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那时候的寡月看着那女子,眉目含笑。那张脸,他忘不了……他真的希望他能过得很好。
还好,步行至学堂门前的时候雨也没下大,柳汀见阴寡月回到学堂,就向学堂前的守门的老人寻问了一番,他隔得远没有听清他问得什么,只是瞧见昏黄的灯影中,他惨白的脸稍稍释然,似乎是长嘘一口气般的舒展开来。
还好,她今夜没来。寡月从怀中摸出自己房门的钥匙,突然止步,望向几米开外的柳汀,他一直知道他跟着他,他只当他是今夜来学堂住的,没想到自己回房他依然跟着。
其实,他对自己不错,自少他是真关心他的,这一点,他懂,他虽名寡月却终不是寡情之人。
寡月开了门,燃了灯,柳汀依旧站在外面。
“进来吧。”寡月柔声道,那沉郁的眸光却不知落在何处。
柳汀稍愣片刻,末了,迈开步子进了室内。
阴寡月伸手收拾了一下堆在桌子上的书,这间房自三月乡试后就只剩他一个人住了,原来的那个同窗因为乡试未中,回乡种田去了。
“我没事。”寡月伸手去拿水壶,晃了晃,空荡荡的想是白日里出学堂前喝完了,他示意柳汀坐下,拿了水壶准备出门去打水。
出门时他步履微滞,扫了一眼书案上几张宣纸,凤眸微缩,却是抬步离去。
以柳汀的心思细腻如尘不难发现方才寡月目光的停留,他顺着那方看去,就看到那几章折起的宣纸。
本知随意乱动他人之物不是君子所为,却在见到地上躺着的一张宣纸时,眼神微凛。
他拾起,看到上方揉皱的痕迹已知悉这是寡月弃掉的,只是以寡月的轻微洁癖,他不该会随意乱扔东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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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惊了谁的马
柳汀将手中的宣纸展开,望着宣纸上属于寡月娟秀的笔迹……忽地指间一滞,骨节发白。
这不是几日前陪他寡月去长安学府行馆时那几个洲路里的才子给的题目吗?
寡月,他竟是接了他们的题目帮他们做题?
说难听点,这不是替人“舞弊”么?
他似是回忆起了那一日。
学府行馆,长安专门设立给那些从洲路来的才子们安顿的地方,长安有学府十八座,每个学府都负责部分行馆的接待。
那日,行馆有几个着着锦衣高冠的才子将寡月拦下。
“听说你是西郊学府第一名,上次乡试却与解元擦肩而过,我们能请你帮个忙吗?”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男子说道,“放心我们会给你报酬。”
他目光狡黠一张脸盯着寡月苍白若纸的脸,其他三人脸上是同样的表情。
柳汀站在寡月身旁,以他的心细如尘已不难猜出来人之意图,不顾那四人惊惧的神色,当即拉着寡月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不顾别人的感受替别人做决定,若是别人他定是不屑的,他本不爱多管闲事,可是寡月不一样,寡月是孟夫子最器重的学生,是他世伯最在意的人。而他柳汀此生最敬重的长辈就是孟光。
他知道他们为何找寡月,他们认为寡月是罪臣之子,既然连罪臣之子的名声阴寡月都不在乎,那么帮人撰文这种事情也只有寡月才会帮他们做。
没有想到寡月还是帮他们撰文了……
柳汀捏着手中的宣纸,看着宣纸上的题目,他知道关于科举会试的题目历届都有文学大儒们争相猜测,而这种贩卖文稿的事情是被大雍禁止的,虽说是禁止可是私下里也不免有人不怕死的涉足。
他相信寡月这么做有他的理由,可是他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与前途开玩笑啊。
那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却只会出钱买文趁时背诵,临时抱佛脚。只是这又置千百远到而来,数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于何地?
柳汀虽是这样想,却又摇摇头,再想寡月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病情严重,急需用钱。再说那些纨绔子弟投机取巧的请人做题,那科举之题岂是那么好猜的?若是这么好猜这进士岂不是太好中了些?
