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唇,将怀中一个瓷瓶拿出一粒乳白色的药丸就落入顾九的口中。
“吃了这个,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都能找到你。”这是他经过这么多年为了寻她姐姐而制作的,他那时想若是阿姊被他找到,不想留下,他就发明一种东西让她即使走了,他也能寻到她。
于是就有了“露凝香”,这种药丸服下,便能散发出一种香味,他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她。
世上紧有一粒的凝香丸,他便给了她。
顾九要将药吐出来,孤苏郁勾唇,一捏她的腮帮,还给她把喉咙捋了捋……
直至看着她将药丸完全吞下,才满意一笑,闪身消失在密林。
“你他妈给我吃了什么——”
整个林子里都传来顾九的哀嚎声。
没过多久就看到慕华胥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人马朝顾九走来。
“你没事吧。”慕华胥焦急的问道。
“慕舫主,华胥楼主,慕七爷,嗯?你倒是说说你养的一大帮子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顾九冷声对慕华胥说道。
“一大帮子人”果真随他们脸臊得通红的主子一样低下头去。
“九……”他伸手要扶她上马。
“我若是死了,就要你整个华胥楼的金银珠宝陪葬…。”顾九鼻头很不争气的酸了,那什么丸子是抠也抠不出来,吐也吐不出来。她真的不想死!
慕华胥倒也急了,忙说道:“你若是死了,我把你葬在华胥楼最高处,不仅坐拥整个华胥楼,还在天下最高的位置(因华胥楼为天下第一高楼)!”
“噗……”袁捷又没给忍住,他家精明的主子到底是有气死人的本事。
“真抠!”顾九拾起地上的匕首后,一甩衣袖朝密林走去。
“哎!你要去哪里?”慕华胥在后面追着喊道。
“去小农庄,多谢楼主将坏人吓跑了。”顾九边说道,人已经消失在密林里。
“主子……”袁捷唤了一声。
“璃王那里可处理好了?”慕华胥偏头问道。
“回主子,人已被安全送往轩城行馆。是由璃王的大队送过去的。”
绯衣男子手握紧马缰:“这就好,我们回城吧。”
“那,九爷那里?”袁捷再问道。
“派个人跟着,末了安全回梅花庐了,再来禀告。”
——
次日,轩城。
“爷……姑……娘,你身体无大碍,就是身子骨子弱了些,这日后要得子还得……”大夫擦了把汗,这年头女子来把脉都习惯穿男装带斗篷了吗?
“打住!”顾九扶额,已经是跑的第十家医馆了,都说无碍,那昨天那人到底给她吃了什么?昨天她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这身体倒没事,估计马上就要把她给逼疯了。
“快去点兵台吧,璃王到了!”
“快去吧,再不去晚了!”
街上纷纷攘攘的,虽然落雪地面有些滑,但人们还是快步小跑着,争先恐后。
顾九想着也跟着人群走去。
“爷……姑娘,哎,姑娘您的诊费还没给呢!”
顾九脚下一滞,又折回去放了十几文前在那大夫的桌子上,便离开了。
轩城点兵台。
她站在一群少女当中,女子们手里都拿着花篮,站得很是整齐。她看着桓青衣走过红毯将轮椅上的紫衣少年推向高台。
她是第一次见到璃王着皇子冕服的样子,深紫色带着玄黑,多了一分庄重,却少了一分亲近。
这一刻,江南百姓先前的欢呼声止住,百姓们沉默了。
温润俊逸,倾城绝代的二皇子是个残废,原来长安的传言不解。也不知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顾九似乎听到有人落泪的呜咽声。
顾九不懂行军到底是明白“哀兵必胜”的道理,夜帝能让璃王来江南,更多的是“利用”吧。
他们的皇子,行动不便,却不远千里而来,经过生死站在点兵台上,他们能不为保卫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么?
璃王的承辞过后,许多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十万大军即日出发。”洛战枫将剑高举过头顶。
在将士们呐喊的时候顾九转身离开,本是无数人庄重凝着点兵台的时候,她这样的转身显得尤其突兀。
果然点兵台上和台下两道目光随着顾九远去的身影望去。
台上的璃王与台下士兵打扮的洛浮生朝那方望去。
卿泓望去的那一瞬,许多女子都低下头,心似小鹿似的乱撞。
“璃王在看我们呢。”赵家的嫡小姐对一旁的少女嘀咕道。
“是啊是啊,都好久了我脸好烫。”一旁的少女低头道。
“这毓秀坊的衣裳可真是好,一件兜衣在九爷的手笔下都能弄出别样风味。”
“……”
卿泓看着那背影无比熟悉,台下的洛浮生却是一眼认出了那人是顾九。
顾九步行回毓秀坊,城里的百姓都去送洛家军出城了,街上空空的。
顾九走至毓秀坊,刚踏入门楹,就闻到一阵香味,仔细嗅了嗅,才意识到是饺子。
“冬至吉祥!”几日没见的苏娘和众绣娘小厮们朝突然进门的顾九作揖行礼道。
“你们一群啊,都是犯太岁避着太岁,不去给洛家军送行的吗?还是就这么不关心事呢!”顾九无奈的摇摇头道。
“打仗是男人们的事情,我们都是妇人!”苏娘笑道,又将一碗刚刚盛起的饺子端到顾九手边。
顾九摸了摸鼻子,方道:“那我是不是该去从军试试?”
