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真是一个让人温暖的字眼。初来时的孤独感,能被他的温柔填得满满的,他便是这么一个人,免她惊,免她苦;免她无枝可依。
“嗯。我们回家……”她柔声道,从床榻上起来,扶着他。
寡月朝慕华胥一揖:“楼主,我们先行告退了。”
他拽着她的手,由不得她开口,就拉着她往外走去。
慕华胥眉目含笑,狐狸眼灵光一闪,冲着顾九道:“九爷,白日里我说得可是认真的。”
他这般一说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顾九茫然的回过头来,回道:“什么?”
“两用抱枕啊,我的好九爷,你可记得给我画一个……”
“……”
顾九突然间想化作雷电劈死这货!她偏头余光瞥了眼脸色一时间变得很不好看的阴寡月。
突然换作她拉着少年逃也似的离去。
身后还传来那邪魅张狂男子娇声高呼:“九爷,你可别忘了。”
顾九脸色瞬间更难看了三分……
在内阁外的长廊里她才松开寡月的手,一前一后的走着,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听到长廊外的雨声,凉风过处,她伸出空出的手拢了拢衣服,突然觉得有些凉意。
身旁的人心细如尘,感受到了,伸手将她拉得更近了些。
她挨着他,凉风被挡着了些,暖意也自心底升起。
走过长廊,再入垂花门的时候,他二人瞧见袁捷。
“主子命我拿把伞给二位捎来。”
袁捷把伞递与寡月后离去。
寡月撑开伞,给顾九让出大半边。
“楼主还真是小气,就不舍得多给一把。”顾九轻嗤道,不过虽说那人脾气不可捉摸,却也是心细的。
那人突然在垂花门扇形窗那里停下。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凝着她,沉声道:“他晓得你是女子了?”
顾九被他握着的手抖了一下,凝着他的眼睛瞬间低垂下来,点头。
她似听到他浅浅的抽吸一口气,之后……猛咳起来。
凉气入肺,她懂,便伸出一手去拍他的脊背。
他缓解了些,哑着嗓子道:“走吧,卫箕在等着了。”
她跟着他的步伐穿过垂花门,走了不远就到了院子。
院子里,卫箕已经牵着马车候在那里了。
“主子,九爷。”卫箕冲他们一笑。
顾九对他点头一笑:“回家喽!”
寡月伸手扶着她,卫箕搭了一把,顾九很是轻松的上了马车。
寡月目光在内阁处,停留了片刻,似乎生出某种想法来,是否该快些给她一个名分了……
绘着寒梅的马车从华胥楼的院子里行驶出去,过华街,经百户,直向城郊驶去。
——
次日,毓秀坊。
一辆马车在毓秀坊门口停下。
马车上走下一个靛青色衣袍的少年,春风得意,她一掀衣袍跨过门楹,登堂入室。
“九爷,您可算是来了!”苏娘急急忙忙的跑来朝顾九说道。
“嗯?发生何事?”顾九问道。
苏娘脑海里整理了一下说辞方说道:“昨日个洛将军府上的一个丫鬟过来说要定制一个洛少将军的抱枕。洛少将军的画像已经给送来来,昨儿夜里彩鱼几个凑合着下了笔,可是我看了底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好像差了点什么……”
“洛少将军?”顾九蹙眉嘀咕了一声,“可是洛浮生?”
苏娘深抽吸一口气:“爷,您小声点!”说着便附在顾九耳畔道,“正是这洛营的洛少将军,洛浮生。”
原来真是他啊!
昨日个慕华胥所说的洛营的将军就是他老爹?那她这不是要帮着慕华胥对付阿九的小竹马?
