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回响,宇文护口喷鲜血,仰后飞出丈余,跌倒在地。一股大力反卷袭来,长恭也是连退数步方才勉强站定,脚下青砖尽碎。宇文邕心有余悸,望了他一眼。何泉吓得浑身发抖,早已失去主张,门口听到熙熙攘攘的人声,长恭喘息未定便飞纵上梁。从屏风后又跑出一个王打扮的人,一把夺过何泉手里的宝剑,过去插入地上宇文护的胸口,直至没柄,帮忙杀死了宇文护。然后小声向宇文邕道:“皇兄,就说有刺客。”正在这时,一队禁宫伺卫已经拥了进来,见到此景象,俱都惊惶,又跪下地去,只为首的趴在地上颤声喊了一声:“万岁。”那个王望了宇文邕,宇文邕镇定下来,摇一摇头,沉着道:“大冢宰多年来专横欺上,扰乱国政,已被朕与卫王所杀。即刻会颁下罪昭,尔等遵照办理。”说完,只一拂衣袖,踱出殿去。虽面无表情,一步步沉稳踏实,但梁上的长恭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他此刻心里的震荡。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6 章
诛宇文护,是北周武帝一生中的大事。它使周武帝避免了走短命皇帝的老路,把北周从内乱倾轧,政权不明中解救出来。北周的大权才真正开始掌握在北周武帝手中。周武帝除去了心头之患,他本是有大抱负有远志向之帝,便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也正是他首先提出了‘平突厥,定江南’,实现统一全国的远大理想和目标。
当晚,宇文邕颁布了罪诏,安排了清除宇文护同党等基本事务,迫不及待便过来与长恭共饮欢庆,他除去十多年来的心腹大患,此时自然心头大快,便邀长恭在花间月下坐了,一溜长队宦官各自抱了珍藏的美酒过来摆好,又为他们斟酒,宇文邕兴致满怀,道:“今日咱们一醉方休。”他在宇文护阴影下这么多年,便是清醒了这么多年,别说醉酒,便是一步也不敢走错,一字也不能说错,今日终于可以一尝放肆酒醉滋味,倒像是感慨万千。长恭便也举杯贺道:“我也该贺你一杯。”宇文邕痛快喝了,身边宦官早又斟满了,宇文邕便举杯反敬,道:“做皇帝这么多年,今天是我最舒心痛快的日子,这件事我本是不想你插手的,却仍是被你所救。大恩不言谢,唯酒一杯。”长恭只道:“那天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更没人知道那蒙面人的身份,你我便也只当没这回事,以后不要再提。咱们只管喝酒,”实际上,以长恭的身份,助宇文邕肃清内乱,便是说不清对错的事。只是长恭想做便做,却不想这么多。宇文邕点一点头,便不再说这事,继续开怀畅饮,酒也还没开始喝多少,却已现醉态,不过以他此时心态看来,只怕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又忽然将身边灯烛一一吹熄,便只剩一片清辉,笑而豪言道:“莹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摇摇晃晃站起,仰头望了夜空,感叹道:“今天才知道,原来月亮有这么大。”望了月‘呵呵’笑两声,道:“从现在起,它是我的了,这江山也是我一个人的了。今后我便能尽情施展抱负,我要平突厥,定江南,天下分崩数百年,便是等我北周一统。”长恭只当他是醉话,咳了两声,提醒自己还坐在他面前。宇文邕便回头笑望了他道:“若想一统江山,就只有唯一一个障碍了,你既然愿意帮我,到底能帮我到哪一步呢?”长恭也回望了,宇文邕确实是醉了,但正因醉了,借着酒意吐露出来的才是真言心迹,宇文邕要平突厥,定江南,首先第一步便是要灭齐统一北方,自己就是他目前最大的障碍了。长恭饮了杯中酒,断然道:“周军要想踏入齐境半步,除非是从我高长恭尸骨上踏过去。”宇文邕酒兴大扫,便是不乐,一拍石桌,神色已是不怒自威,逼视喝问:“你要阻挠我一统大业?”长恭也立起相对,不慌不忙道:“北齐与北周向来宿敌,你今天才知道?”宇文邕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对视半晌,醉态全消,颓然坐下,便只默默喝酒,不再说话。长恭望了清冷的秋月,却也显得有些萧瑟,又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有一件事希望能得你相助。”宇文邕喝着酒摇头,道:“我今世永不会与你为敌,你不必在意,这不是出于咱们私情,是我自问敌不过你。不过你有什么事尽管直言,我必全力以赴。”长恭道:“我有个亡妻葬在建康,我与她生前错过,引为憾恨,希望死后能够同穴,只是他们必定要将我落在邺城皇陵,所以到时候我希望你能成全,就不要惊动她,将我移过去相伴好了。”
