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夜帝还在世的手足,也仅仅只有被远驱封邑的临安王卿夜闵。
那么无论怎样,为了夜帝心安,这次临安王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临安城寂静的街道中传来哒哒的马蹄之声,临安王喜爱梨树,满城俱种梨树,这个时候三月下旬正是梨花开的时候。
马队如风而逝,惊落了一树的繁花……
寂静的临安王府,着一身白色中衣,披着灰色长褙子的男子正站在梨树前吹奏着玉笛。
一曲还未终,一队黑衣人便直入临安王府。
卿夜闵放下玉笛,目光落在那一人手中的刀剑上,有血水顺着那利剑滴落于土地,染在院间零落的雪白的梨花花瓣上。
“临安王卿夜闵,你私造宮闾私建军队,意图谋反,圣上有旨,赐死!”其中一个黑衣人勒马上前去,接着又有许多黑衣人蠢蠢欲动的上前。
此刻,为首的黑衣人却轻轻一抬手臂。
身后一群人立马止住了动作。
“大人。”众黑衣人拱手朝那人抱拳。
“此事我来解决,你们去处理临安王姬妾。”那为首的人冷冷道,一声的幽寒让众人打了一个寒噤。
众黑衣人面面相觑后颔首离去,那为首的人在高头大马上逗留片刻。
转身下马,落地无声。
他凝着就站在不远处,一身素白色中衣,披着灰色长褙子,一头墨发簌簌披沥于肩际的卿夜闵。
卿夜闵握着玉笛站在那处,他手中依旧握着他那柄玉笛。
许久倒是卿夜闵先开的口,他微微勾唇道:“来者终是客,若是不嫌弃进我房内坐坐。”
那人说道转身离去。
来者是客……来杀他的也是客吗?孤苏郁微勾唇角,若是别的杀手定会在第一时间内解决掉这人,又何必跟他废话。可他终究是个不称职的杀手啊……
走在前头的主人见那人没动,脚下步子一顿,回过头来,淡淡道:“我不会武功,屋内也没有机关陷阱。”
他说道转身进了房。
片刻的迟疑,孤苏郁斗笠下的眉头微蹙,他微低垂下头随着卿夜闵进了屋内。
屋内的确没有机关,也没有陷阱,卿夜闵也的确不会武功。
昏黄的灯影,屋中的炉子上还煮着茶,孤苏郁轻轻抬起斗笠下的脸,卿夜闵已坐在了床榻前。
孤苏郁绝美的凤眸微缩,目光停留在那床榻上那幼小瘦弱的身体上。
一个看着两三岁大的男孩子,似乎是病了……
正当孤苏郁努力的分辨着这个男孩到底是哪里的问题的时候,那男孩醒来,紧张的瞧了一眼四下,目光落在卿夜阙身上,惊慌失措的大眼里的惶恐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嘤嘤……”孩童喉咙里发出几声沙哑的音来。
“浔儿,好些没?”卿夜闵抚摸着那孩童的小脑袋,目光之中满是怜爱,他柔声道,“若是好些了,便继续睡吧。”
那孩童乖巧的点头,许久之后又沉沉的睡去。
卿夜闵给那孩子掩好被子,他起身依旧是那般静静地,淡淡的。
他步履间无声无息,他走至孤苏郁面前,沉声跪地。
孤苏郁身影一僵,似乎一切来得并不突兀,都在预料之中,他并未有多大得怔动。
“卿浔是我独子,我甘愿赴死,请你保他一命,我求医问道许多人都言他活不过十三岁。”
卿夜闵沉声说道,又深叩一首。
“你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
阴寒的声喉自头顶响起,卿夜闵猛地抬头望向身前的人,这样的角度,他才能将他的容貌尽收于眼底,来人容貌绝美,美中更多几许阴寒与冷戾……。他的肤色很苍白,薄唇如刀划出的一抹血痕,凤眼窄长,那双眼里是一个杀手惯见的狠戾。
“你与那些人不同……”卿夜闵一瞬低垂下眉目,颤声说道。
孤苏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他浅淡道:“如果你真的不畏死亡我可以……”
“恩公请信守诺言!”总归一死,已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半只脚踩进了鬼门关,何不信他一次,搏他一搏。
卿夜闵还不待他说完,就拾起地上的匕首,一刀捅入自己的胸口。