“苏娘你去忙吧,底稿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叫朱红给我泡杯茶就是了。”
“好勒。”苏娘一面答一面心底里纳闷起来,这九爷为何每次都要朱红伺候着,她给用心安排的赭石也不要,莫非……
苏娘心下一紧,这瘦身板的九爷品味还真不一样呢,她微微汗颜了一下,仔细一想又觉得九爷能看上朱红也不是不可能,这民间说法不是长得又白又胖能生儿子么?九爷能看中朱红也不失一件好事,朱红到底是个自己人。
——
已是次日凌晨,这一日顾九又没有回梅花庐,全是拜“洛浮生”所赐。昨夜给寡月的信要卫箕送回去,她才安心留下。
“九爷。”朱红已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端着茶水进来了,可是九爷关于“洛少将军”的底稿还未打完。她白日就见赭石将九爷扔掉的纸团,捡了一大篓子出去了,这会儿进来地上又生出许多。
顾九总算是画出一个她认为非常神似的“洛浮生”来!方收了笔,就将那纸条递与朱红。
暗红色衣衫的小人儿,一柄寒枪,大大的眼睛英气十足的容貌,剑眉微皱,小拳头紧握,这便是她记忆里的洛浮生。
“哇,九爷,你出马果然就不一样,这画可真神了,真的很像以前远远看到的洛少将军呢!英武不凡,气质俊雅。”朱红说道,一方面她心忧九爷的身体想要九爷早些休息是真,另一方面这画画得神似也是真。
方接过她递来的茶的顾九一愣:“英武不凡、气质俊雅?谁教你的?真看不出来小朱红还会这些文绉绉的词……”
朱红连忙摆手道:“九爷你可别误会了,奴家都是道听途说,奴家哪里会这些词汇,都是以前洛少将军的军队走过街心的时候,那些仰慕的姑娘们痴痴的念道的。您不知得知这洛少将军喜欢姚氏嫡女时,不知碎了多少姑娘们的心呢……”
“还有还有,前几个月七夕佳节的时候,洛少将军还将全城的烟火购买去,足足用全城的烟火在轩城的天空中弄出姚家嫡女的名字,那叫什么来着,后面两个字奴家不认识……”朱红挠挠头。
“倒也是个痴情种!”顾九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放下茶杯,她揉了揉发酸的块睁不开的眼睛道,“给秦彩鱼,叫她绣得认真点。”
知道这洛家的和姚家的有这般牵连,她可不能大意了,只是这洛浮生,怎么可能看上这种东西?顾九不由的怀疑起来。
洛府的丫鬟,难道是看上自家少爷想讨少爷欢心的女子?毕竟是有钱赚,且付过押金,苏娘还收下了,她亦是骑虎难下的熬了一个晚上才给画到满意。只是她满意了不见得别人满意啊……
一日后,姚家嫡小姐的丫鬟红绡如约来毓秀坊取走了货。
姚府一处院落,木窗大开,透过窗棂,妆台前坐着一个少女,一身簇新的藕合纱衫,她伸手在面前的口脂盒子里,用中指蘸取了一点口脂,边涂边对身后负手而立的丫鬟道:
“红绡,你说着洛哥哥见了别人把他画成这般能生气么?”方才红绡将抱枕拿来时,她便是拿着抱枕瞅了半天。
红绡摇摇头,想起洛少将军那张冷凌的脸摇摇头,少爷们的心思岂是她这做奴仆的人能揣摩的。
“那红绡就陪本小姐演一出好戏,洛哥哥可是最疼我了……”少女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她随手将口脂盒子盖上,又拿起小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自己的秀发,“算算日子,今日也十一了,这中旬一至,洛哥哥也该来看我了。就是不知他十一来还是十九来……。”
红绡不知怎么接下句,心道小姐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洛少爷对小姐的在乎是有目共睹的,只是近日战事紧凑,便是忽略了小姐。
黄昏的时候,从洛营赶来的洛浮生果然来了姚府,这三年每月中旬,就算是公事在身他也会雷打不动的跑一趟姚府,这一来似乎是成了家常便饭。
姚府的小厮接下洛少将军递来的战甲。
“马别牵到后院里了,我去看了小姐便走。”他对身旁的随行说道。便快步朝姚玮瑢所在的院落里走去。
一路的丫鬟小厮们见了他,纷纷低头行礼,他看也未曾看他们,见美人心之切,她们自不会能懂。
“瑢儿。”男人脚还未踏过门楹便唤了一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三年了,姚玮瑢已习惯这样的日子。若是日后离了这声音……她有些不敢想下去,不过再想,她早就将此人吃得死死的,谁离了谁活不成还不可知呢。
那人方进来,就从少女身后将少女搂抱住,羞得一旁的丫鬟们纷纷退下,给他二人腾出空间。
“每次来,都怪让人家难堪的。”姚玮瑢说道。
“难堪?是吗?”洛浮生皱着眉说道,“不想我吗?”
“谁想会你啦,真真是讨厌!”女孩半嗔半怒地说道。
那人不依不饶,反手搂紧她笑道:“那容我想你便是。”说着唇就要覆上少女的唇……
少女避开他的唇,道:“一身汗臭味,许是从军营里回来!”