罢了,柳汀反复斟酌后将那宣纸折好扔入篓内。
却在那刻不经意间一瞥那纸张上着浓墨而成的几个字,晃了心神的片刻,却是不经意间记住了。
寡月端着打来的水入室,取了两只杯子替柳汀斟了茶。
二人坐在那处似乎谁都未多说一句。
半响,柳汀才问寡月是否要再吃点东西,寡月摇摇头。
柳汀知她是有原则的人,申酉禁食,轻微洁癖,从不多言。
“那你的药……”柳汀复问道。
“吃了。”寡月说道,方才他去打水的时候就吃了药丸,按那游僧说的,那药丸他是可以继续服用的,他知道那僧人许是知道这药丸的来历的,虽然“夜风”没有告诉他。
“那,我先回房了。”柳汀颇为尴尬地说道,站起身,高大魁梧的身体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送你。”寡月浅浅道,也没等对方答复,站起身来。
柳汀望着寡月苍白的面上沉郁的双眸,不容拒绝,那句:“不必了”生生堵在了口中。
——
这厢,顾九过了亥时熄了灯,按阴寡月所说将蜜丸制的更小了,呃,看着有些像老鼠药……
用水泡了的手上还残留着药味,顾九躺在床上想明天就去找寡月吧,顺便将她向林婶学做的中衣给他带去。
本来素不相识的两人,她的确已做得够多了,不过是借了他的银子做本,到时候要他一纸休书,脱了户籍,她定是要走的,而且这种想法这几天在脑海里愈演愈烈了。
没想到顾九是个路痴,如今来长安城近数月,也只知道自己卖混沌的东城门集市,寡月的学堂她只去过一次,况且那次去的时候一路和寡月聊天,又担心他背着书篓太累了,也没怎么用心记路。倒是阴寡月以为她聪明能干,待她走一次她就定是会走第二次的,可是他错了……
顾九在西街转悠了半圈也不知道该往哪方去西郊学府,心急了,想逮着个人问问,却瞧见身旁人各个行色匆匆,真是赶上现代大都市的白领阶级了,本来以为这古代人心该是热的,可是终究是冷漠啊……
顾九望了半天才望见对街有几个说话的妇人,看着有些亲切,便想也不想要上去问,却没有注意到前方飞驰而来的马车。
“嘶——”
骏马长嘶,扑面的尘土袭来,顾九一个踉跄倒在了大路中央,引起路旁一阵唏嘘声。
那是御赐四轮华车,双并齐马,来人来头不小,那车夫也惊得不轻,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狠狠剜了顾九一眼,忙颤声问车内的人:
“大小姐可……好?”
顾九摸了一下受伤的脚踝,也不甚在意那车夫的目光,跛着脚往对街而去,奇怪她不是宅女,以前也没少天南地北的到处跑,怎么一到这里就迟钝成这般了……两次没注意看路,不知是这长安人骑马太快了,还是她太迟钝了。
车帘被挑起,从那里面走出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一身裙裾鹅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玫红色的丝质臂纱随意的缠绕在手臂上,神情凝重,还有那双丹凤眼里满是惊色,她俨然吓的不轻。
街道两旁的人都驻足望着马车里突然出现的美人。
“小姐,怎么了?”这时一个青衣人骑着白马从马车后赶来,停在马车前,他转身下马,神色慌张。
“有人惊了我的马!”女子一改先前的惊慌失措,镇定下来,冷声道,那丹凤眼里幽冷的光芒,顾九即使是背对着她也打了一个寒噤,直觉告诉顾九这个女子是个记仇且狠绝的人。
顾九能感受到有人在向她靠近,她深知这四轮马车能坐的人身份地位必定不低,没想到想逃也逃不掉。
思及此她缓缓转过身去,清秀的脸上依旧平静,可是当她看到朝她走来的青衣男子时心中再也平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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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鞭打
是他!
顾九怔怔地望着这张脸,化作灰她也不会忘记——
“阿九,把桃花脂和桂花酿给水仙姑娘送去。”记忆里十七八岁的大丫鬟将一个桃木盒子和一个白瓷瓶递与一个生的貌美却瘦小的少女。
“啊——”那女孩接下东西,躬身答道。
这具身体的记忆如澜入脑……
水仙阁的牌匾于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女孩伸手拉了一下木门边的银铃儿。
“进来。”温婉的声喉传来。
阿九(原来的顾九这里称阿九)福着身子走了进去。
屋内焚着檀香,白衣女子和一个青衫男子对桌而坐,女子美的清雅,男子亦是俊美。
阿九将桃花脂放在了水仙姑娘的妆台前又欲将桂花酿放到桌前。
只见那女子懒懒地抬手道:“哑巴来给公子到杯酒吧!”
白衣女子唤着顾九的时候,那青衫男子明显一愣。
阿九走了过去,将桂花酿打开给那青衫公子倒酒,却发现一道灼灼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她手一抖,那酒就洒在了青衫公子身上。
“啊——”阿九慌张地跪地,只是无人瞧见那一双凤目里的慌张只是一闪而逝,随即平静的如一池秋水。
“来人,回厢房!”那青衫男子拂袖而去,完全没在意水仙姑娘惶恐的眼神。
之后,阿九就被那青衫公子的仆从唤了去,再后来就是一身嫁衣出现在晋侯府。
等阿九醒来的时候,望着挂着白帘却贴着大红喜字的婚房,一股恐惧感自背部升起,她浅浅地听到外面人的对话。
“就算是漂亮,到底还是个桃阁中最下贱的女子,他阴寡月就只能配这种女人为妻了。难道还真以为,本小姐真会嫁给他一个没落的罪臣之子?这种女子最适合他!”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想我大雍晋侯府如何会被此等贫贱之人操控,想借我之手爬上高位痴人做梦!”