鲜血,染红白衣。
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亲手将自己送往死亡,现在的孤苏郁不懂……
明明人世之中还有诸多的眷恋,明明人世之中还有牵挂着的东西,却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孤苏郁看着卿夜闵胸口汩汩涌出的血水,一瞬呆滞,随即却是退不听使唤的上前,封住他的大穴。
他虽是杀手,他也学习医术,这一切不过是一种本能罢了。
卿夜闵终是欣慰的笑了,他知道,这个人骨子里并不坏,人生之中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请恩公将他带走……若是嫌他麻烦……可以将他寄养在别处……让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活到十三岁……”
大口大口的血从卿也闵口中涌出,这个连死亡都不惧的男子,终是在闭眼前落了泪。
“我答应里。”
阴寒的眉目一瞬柔软,他在他死前终于肯开口给他一句承诺的话……
孤苏郁立马唤来手下心腹韩溪。
他将床榻上沉睡的孩童抱起递与韩溪。
“抱着他隐蔽起来,其他的事情我处理。一个月后等情形稳定下来你再回长安。”
接到命令的韩溪怔了一瞬。
“孤洵,从此以后他唤孤洵,是我的儿子。”
孤苏郁沉声道。
韩溪震了一瞬,点头,抱着两岁的孩童,越窗而出。
韩溪这次出去后听他主子的话在临安先呆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行北上。
亟待小传胪那日的清晨,太子回京,将临安王一家的首级承给夜帝的时候,夜帝的病就突然之间好了。
于是就有小传胪当日,夜帝亲临乾元殿,召见学子们的场景。
长安城这几日可热闹了。
江南和蜀地有几户成了皇商的商家也到了长安城,全城中都在谈论着今科头甲之事。
城中到处都说着四月二十日状元爷靳南衣、榜眼爷於思贤、探花郎归冉要从宫门一直披霞游街至城东白马寺。
这几日长安城中的衙役都在检查这一路头甲三位爷要走的路线。
孤苏郁方回府,就听见有人来报。
“等我沐浴后再来回话。”黑衣人对身后的属下说道。
——
屏风之后水雾弥漫,身姿清俊、容颜绝美的少年从浴池中起身,一袭黑袍包裹住白皙如瓷的肌肤,三千如瀑的青丝垂下,有水珠从发上滑落下来……
他拿起书案上密探呈上来的密函,匆匆阅毕,脸上神情略改,于是,他朝着房门外厉声唤道:“来人。”
“主上。”进来的黑衣人躬身朝黑衣少年行礼。
“我要听具体情况。”他扬了扬手中的密函冷声朝那人说道。
那黑衣属下,身子一震,低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与那人听。
“主子是这样的,属下下面的人所管的东城辖区内,因一个外地来的车辆而牵扯出来这一系列的事情,最终有了……那个人的线索……”
“……下面的人带着新车主去找他说的鲁大,那鲁大便交代出了他说的参与私交的车马行,车马行的人到衙门去做口供,衙门的人画出了画像,后来下面的人将主子画的画像给那车马行的老板和那日发现那辆车的衙役看了,才扯出那人……”
“因她进城时日特殊,正逢科举,之后我们便将目光缩在了参加今科的学子之中,后来才……”
许久,孤苏郁轻轻抬手示意那人退下。
他将手中的密函扔入美人榻前燃烧着的火盆里。
在房中呆了一段时间后,他整装从房间里出来踏出门楹后他对门外的黑衣人说了一句:“明日清晨派一队人跟着我出去。”
门口的黑衣人颔首领命,虽然不知主上是何意,但主上的命令他岂能违背。
孤苏郁穿过门前的木桥,朝着园中一处楼阁走去,他一去半月也已是许久未见他的师父了。
——
次日寅时前,紫藤园内。
“你说皇上会给你赐婚吗?”给寡月套着衣服的顾九突然勾唇道。
眼前的少年震了一瞬:“九儿……”
顾九踮起脚给他抚平肩膀上的褶皱,笑道:“不是有很多剧本里的桥段都写到,状元及第,再来个皇上赐婚吗?”