宇文邕怔了一怔,只似笑非笑瞧了他,道:“我以为象咱们这样的人,之所以能够一心一意闯下名声,成就功业是因为看轻了儿女之事,个人私情。没想到兰陵王功成名就之余还是个多情种。”长恭被他取笑,也只讪讪一笑,道:“当年是我辜负了她。”宇文邕便也叹道:“可见人生不如意事常有,凭你人才,要说被你辜负的女人,必定不只这一个,难道都要怪在你头上。照这么说来,将来便是将你烧成了灰也不够分。”却似乎想起一事,又来了兴致,道:“你只怕也要走了,我也没别的事,只是在你走之前,要再与我去一个地方。”长恭便是停杯不解。宇文邕瞧一瞧月色正好,干脆放下酒杯,爽快起身道:“走,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长恭便也起身随行。几个宦官瞧见,忙提了灯笼过来前后照路,宇文邕连连挥袖道:“去,去,不用你们跟着。”只拉了长恭两个游园,宦官等人自然不敢跟着,两人借着月色追月而行,过了园踏上内宫诸殿,有的窗户开着,能够望见月亮,踩着地面银辉,有时殿里又只有一盏烛火,昏昏暗暗。一路上宦官宫女见到行礼,也有宫女提了灯笼过来,宇文邕一概不用,只到了一内宫,烛火半明半暗,门口纱缦处立着两名宫女,桌前椅上又坐了四五个宫女,见了他们正要行礼呼唤。宇文邕也摆一摆手,不让她们声张,似是怕惊动了谁。向里面一探头又忙缩了回来,里面的光线倒明亮一些,从门口透了淡淡暖黄出来,长恭瞧起来这里像是女子内宫,宇文邕这副模样倒有些使人好笑,便只是瞧了含笑不语。宇文邕却似也在笑,悄声向他道:“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吧?”长恭终于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你要我进去做什么?”宇文邕道:“要你见一个人,你进去便知道了。”只轻轻将他一推,长恭被推进,眼前便要明亮一些,这里颇为宽大,数重殿柱纱缦,陈设精致,便是女子宫闱,明亮之处便是绫罗床前有一几案,案上一盏灯罩了绘着美人的灯纱罩,灯下却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裙美人,一手支颌,一手举了一样物事就着灯痴痴的看,身后还立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宫女。正劝道:“公主,夜深了,睡吧。”她们就在灯旁,而长恭站的地方离灯远了,又被数重纱缦挡住,因此长恭一眼便瞧见她们,她们并没有看到长恭,长恭瞧了是个公主寝宫,他出现在这里未免不合时宜,正准备退出,却听那白衣少女有些得意的腔调道:“我知道四叔骗我的,我知道他是谁,你知道吗?他是兰陵王。”长恭便站住了,那白衣少女灯下一张小巧秀美的脸,眉眼唇鼻都生得精致,尤其双眼灵动便显出几分狡黠聪慧,正是那日在桂树下捉迷藏却误捉到他的女子,又把手里物事递给宫女看,问道:“你瞧,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长恭便也仔细一瞧,好像是个捏的面人,倒似乎有几分像明孝的模样,只觉得奇怪:她怎么会有个像明孝的面人?那宫女道:“公主你又瞎想了,兰陵王怎么会到咱们宫里来?皇上也不会骗你,你那天恐怕就是撞到桂仙啦。”白衣少女摇头,有些生气,微微噘了嘴道:“你骗人,他就是兰陵王。”又自己瞧了面人道:“我知道他是兰陵王,他一定还在宫里,我要怎么样才能再见到他呢?”支了下颌去想,道:“颖儿姐姐,你帮我想想办法呀,你知道吗,我就想再见一见他和他说一会话,要不然不说话,光看看他也好呀。”颖儿一边铺床,哄道:“公主,你快睡下吧,要不然整天胡思乱想,病就好不了啦。”白衣少女摇头赌气道:“我不睡,”长恭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便不再瞧下去,自然更不惊动她们,悄悄退了出来,宇文邕正坐在外面桌边喝茶,见他出来便笑笑地望了。道:“怎么样,我北周公主不比南陈的公主差吧?”
