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马缰的手滞了一下,这男人对女人还能有什么心事?
想到这里,卫箕默默的为主子捏了把汗。九爷,你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了?
若是这样他那命途多舛,破落身子的主子便是不得活了……
“她没有回来?”寡月出了院门见独自赶着空车回来的卫箕柔声问道。
卫箕惶恐的摇摇头,又不想阴寡月心生疑惑,忙道:“主子说要同华胥楼主细商声幽台舞乐一事,今日恐是不能回来了,哦,九爷还命我明日载公子去万安寺……”
去万安寺,九爷确实提了,不过是今晨载着九爷进城的时候的事了,也不知九爷现在如何了,那个洛营的少将军有没有对九爷做什么……卫箕闭了下眼,不敢再往下想。
抬头时,见主子的身影已消失在长廊处。
“咳咳咳……”长廊处传来少年的轻咳声。
他只是披了一件素白的长褙子,便是赶出来接驾了,可是不见伊人。
万安寺是要去了,明日便去吧,穿过长廊的时候,他心里想到。
清晨,一场小雨过后,天阴沉沉的,当扬州城杏花村外十里的宅院里,少年少女已撑不下去了,各自打着盹的时候。
梅绘着梅花的马车,驶出梅花庐,路过如今枯枝残叶的桃林,车轮在泥地里踏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主子,你坐稳了,卫箕慢些行。”车帘外的蓝衣少年偏头朝车内柔声道。
“咳咳咳……不碍事。”车内传来少年轻柔的应答声。
“驾——”卫箕一扬马鞭,骏马便奔跑起来。
马车内寡月伸手拿起一本账本,南衣名下的商铺不多,生意也做得不大,刚刚够梅花庐和靳郑氏宅院里的一帮人生活,生活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他年少苦读经典,对经商之事并不在行,这些日子,简直就是费力费心的恶补了一通。
玉石坊的生意不错,如今顾九所办的毓秀坊也是正上了轨迹,且不说红红火火也算是小有名气了。钱财虽乃身外物,只是若是日后入了仕途,也少不得需要钱财打理。
车外细雨微朦,泥土的气息随着寒风钻入车内,他不适的轻咳了下。
突然间,马车顿然停下了。还好寡月手快伸手扶住了车壁。
“赭……赭石,你来这里做什么?”卫箕惊出一身冷汗,千算万算算着早些出门,没料到这小子这么早就来了。
“我来找九爷啊……坊里来了好多人苏娘和姑娘们都……”
“够了赭石!”卫箕冷汗直下,却是强装着镇定道,“昨日九爷不是说了要同华胥楼主商量些事情的吗?”
“可是……”(赭石)
车帘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挑开,车内的少年脸色苍白的凝着二人。
他一手用帕子捂着唇咳了下,才道:“怎……怎么回事?”
“主子”卫箕见寡月出来忙要伸手去扶,寡月轻巧的避开了。
卫箕的手落空,就这么悬在半空中,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失落。
寡月松开扶着车壁的手,朝赭石扬了扬,道:“你过来……咳咳咳……”
赭石听寡月这么一唤,身子颤了下走了过去。
“少,少爷。”
“跟我说说,昨夜九……爷怎么回事?”他柔声道,温柔的眉目深处是无人可见的冷凌。
赭石抬眼看了眼卫箕,才将目光对上寡月。
“少,少爷,赭石还有苏娘昨夜随九爷去华胥楼,《思帝乡》表演的时候九爷还在,歌舞快演完的时候主子便离开了,再就没有瞧见过九爷了……等歌舞结束的时候也不见九爷出来主持大局,按理这场歌舞九爷用心筹备了好久,可是宾客散尽后还是华胥楼主出来主持的大局,苏娘和赭石也被华胥楼主安排回坊了。”
阴寡月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却是对赭石笑道:“你且回坊里,同坊里人说九爷在庐里休息便是。”
赭石骇了一小下,挠了挠头后作揖离去。
卫箕凝着寡月,小脸苍白,握着马缰的手颤抖了数下,唇蠕动地道:“主子……”
周遭的气息沉闷而压抑,卫箕的小心脏七上八下的,主子不出声他也不敢动,他瞥了眼远处已经走的老远的赭石的背影,似听闻自己心中的呜咽声。
半晌,他才听得马车上那扶着车壁的少年,呼吸有些紊乱的开口道:“卫箕,我待你如何……”
素白色衣衫的少年问道,轻闭了凤目。
卫箕似乎是“普通”一声跪在了车板上,他低垂着头,双手相扣趴伏在地。
寡月眉眼一动伸手要去扶他,这一动牵动了身体的痛感,又猛地咳嗽起来。