许久,顾九不见他答话,抬头就瞧见那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顾九愣了一瞬,那人忽地上前一步,温柔的搂住她,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道:“我会告诉皇上我家中已有妻子,我更是心许吾妻,皇上也定是不会让那些世家小姐来做妾吧……”
许久,顾九身子僵住了,少年缓缓地抬起下巴,抚摸着顾九的脸蛋道:“走吧。”
“等等……”
顾九声音有些喑哑的开口,她一抚额际垂落的青丝,抬首朝着寡月嫣然一笑,转身朝着一旁的书案前走去。
书案上躺着两个靛青色的香囊,荷包上一个绣着梅花,一个绣着紫藤花。
梅花的香囊上面用细线绣着一个“月”字,紫藤花的香囊上绣着一个“九”字,字很小,只是远看并看不出,需走近些才能看到。
顾九拿起梅花的要给寡月系上。
正当她弯下身子的时候,那少年温润的手就握住她的,他拿过她手中的香囊,将那绣着一个“月”字的香囊系在了顾九的腰间。
顾九怔了一瞬,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伸手将那绣着“九”字的系在他的腰上。
“好了。”顾九拍拍手道。
寡月捉住顾九的手,喟叹一声:“九儿,和我一起去。”
顾九身影微颤,点点头:“可是我终究只能送你到宫门口,再到白马寺前等你。”
寡月握住顾九的手,边走边说道:“游街一结束,我便寻你……”
他喉间有些哽咽,柔声道。
“嗯。”顾九微颔首。
顾九和卫簿将寡月送到离皇宫较近的一条皆是后便作别。
一旁无人处寡月握着顾九的手嘱咐了一番。
“戴上斗笠。”他将斗笠再度给顾九戴上。
卫簿是跟着寡月一起寅时宫门候旨,等通传的太监来后,卫簿便和於思贤的小厮、还有探花郎的小厮站在宫门外等候着。
卯时乾元殿听候圣言。
这一次是圣上当着乾元殿文武百官的面接见他们三人。
寡月与於思贤和归冉三人被太监们引着,走上红毯走过文武百官。
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寡月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许久,当他进殿之后,这种感觉愈加明显,殿外的大多数是各地来参加三个月一次的全国朝拜的官员,来自各地,或许还有轩城的高官。
等他随人走上大殿之后,他更感受到那种强烈的不自在。
他与於思贤、归冉朝圣上行礼,又跪听一大段冗长的陈辞后。
许久,寡月只觉得花开了又谢一般的久,才听到“平身”二字。
他如释重负的站起身来,到不全是因为膝盖跪的酸软,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以为就要结束了,游街完毕他就可以回去见顾九了。
可是顾九的一句戏语真的……
只听道高座上的帝王含笑开口唤出他的名字:“靳南衣。”
“臣在。”阴寡月一撩衣袍再度跪地,本酸痛的膝盖再度接触金殿的地板,他暗自痛了一下。
“我记得状元今年十七是吗?”
寡月觉得自己冷汗都冒出来了,难道真被顾九说中了?
“臣刚过了十七……”他颤声打到,俊脸通红,尤其是他察觉到右面有一道目光直直的朝他射来,让他十分不自在。
卿夜阙佯摸着下巴,似是在沉思着什么,接着说道:“朕记得萧时女儿吏部萧大人满了十八,还没有婚配吧……”
“臣!”阴寡月陡然抬高声音唤了一句,“……”
众人都惊愕又不解地望向他,被他打断话的夜帝也面露不悦。
阴寡月额头已冒出细细的汗水,嘴唇也有一瞬的泛白,他竟然打断了圣上的话,可是他猜到圣上要说什么,便容不得圣上将话说完,若是说完了再来一句“君无戏言”他与九儿就算是完了,他若娶了别人,九儿定是不要他了,若是九儿不要他了……不!他不可以想象。
所以,他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打断圣上的话。
“臣,已有未婚妻子……”阴寡月开口说完,他本是想说他家中已有贤妻,却是仔细掂量了许久,靳南衣着实还未行婚配之礼。若是那般说了经人查出,便是欺君!
此语一出众百官皆惊讶,一旁吏部高官中站着的萧槿更是面色难看许多。
夜帝脸色稍稍缓和的些,只是面色依旧难看。
他轻咳了声:“原来状元已有婚约,那么榜眼,和探花呢……”
於思贤立马上前一步说道:“回皇上,臣家中已有‘糟糠’。”
於思贤拱手道,生怕说慢了一步,就赐婚于他了。
众文官武官面面相觑,往年哪个不是争着娶世家小姐,今年倒是出了稀奇。
安雨翎被这一幕弄的轻笑数声,他这一轻笑,夜帝也大笑起来。
萧槿面色难看许多,一时冲动竟从百官中走出。
“皇上。”她一撩衣袍跪地,声音有些哽咽。
这时候众人神色各异,一旁的萧桢看到妹妹走了出去手心捏了一把汗。
凡是璃王与谢相,似是一切虽在预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靳南衣不会娶萧槿,在旁人看来的确是不明智的!
萧氏乃朝中纯臣一派,入萧氏门楣便是分清浊流。
璃王与谢赟的确想到了一处,但是卿泓像萧时定不会收靳南衣为婿的,原因在于他,卿泓。本次科举的主持人乃璃王,靳南衣多少会被人看做璃王这边。
“萧大人何事禀告?”夜帝问道。
“愿得如意郎,一生不相弃……”萧槿抱拳沉声说道,“萧槿已有心许之人,无需皇上赐婚。”
萧槿低头三叩首。
夜帝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好一个愿得如意郎,一生不相弃,萧槿喜欢的是哪家的公子?朕一定赐婚!”
夜帝此语一出,萧槿与阴寡月同时一震。
萧槿余光瞧见一旁白色的身影身形一颤,她喉间一哽,凤眸隐隐有阴郁之色,她是何其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