长恭瞧了他一眼,只道:“走吧。”宇文邕呵呵一笑,便也起身同行走出,正色道:“她是我三哥的女儿。”长恭倒有些意外,不由‘哦’了一声,他只知道宇文觉十六岁时便被宇文护毒害,只留下一子宇文康,一女宇文长安。被宇文邕养大,没想到这白衣少女便是宇文长安。只有些奇怪道:“她有个面人倒有几分像明孝。”宇文邕笑道:“那是你呀,是三哥小时候从南陈带回来的。”此时二人步出宫殿,来到廊下,宇文邕望了月,道:“想必靠她也留不住你了?”似乎微有叹息,不再多说,便先沿廊去了。长恭也径自回宫。
周武帝杀了宇文护,还要即时清除宇文护同党,调理政权。自然有许多事要忙乱。因杨素被宇文护重用,此次也受到诛连,除官且获罪。杨素以其父杨敷死于北齐,但未受朝廷追封,便上表申诉。周武帝不理。杨素再三上表,周武帝大怒,下令杀杨素。杨素高声地说:‘臣事无道天子,死其分也’(《隋书?杨素列传》)。周武帝闻后,对杨素刮目相看,赦其无罪,并追赠其父为大将军,谥忠壮。拜杨素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并逐渐对其有了好感。周武帝又令杨素起草诏书,素下笔成章,文词华丽,周武帝赞扬道:‘善自勉之,勿忧不富贵。’而杨素却回答说:‘臣但恐富贵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隋书?杨素列传》)。
在周武帝一系列忙乱时,斛律钟都已经病愈,高长恭便也要走了。这日,宇文邕在仁寿宫摆酒替长恭送行,两人刚坐,何泉又领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年进来行礼,少年身后还跟了两个老先生,宇文邕向长恭道:“这就是我长子,也就是太子宇文赟。已经和随国公的长女订下婚期了。”如今宇文护已除,宇文邕的地位便得以稳固,今日的太子妃就是日后的一国母后,杨坚和独孤伽罗对这桩婚事自是没有异议,已经议定。宇文赟恭敬向父皇行过礼后抬起头来站在一旁,眉清目秀,长恭瞧了却是大奇,却原来这太子虽然此时神情温顺,又沉稳颇有风仪,正是一国太子之像,然容貌却正是那个行为怪异,屡屡令他不解的小文,只是穿戴不同而已。他明明是太子为何要在宫里装作小奴?长恭便不解脱口问道:“怎么是你?”宇文邕却不知道,问:“怎么,你们见过?”长恭望了宇文赟,宇文赟神色镇定如常,对他视而不见,好似毫不相识,神情如此判若两人,便几乎以为自己看错,然仔细一瞧,这宇文赟眼角还有一块伤疤,正是那日被信鸽啄伤,确定是一个人没错。只是见他这副陌生相对的神情,也不知该怎么说,只道:“有些眼熟。”宇文邕呵呵一笑,向太子道:“你们要是见过,兰陵王的模样你断断是一眼不忘,不会认错的。”宇文赟回道:“儿臣每日有太傅陪伴左右学习,并没有见过兰陵王,请父皇问太傅便知。”宇文邕一听这话有理,太子的一切行为都在他监视之下,自是不可能有超出所订规矩以外的行为,便笑向长恭道:“是你眼花了。”长恭倒有些糊涂起来,但此时连何泉等宦官也只当是他眼花,瞧这模样,除了他和高颎便是没有人知道有个小文的存在,此时高颎又不在此处。只他一人分辩不清,想起见到小文时两次白天都是在午时左右,一次是深夜时分,便问:“太子平常午时时分一般在做什么?”一个老太傅答道:“午时是太子午睡时间。”长恭倒是有些明白过来,想必是太子日常受管束太严,少年自然顽皮,便只趁睡觉时偷跑到没什么人的仙都宫放纵一番。只是为什么要言词灼灼说是什么奴仆小文?虽然仍是费解,但这是小孩儿心性,宇文赟想必是难得有这么一点自由,长恭因为明孝的事一直心里自责,此时自然也不予拆穿,便只一笑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7 章
宇文邕让宇文赟见过长恭,便又令他退去,在自己派遣在他身边的心腹的严密监视下继续学习、生活、言行。又让何泉等宦官也退下,出去时把门窗也都掩好了,偌大空荡的宫殿便只剩他们二人,显得有些孤零零的相对坐在正中,宫殿的房柱、房梁、几案、胡床、屏风等物都是笨重的庞然大物,比较起来他二人处身其间便甚是渺小,宇文邕把盏,因为地方空旷,琼浆落在琉璃杯中都能发出回音,道:“江山美人你都不要,我也只有敬酒一杯替你送行。”将酒斟满,长恭也别无他话,举杯正要饮尽,突然却听一个女声道:“等一等。”余音回响,两人瞧去,正是宇文长安一袭白衣正从门边柱旁一步步走来,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此刻眼眨也不眨,抿紧了嘴,神情严肃,走到高长恭面前,道:“不要喝。”长恭便是莫名,长安接过他手中酒杯,双手递到宇文邕面前,道:“四叔,你喝。”头微微偏了,大眼睛眨也不眨望住,虽然甚是严肃,但因是妙龄少艾,便显得有几分天真无辜的模样。长恭心下一凛,莫非这酒里有问题,宇文邕要害他?只不信也望去,正瞧见宇文邕神色微微一变。道:“长安,你做什么?”长安语气神色不变,还有些小女孩似的娇憨,偏了头问:“你不敢喝吗?”长恭也是眼也不眨望了,心里便也开始生疑,他是宇文邕一统天下计划中最大的障碍,宇文邕要想除掉他,此时自然是千载难逢最佳的机会。宇文邕对突然出现的宇文长安似乎有些恼怒,转眼瞧见他目光,已知他心里想法,稍有默然,苦笑一声,道:“好,我喝便是。”伸手缓缓接过酒杯,任是再镇定,此时手也微微有些发抖,但是并没有丝毫迟疑送向唇边。沾唇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