“主子,主子……”卫箕泪眼朦胧的去扶寡月,又在车厢里找药,药瓶找到他递与寡月。
那人却是来了脾气,伸手将卫箕手的手与药瓶推得远一些。
他咳嗽着似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才甘心,却依旧固执的张口说话:“你们何苦这般三番五次的合伙骗我……咳咳咳……”
纤长的睫羽沾满了水汽,他清澈的眼底似有氤氲之光。他的心抽痛了下,倒吸一口凉气,顾九、慕华胥、或者肯为他舍命忠心的小卫箕,他们骗他,他也没有发过火,可是何苦这样一次又一次把他当成呆瓜蠢货……
他不计较,不代表他不在乎;他真的不能再承受,这种一次又一次将人逼至绝望边缘的无助感,他的九儿跟着他受了多少苦,别人不知道,他知道。
卫箕不敢多说什么别的,只能一个劲儿的唤着“主子吃药”,泪水模糊了小卫箕的眉眼,他已经失去了公子,便是没有勇气再送一次与公子同样容貌的主子。
靠着车壁素白色衣衫的少年闭上眼,一行清泪就滑落下来。
“卫箕,你可知晓,我在乎她,比这破落身子,胜过百倍千倍,她若是死了,什么执念什么雪冤,我便是拼了一时脑热胡乱的一并报了,或者一并放下抛诸脑后,入土去寻她……咳咳咳……”
他顿了下,身旁卫箕一手紧握着药瓶,一手捂着嘴呜咽地哭出声来。
“你不知她受了多少苦才走到这一步,满门都灭了,一个姑娘家在桃阁里寄人篱下受人白眼,还要想方设法的保全清白,我那时阴差阳错的娶了她,又设法留下她,她一个人撑起整个家,供我读书……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若是连我也不爱她了,便是没人再在乎她了……”
“当我们历经生死来了江南,才有了哥哥、华胥、还有你们……我知道你们也是在乎她的,也更怕伤了我,可是这样的欺骗我不想要,更没有勇气三番五次的去承受,你们可懂……?”
卫箕以袖拭去泪水,方坚定的道:“主子,卫箕载您去见华胥楼主。”
他将手中的药瓶放在寡月手中,从车板上爬起,拂起车帘,复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牵起马缰,一扬马鞭车便行驶起来。
卫箕心中的复杂情绪逐渐转化为带主子去找九爷的坚定。
若是以前他爱公子胜过爱主子,或者他对主子只有受公子所托必须性命相护、舍命忠心,那么今日之事便是在卫箕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记。
以前一直以为主子只是与公子有着相同的容貌,冷漠高傲的让人不敢直视,虽亦是心思缜密、心细如尘的男子,却不及公子之温润如玉,原来冥冥之中主子与公子都是一类人,他亦是善良的如此让人心痛,他对亲人的热爱也会如此炙热。
他一边抹着泪,一边赶着马车。
——
华胥楼前。
“靳公子,楼主不在楼里。”张管事边作揖边同寡月说道。
“什么,可是我家主子找楼主有急事。”卫箕急的要哭了,伸手握住张管事的手朝他吼道。
“这……”张管事正欲开口,就瞧见远远地走来的袁捷。
“袁爷,你可回来了,这……靳公子要见楼主。”张管事为难的看了眼袁捷。
阴寡月手中的帕子触了下唇,睫羽煽动了下,方道:“袁爷请入车内一谈。”
袁捷一震,朝寡月一揖,一撩衣袍上了马车。
车内。
寡月清澈沉郁的目光落在袁捷身上,将袁捷心里看得发麻。
“九爷之事,南衣以俱知,烦请袁爷如实相告。”他浅淡的开口不卑不亢,却是气场之强让久经商场的袁捷也骇了一跳。
袁捷叹了一口气方道:“公子,九爷之事袁捷很抱歉,楼主如今正在大肆派人手寻找,便是昨夜还命袁捷联系了绿林。”
寡月一怔,连绿林都联系上了,那么九儿……
“还请袁爷带路,寡月要亲见楼主!”
袁捷无奈的妥协,只好将寡月带去车马行见慕华胥。
车马行内,慕华胥等了一夜也未将顾九的消息给等来。
一气之下将房内的东西砸了个乱七八糟。
袁捷再进去的时候,一推门便是一大堆废瓷碎片。
“我的爷啊,您这再气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啊。”袁捷绕过那些碎瓷片,朝歪坐在房间正中梨木大椅上的慕华胥走去。
“找到没?”红狐狸几乎是揪着袁捷的衣领便问。
袁捷苦涩的摇头,心有余悸的凝着慕华胥。
果然,顷刻间他便被那狐狸“咚”的一声扔在了地上,好在他有准备,近楼主身时候已将周遭形式打量一遍,该往哪边倒,哪边没有碎瓷片,他心底都清楚。
“哎呦。”袁捷惨叫一声,“主子,您别气,您这气伤了就让姓洛的那小子得意了去。”
听了袁捷这话慕华胥果真不气了,素白的手一理衣袍,眉头一皱道:“爷不是要你小子去办事,你怎么回来了?”