苏娘笑道:“九爷可不能从军,我们大伙都靠着九爷呢。好吧都不说了大家都吃饺子。”
毓秀坊外。
“少爷,大军该走了。”游杏拉着士兵打扮的洛浮生说道。
洛浮生怔了一下,方沙哑的开口道:“好。”
“姚小姐昨日里……”
他轻轻抬手打断了游杏。
“男儿之志当在四方,岂能在女儿手中。”
他快步离开,脑海里回荡着的是那日,初冬萧条的杏园内,少女的那句:
嫁郎当嫁靳南衣——
他要建功立业,他要为少时那句:吾将尽吾毕生之力,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锲而不舍。
靳南衣,他不信他会输给一个文弱书生。
轩城外三十里,冷星就地整军。
“一队队长孟诺……”
“到!”洛浮生出列道。
冷星只差没从马上摔下来。洛浮生,孟诺,浮生若梦……
洛浮生瞪了冷星一眼,示意他闭嘴,冷星很是识相的闭嘴,他本以为主子和蒋析一起护送璃王回京,没想到跑到他的麾下来了。
“二队……”
“十队队长叶风!”冷星拿着名册念道。
“到!”
叶风正是夜风。
“这十队中唯有你叶风是新兵,你们队队长自动让贤于你,希望你能一展你的本事!”冷星说道。
夜风嘴角扬了一下,什么“让贤”?不过是他把原来的那个欺负新兵,收取新兵钱财的队长拳打脚踢了一顿,那人怕他才让出这队长的位置巴结他。
“是!”他不屑于多言,只是浅浅的答道,于他而言,他需要建功立业的机会。
整顿片刻,待大军目送着送璃王回京的队伍远去后,才踏上征战南越的路。
——
梅花庐。
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少年的手边。
“璃王回京了。”顾九叹了一句。
阴寡月震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书册,目光凝着那碗饺子,柔声道:“你吃了没有。”
“方才在坊里吃过了。”顾九笑道,人已坐在他身旁的木椅上。
“那再陪我吃点吧。”寡月端过碗笑道。
“啊?”
“太多了我吃不完。”
他解释道,手中的白瓷勺已舀起一块饺子,他吹了吹,直到觉得凉了才送往顾九唇边。
顾九愣了下,方张开嘴吃下。
寡月唇角勾起,他便是喜欢上了看她吃东西的样子,他又舀起一块,方要喂给她,顾九捂着嘴说道:“你尝一下啊,这可是我和小卫箕合伙包的……”
她看着他将那饺子吃下,才笑道:“你说璃王此次能归政吗?”
寡月顿了一下,方放下碗,笑道:“璃王若是能平安回京,必能归政,科举便是要复了;若是洛营能打了胜仗回来,科举一年内便可开考。”
顾九又愣了,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多讯息。若真的如他所言,倒是一件值得天下学子普天同庆的好事。
寡月见她懵懂的样子,笑道:“九儿不懂不要紧,不过,我倒是觉得洛营此次,旗开得胜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但愿吧,但愿科举复了,你的心愿……”
她还未说完,那人已拥她入怀。
“我会的……”
搂抱间,一股奇异的馨香入鼻,寡月身子震颤了一下,这香味他从未在九儿身上闻到过。
他呼吸一窒,眼神变得复杂,九儿是从不用这些的,他记得他那日在一品楼里,给她捎回来的那梳妆盒子里的香水凝露好像是兰香和荷香的,他未见她用过,那么……
“怎么了?”顾九问道。
寡月羞赧一笑,松开顾九道:“九儿原是喜欢这种香味的,倒是我买错了。”
顾九凝着眉复问道:“香味?”
