制住了,今天便这样,明天再拔去余毒。”独孤信本自一直坐在一旁关注,听说如此,也不说话,便出门去了。因夜已来临,走出去的身影便显得朦胧模糊,亿罗望了父亲背影,眼中有忧虑之色,直到独孤信走远不见,方回过神来,瞟了高肃一眼,道:“又要耽搁你,希望不会误了你的正事。”
刚才杨坚身危,高肃早已忘了要走的事,听她提到方才想起,现在却是有心要等杨坚痊愈以及独孤信这事完了再走,又见亿罗忧虑,便道:“我不妨事,你也不要太担心,今晚我便去宫里见三弟,希望能劝他收回成命。”因现在毕竟是宇文觉要赐死独孤信,而杨坚如今又已中毒昏迷,因此他要去找宇文觉,希望能说服宇文觉改变心意。
亿罗怔了一怔,呆呆看了高肃半晌,高肃正自微觉奇怪,要问时,亿罗已低了头去捡拾药箱,道:“宇文护可能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你自己小心。”这事高肃自也是知道,道:“我会小心。”。
高肃令下人准备了夜行衣,到了三更天,包了夜行衣走出房门,刚走上甬道,却见星月之下,亿罗正背了身动也不动立在园中仰首望天,手里还拿了一卷东西,听见他出门方转身走来,却原来正是在这等他,走近将手中之物递给他道:“这是皇宫的地形路线图,和皇上有可能在的几处地方,你拿着或许有用。”
高肃听到有这个物事自然最好,便借着星月打开一瞧,果然有方位指示,各殿名称,其中有书房几处都格外标出为有可能皇上所在。连行走路线也标了箭头指示,倒是详尽,问道:“这是你画的?”
亿罗摇一摇头道:“我从小便随了师父在山里修行,不熟皇宫,这是我央大姐夫画的。”原来亿罗连夜去拜访大姐,私下说了父亲之事,大姐自然关切,宇文毓素来敬爱妻子,身为宇文泰的长子又从小亲近、敬重岳丈独孤信,听了此事,毫不迟疑便将皇宫细细画出,标明三弟可能所在之处。亿罗得了画连夜赶回,在高肃看画之时又嘱道:“这路径是从西墙入内,大姐说,走后宫比较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1 章
这倒与高肃的打算不谋而合,点一点头,见她说完,便告辞道:“我去了。”走出甬道,骑了大牙一路来到皇宫西墙,换了夜行衣,依照画中所示方位攀上墙头,里面正有一队兵士提着灯笼走过,却再无人守卫,等兵士过去,高肃便轻轻跃下,虽无灯烛,因有星月之光,便只借着花草树木,廊柱等阴影处潜行,这一带几乎清静无人,高肃便是沿了图中所示箭头飞快而行,并无阻碍。见到守卫渐渐增多,方才慢了下来,忽见前面光亮,又有众多人声,便藏身园中假山,探头望去,前面便是图中标明的书房所在,不仅房里灯火通明,便是外面也是火光熊熊,照得通亮,怕有上百人在外面等候。瞧这情形,宇文觉便极有可能在这里面。这里人多光亮,高肃便返回向后绕去。这一进房子不小,也不知有多少间,四周每隔不远便有一排四个带刀伺从岗哨守卫,能够遥相呼应,互相看到,防守极严,绕了几乎一圈,也寻不到可潜进房内的空隙处。到侧边时,见一旁生得有大树,便攀到树上,沿着树枝便正从下面四个伺从头顶过去,行到树枝细处,离大殿的二层还有约三丈远的距离,高肃踩了树枝轻轻下压,树叶随了夜风阵阵发出沙沙轻响,上下颠了几颠,顺着树枝韧性便悄无声息的弹飞出去,翻身正好落入二楼栏内。矮身前行至窗户,悄悄推开窗,里面无灯无人,只依稀可见满阁楼的书册文卷。轻身翻入,听得下面似乎有人轻声说话,听不清说的什么。高肃便更加放轻身段,不敢发出声响,忽听下面一人高声道:“皇上你总是推三阻四,莫非不信我?”却是宇文护的声音。原来宇文觉果然在此,便是宇文觉的声音也大了起来,道:“大冢宰细想想,北齐兰陵王怎么会孤身来长安?你全凭张光洛一言便作如此猜测,岂非太过无稽?再说孙司马与张大人两人说法又全然不同,朕阻你发这城门严禁令,也是不想让世人笑话。”高肃只想,他们为我发生争执。又听宇文护哼了一声,道:“张光洛只是猜测,却另有人可确定此人就是兰陵王。”又道:“陈顼供出此人在牢中之时曾亲口说便是高肃,这还有假?”这话一出,下面便是静了一静,高肃听得身份已经泄露,也是暗道一声‘不妙’。过了半晌,方听宇文觉道:“陈顼这人,你当初为了问出‘长卿战录’,关了他八、九年,也什么都问不出来,听说早已痴傻,此时谁知是不是胡言乱语?”这话辩解甚是无力苍白,宇文护便是不悦,道:“他即关了八、九年,若是没人告诉,他怎么会知道高肃这个名字?如今,明明有重敌在侧,又朝中有人私相通敌,皇上不求寻拿,却一味包庇,却是为何?”他本来嗓音便比宇文觉大,说到后来听起来便有些发怒,像是在责问宇文觉了。
下面又是无人做声,可能气氛紧张,便听另一个乖巧声音道:“皇帝哥哥,护哥哥每天要决定多少大事,这点小事情你跟他计较什么?护哥哥一心为国,诸多操劳,年纪、经验都比咱们丰厚得多,他说的自然是没错的,你不谢他便罢,还老是气他做什么?”听起来正是宇文邕的声音,又道:“护哥哥,你不要生气,咱们还小,我和皇帝哥哥两个也是常常耍小孩子脾气,说过便算的,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宇文护听了宇文邕的话便似乎气消了一些,道:“高肃我一定要捉,废帝未公那里已经赐了毒酒,他的丧事未免还要表示。我先告退了。”说着似是往外走出,口中却还自言自语,声音也不小,高声道:“我自诸多操劳,恐怕是白白辛苦,无人领情。”说完,听到门‘砰’的一声,便是已经走了。走时说的话和这个动静,便是故意给宇文觉脸色了。果然跋扈,显然并没有怎么将这个新登基的皇帝放在眼里。高肃听得宇文护走了,倒是正好去找宇文觉,又不知下面是什么情况,还有没有别人,便轻声潜下楼去,走到一半,突听宇文觉低声怒‘哼’了一声,又是‘哗啦’声响,似是把什么东西扔到了地上,便是气极。宇文邕小声劝解道:“三哥,来日方长,要多加忍耐。”
高肃下了阁楼,这下面只是一间厢房,三面都开得有门,有两边门处都有光线照进,凭刚才声音来处,那光线亮一些的那间便是宇文觉所在之处了,只悄悄探头看去,只见是间摆了屏风书架的大书房,地上正中横七竖八扔着几卷书册,宇文觉背靠书架坐在一张桌后、宇文邕站在一旁,桌上有灯,墙上另有四盏灯盏,照得他们那一片甚亮,房里却只他们两个,再无旁人。高肃便进了那房,因怕自己身影映上窗户给外面人瞧见,便不走近,远远在暗处站定,揭了脸上面巾,小声道:“三弟。”
宇文觉、宇文邕闻声看来,见是他突然出现在房里,俱都吃惊,宇文觉忙走近几步亦是压低声音道:“二哥,你怎么来这里?你要见我大可让大哥通知我出去见面,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