“你就喜明知故问。”男子笑道。
“你就不能洗个澡了再来?”姚玮瑢捂着鼻子说道。
“见你心切。”他从来都是直接。
她倒是信他的,洛浮生从不掩藏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可是她却想看到一个男子含蓄的样子,这样的粗犷,让她没有成就感……赢得太过轻易了……
本就是如此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世人都不愿珍惜。
“小姐。”丫鬟红绡在门外唤道。
“什么事?”屋内姚玮瑢道。
“小姐在毓秀坊给洛少将军定的枕头奴婢给取来了。”
“哦?那进来吧,让本小姐瞧瞧。”
红绡推开门,在姚玮瑢面前将布包打开,再将那抱枕递与姚玮瑢。
姚玮瑢拿着抱枕瞅了再瞅突然神情便得很难看。
因为红绡进房,所以洛浮生乖乖地坐回东侧的梨木座椅上,隔得有些远他看不到姚玮瑢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过他心下欢喜,瑢儿心里有他便好。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抽泣声,那个抱枕就被姚玮瑢丢到了地上。
“真真是难看死了,哪有人把人画成这样头大身子小的,眼睛似铜铃似的,她毓秀坊是有意侮辱洛少将军么!”姚玮瑢边哭边说道。
“小姐……您别哭了,您别哭了……”红绡在一旁安慰着,少女的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听到动静的洛浮生立马就赶过来蹲在了姚玮瑢的身前。
“怎么了?”他温柔地伸出手要去拭女脸上的眼泪,却想起自己常年执剑,手中茧子颇多,怕是会弄疼她了,便手忙脚乱的要找帕子,可找了半天他出门急哪里曾带什么帕子?便心疼的紧直接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
“洛少将军,红绡,真的是头一次见到小姐哭啊,小姐何曾为什么事情哭过,小姐真的是太在乎洛少爷您了……”说着红绡也落下泪来,红绡说得不假,姚玮瑢自幼被人护着,想得什么得不到的,确实没怎么哭过。
经红绡这么一说,洛浮生的心似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忆起三年前的一幕——
“洛哥哥,表姐姐她是不小心的,你别怪罪她了……”被水琳得狼狈不堪的小女孩小手抓着他的衣角说道,“她不是故意要推我落水的,她也喜欢你呢……”
站在他二人面前的女孩凝着她不狡辩也不反驳,反而一掌推开握着他衣角的女孩,她凝着瑢儿,就像瑢儿是尘土,污浊了她的什么东西一样……
瑢儿被她推到了地上,那是他第一次瞧见瑢儿哭泣,第一次,哭得他撕心裂肺,从此便是覆水难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离了这张脸,你什么都不是——”
他不喜欢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没有温情,平静到让人觉得算计的眼……而那女子,从小便生得一张魅惑人心的脸,他刻意的排斥,直至后来他都记不得她的样子……
三年后,他的瑢儿,他珍藏了三年的瑢儿又哭了,还是因为他……他真是该死……
男子的手骨节捏得发白,他凝着少女,心酸得紧,有些不知所措的道:“瑢儿,别哭了……”
“呜呜,太过分了,毓秀坊的人欺负人,她们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你让我伤心让我难过……”少女哪里容得他安慰,依旧哭诉道。
“毓秀坊对么?”他柔声道,“明日我便派人去……封了,这样可好?”他似乎从未动过强权与官威在这江南之地,做过什么,但是只要瑢儿能不难过不伤心,他便能去做。
“真的?”姚玮瑢忽地收起了眼泪,可怜兮兮的望着洛浮生。
男子见她不哭了,勾唇笑得如和煦春风,心里暖意渐生:“真的,明日就去……”
经他这么一许诺,少女反倒变得扭捏起来,以帕拭目道:“瑢儿也不想难为她们的,可是她们做出这种东西来糊弄百姓,可真不知伤了多少少女的心呢。也别太难为她们了,就封了吧,什么财产让她们那些女人留着,到别处去讨个生活去,可怜我花十两银子做得个最精致的,做成这般模样……”
商门嫡亲小姐,每个月的月例钱也不过一两银子,这十两银子也确实够姚玮瑢攒的了。
洛浮生经她这么一说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略显粗糙的手捏起她的小鼻子说道:“你呀,心疼银子就跟我说,明日我把我的月例钱派人都给你送来。不过我的瑢儿可真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姚玮瑢自是信他的说道做到,也不和他多做纠结了,当即劝他回去。还亲自送他到姚府侧门,再去给姚老爷请安。
她心情惬意的很,就等明日的好消息了,封了那一直和华绣坊作对的毓秀坊,便是了却一桩心事,再等洛浮生送来他的月例钱,五两多的银子,她又可以托红绡和红袖她们去一品楼买从京城来的上好的胭脂水粉了。
心下欢喜,步子也不由的轻快了许多。
“哟,刚会完情郎,便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啊……”姚思珺迎面朝着姚玮瑢走来,还不忘嘲讽她数句。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嫡小姐说话?跪了三日祠堂还不够跪的吗?”红绡抢着说道。
姚思珺眉头一挑:“我到底还是个庶出的小姐,你这狗奴才,有什么资格说话,对了你家小姐那‘蹄子’,不是‘马蹄’,是‘犀牛蹄子’,只有两只犀牛才会在一起心有灵犀、郎情妾意……嗯哼!”
“小贱人!你嘴痒痒了是吧?你是这么对嫡小姐说话的?”
“奶娘。”姚玮瑢快步走到那妇人那里,“奶娘,我们别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