因这药丸是逐日散发,愈来愈浓厚,因故顾九没有意识到,只是旁人会比她感觉的明显。
她低头细细闻了闻自己的身上。
脑中“轰”的一声巨响。
突然意识到那黑衣人的那句:“吃了这个,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都能找到你。”
他还当真能寻到她了!闻香识人,若是这样她岂不再被那冷冰冰散发着阴寒之气的人再度缠上。
见顾九慌张惶恐的样子,寡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九儿,你要去哪里?”
“我先回房去了。”
说着,顾九已离开内室。
房里。
热水被打来了一桶一桶。
顾九锁好门,放下帘子,就开始沐浴。
泡了很多次,那香味经久不散,怎么洗都洗不掉。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
她突然想到了赵飞燕,有传言她也是服用了一种药丸后,通体生香,获得帝王宠爱。
会不会是那种丸,这香味如何得去,或者只要时间一久,这香味便自行去了?
早已筋疲力竭的顾九从浴桶里爬起,拾起床榻上的浅蓝色衣衫,无精打采的套上。
她系紧腰带,突然意识到方才自己走的匆忙,不知那人如今又在怎么七想八想的。
她暗骂了下自己,撩起帘幔,便要去寻那人,将拉开房门,就瞧见那人正站在门外,似乎是很久了……
“你……”
她伸手将那货拽了进来。
“你不会偷看了很久吧?”她怕他生气,不由得拿他打起趣来。
抬眼,未见到,他惯常通红的脸。
她腹诽莫不是冻到脸都红不起来了,她方伸手要给他暖脸,便被那人握住了手。
“怎么了……”声音有些喑哑,“告诉我……”
顾九表示她的心灵城堡顿然倾圮,他这么“可怜兮兮”的声音她还真受不了。
可是她不知道该不该讲出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我只是想试用一下我自己调制出的香水,这不是怕你不喜欢闻嘛。”顾九解释道,心里暗骂:顾九你个大骗子,对他说谎,第几次了?
少年脸上的神情稍稍松弛下来。
“不,我都喜欢。”他说道,亘古深潭般的眼眸中却是一黯。
顾九长吁一口气,似是想到了什么,复道:“对了,腊月到了,小寡月的生辰也临近了。”
她记得他生于上弦月夜,腊月初九。
她似乎听南衣提起,南衣是腊月初八。他们之间或许是转点间的区别,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容貌……说不是兄弟,无人会信。
只是他们两兄弟之间又是怎样被分离开的?
顾九心中忐忑的开口,问了一个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寡月,我们为什么不去见靳郑氏……”
他果然怔动了一下,温柔的眉目低垂下来,他不想让顾九看到他凤目中的阴鸷与凌厉。
“九儿,过些时日吧。”
“可是……”顾九正要开口说什么,复听他说道:“将将卫箕告诉我后院的兔子下崽了。”
“真的!”顾九大叫起来。
突然想到,寒冬至,这些小崽子们能否撑得过这个冬季。
“快带我去吧。”
“我要卫箕把他们放在了厨房里,那里暖和些。”寡月边走边笑道。
顾九去了,又心伤了,才下的崽儿,共八个,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下六个了,死去的两个身体都僵了,一动不动的窝在一旁,她知晓小兔子的存活率极低。
心里酸酸的,顾九更加恹恹的出了厨房,末了,嘀咕了一句:“再也不养了……”
这话重重的敲打在寡月心里,心抽痛了一下,他命卫箕送顾九回了房,又换来卫簿。
“主子。”卫簿候在一旁。
“你可知哪里有专养兔子的农户,快些个寻来。”
他竟是有些着急的说道,又是给兔子一旁的炉子里家火,又是给小兔子们检查,看是否还活着。
专养兔子农户被请来了,寡月竟是将人留下,给了工钱,专门照料那几只小兔子。
顾九回房以后才知道自己推迟了快大半月的癸水又至了……
腊月了,每家每户都忙着腌制起腊肉腊鱼……当然顾九也不例外,只是她发现古代人腌制的“腊货”看着都不那么好吃。
于是决定亲自动手,准备在寡月生日来临前将东西腌好入缸。
那六只兔子到底是在农户的照料下活了四只下来,只要再撑半个月,就能养活了。
南越的战事还未有好的消息传至,只知道夜帝似是下了令开春前结束这一场战事,绝不拖延。
寡月的十六岁生日很快便要来了。
腊月初八,是民间腊八节,也是靳南衣的生辰。
她想,便是那样一个来凡世历劫的男子,出生的时日也与别人不同,愿他在天国安好。
桃花溪畔,梅花庐旁,他的长眠之地。
顾九将做好的腊八粥放在他的坟前,一旁白衣的少年已将手中的香炷点燃,卫箕与卫簿就站在他二人身后。
“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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