“主子爷,袁捷这不回楼遇见了靳公子,靳公子命我带他来见您。”
“南衣他来了?”慕华胥有些慌了神,正欲开口要袁捷带他去见他。
就见寡月已出现在房门前。
华胥凝着寡月怔动了半晌,见他要迈开步子进门,骇了一下。
“你,你别进来,我出去!”华胥俊脸抹霞,这乱砸东西的习惯这人也不是没见识过,可一次性将房间砸的乱七八糟,入了别人的眼,也怪有些害臊的。好歹他是个男人,被人传出去,华胥楼主一发脾气就乱砸东西,倒是个姑娘家性子。
寡月心里微微汗颜一阵,手抵着唇轻咳几声,道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慕华胥倒是个“坦荡”的,连说谎都说的理直气壮。
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了什么,瞒着就是瞒着了,你一副与你哥的一样的破落身子,想去送死?想要他慕华胥再伤心一次,没门!
寡月生平头一次被人气到,这货就一蠢驴笨驴倔驴!
慕华胥一挑眉,你气又怎么样,气啊,我怕你不曾,不管怎样,我没告诉你九爷消息是为你好!你若是一命呜呼了,还倒是轻松摆脱了一副破落身子,那南衣的心愿怎么办,你的心愿怎么办?难不成让我慕七去努力?
寡月气得手指紧握着骨节发白,身子动了一下,桌案上的茶杯都被震倒了。
慕华胥见了心情微好,正欲得意的再度开口。
“咳咳咳……”素白色衣衫的少年手捂着唇大咳起来。
这一咳那人便心紧了。
“都死物啊!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寻大夫!”慕华胥绯袖一拂,指着身后的仆从们骂了一通。
仆们汗颜,这不听主子和这位公子暗斗的起劲,看迷了进去么……
“哦!”袁捷最先回过神来,拉着卫箕便往外面跑。
左手拿着帕子捂着唇猛咳的寡月,余光瞥了眼满脸着急的慕华胥,掩在帕子下的唇轻不可见的微微扬起。
寡月还未来得急将这个笑留得久些,便是一口气憋得太久,当真猛咳起来。
“靳大爷,南衣兄!爷说你能不能别咳了,爷这肝心脾肺肾都被你咳疼了……”慕华胥颇为无奈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忙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他倒上一杯水,递了去。
寡月颤抖着伸手去接他递来的茶水。
茶水进肚倒是稍微好了些,他伸出手指着那不曾消停的狐狸,沙哑着嗓子道:“陪我出去走走……”
慕华胥震了一下,当即将自己的手送了过去。
“透气吗?好吧,出去透气也好。”
慕华胥挽着寡月方出们就见一黑衣人走了进来。
“何事?”华胥凝眉向那人问道,“可是有九爷消息了?”
那黑衣人朝慕华胥抱拳道:“女儿寨的二当家来了!”
“哦?”慕华胥眉头一扬,“走!去会会!”
车马行,前堂。着一身黑色纱绸的女子翘着二郎腿饮着茶。
方将茶再度送往嘴边就瞧见一红一白的两个身影朝着这方走来。
“慕舫主。”生得艳丽的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朝慕华胥微微一揖。
“二当家,可是为爷寻人一事而来?”华胥问道。
“正是。”二当家抱拳答道,她语音刚落,余光便注意白色的身影颤动了一下,她凝着眉抬眸就对上少年沉郁忧伤的凤眸。
她被这忧伤蛰痛了一瞬,回过神来,才继而道:“昨夜,有探子说与舫主描述近似的人从野道直往扬州!”
“消息可属实?”
“与舫主描述无误!”
“好样的!爷等了这么久了,唯独你们女儿寨的消息来得最快!爷说过找到人有奖,二当家爷会跟你们寨的姑娘们添补些家用的!”
“那么,多谢楼主,我就退下回大当家的话去了。”女子抱拳离开看了眼慕华胥又看了一眼阴寡月。
慕华胥转过身子凝着阴寡月道:“我也不瞒你了,九儿的确是被洛营的那小兔崽子给劫走了!”
早料到会是洛浮生,心里早做好了准备,可是少年的身子终究是颤动了一下。
他忆起很多天以前的梅关古道,那时他看顾九便知晓她与洛浮生许是早前就认识的,同是,生于江南啊……
他相信顾九的光芒不只是他一个人能看到的,他不会自私的要将美玉强行锁在自己柜子里。她本是生性洒脱的女子,不该安於室,也不该受他的羁绊,可是他不准许,决不准许,她与另一个男人缠绵不休!他会难受,比死难受……
“洛少将军为何……”
他还未说完便被慕华胥接了去。
“哼!那厮和他爹一样一个小肚鸡肠的,洛家的就没一个好东西,不过这洛家的倒也是代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