“小姐稍安勿躁,大小姐是天命贵女又如何能嫁给那贫贱之人。”这是那青衫公子的声音。
女子“哼!”了一声后再无声响,似乎是相继离开了。
那时,阿九瞬间明白了这场阴谋,她早前就听去桃阁消遣的高官们说过的,没想到他们竟然选了她,就是因为她是哑巴吧。
想到次日自己就要成为世人的笑柄,想到自己要嫁给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药罐子,阿九悲痛难以自已,望着一旁的白色纱帘……
她是生长在封建王朝的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声明与贞洁,既然守不住,不若死了干净。后来,这才有了阿九自刎与顾九穿越的这一幕。
而眼前这青衫公子就是那日去桃阁将她带往晋侯府的人。
顾九望着他,眼里是悲愤,是他害死了原来的阿九。
“是你。”冷漠疏离的二字从青衫男子口中溢出,那双美目里满是厌恶,就如同顾九是他衣摆上的泥一般。
他的冷峻让顾九的身体本能一颤。
华车上的女子也被吸引过来,望向顾九苍白的脸,是她,那个桃阁的妓、子,阴寡月拜堂那日没有被休掉的“妻子”?
女子唇边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她施施然从马车上走下,伸出白玉似的手夺过青衣人手中的马鞭。
“一个桃阁的下贱之人竟敢扰了我的马车。”
她极为平静的说着阴毒的话,让顾九不寒而栗,这个女人,她要作甚?
只见那女子马鞭扬起,一鞭子就要抽到顾九身上。顾九本能的闪躲,躲过了她这一鞭子。
顿时,那女子平静的脸似龟裂了来般,秀眉高杨,薄唇轻咬,乍看之下有些扭曲。
“司岳人给我抓住她!”
青衣男子微愣片刻,却是颔首走向顾九,顾九本能要跑,却被他大手扼住手臂,往他怀中带去。
她双臂被钳制,以这般屈辱的姿态面对着那个高傲的孔雀。
男人力道很大,握得她手臂酸痛,挽在手臂上的包袱早在方才挣扎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顾九忍住身体本能想落泪的冲动,紧咬着牙,她能感受到路人的目光,或看好戏,或唏嘘……就是没有人上前帮她说句公道话的。
贵族杀人大雍朝国法不允,却没有名文规定不让贵族打残人啊……
这一刻,顾九才感受到这个时空里,身为平民的可悲。
女人,你若真敢打我,这仇我定记下了,晋侯府,我说过,与你誓不两立。
郎凌霄望着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她以为她会向她跪地求饶,她以为她会匍匐在她的脚下摇尾乞怜,可是她没有……
她恨透她那张倔强的小脸,和那双不屑于世间一切的眼,她竟然……不屑?
该死!
“啪——”
鞭子落在顾九身上的那刻,周遭似乎静到针落可闻。
灼热的痛感侵入骨髓,大脑一瞬空白,从来不知道一鞭子是这样的分量。并不是电视剧里的不疼不痒……
那一鞭下去衣服竟绽出一条口子,还是清秋,衣服穿得并不厚……
顾九怔怔得回忆着方才的一切,没有求饶更忘记了尖叫。
她不吭一声的模样,让郎凌霄更生几许厌恶,她是晋侯嫡长女,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看着她,这样无声的反抗她!
晋侯是谁?大雍异姓封候者不乏少数,唯郎凌霄之父以“晋”字封侯,昔日更有传言大雍帝本想封其父为“晋王”。
试问大雍朝中又有谁敢当“晋王”二字?
郎凌霄薄唇微扬,凤眼末梢一丝狠戾一闪而过,她是励志站在权利高处的人,她必将世人踩在脚下,万民臣服。
“啪”的一声,一鞭子又落入顾九身上,这一鞭却是皮开肉绽,见了血……
“嘶……”路边有不少妇人目不忍视了,摇头叹息。
顾九挣扎着,司岳人钳制着她的双手,她不知道此刻男子脸上的神情,淡漠中却有一丝不该有的情绪一闪而过。
“你别动……”她听到身后男子的低喃,声音有些艰涩,犹似柴刀刮竹。
顾九冷笑,别人打她她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吗?还要她摇尾乞怜的求着别人打吗?
郎凌霄凤目一闪瞥见顾九脸上近似嘲讽的笑意,一股火至心底烧起。
这小脸生得清丽,这抹冷笑更显出尘,在她眼里却是那般刺目。
她扬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