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叔,你的包子我就是喜欢吃,我姐也喜欢吃。”一个少年接过卫箕递来的包子,腼腆的笑道,末了,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卫箕道,“我姐要我给你的。”
说着他往卫箕手中一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卫箕回过神来才望向手中那物,是一个做工精致的腰带。
南雍女子送男子腰带……不言而喻了……卫箕不置可否,将那腰带递给一旁一个伙计,“拿去,爷赏你了。”
那伙计又不是傻子,白了卫箕一眼,无语望天,“爷,您还是自个儿留着,这是送你的,又不是送我的。”
“……”卫箕脸上有些挂不住,末了,将那腰带往一旁的柜台上一搁,没再管了,继续招呼客人。
·六月,江南的天气是炎热的。
建康城的皇宫在两年间已修缮扩建的极好了。
华清池的一池白莲开的正好。
转眼间帝王已十七岁了,到了岁末,便十八了。
华清池里一叶扁舟之上,两人对桌而坐,一人玄色衣袍,是少年的帝王;一人暗红衣衫,是右相於思贤。
两年前北祁频频来犯,誓要将江南也夷为平地,只是那豪壮嚣张的气焰,终是在两年间减退了。
南雍如今逐渐强大,已逐渐恢复了与北祁相抗衡的实力,燕曜生了忌惮之心,不敢贸然前来。
扁舟在一白莲处停下,卿沂偏头一望,有些心事掠上心头。
他游离的目,望了眼湖面,又对上於思贤敦厚的眸子。
他知道,关于两年多前的事,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安陵王的……末了,一声鸥鹭啼鸣,他落下手中一子,淡淡开口:“朕宁愿一直错下去,若是他们知道朕的用心,便也不会走了,他们不应该被朕圈禁在这里,他们的世界是海阔天空,若是需要一个人受苦,便由朕一个人来承受吧……”
他话音将落,於思贤手中一子砸在了棋盘上,脑中一嗡,圣上的话,证实了他当年的想法。
只是,何苦,如此……於思贤猛然回过神来,看着大乱了的棋局,他拱手道:“臣失态了……”
卿沂淡淡扬手,末了,他转头望向一池的白莲,似乎又有一桩心事上了眉梢。
今年过了,萧晗家的长女就要进宫了吧·於思贤再回府的时候,又听人说有人来送了一批东西来。
他一听快步朝库房走去,又是满车的珠宝和书籍。
如此,已是两年间第三次了。
他一直知道“靳弦”是谁,除了阴寡月还会是谁?
这两年阴寡月将他赚来的银两全部充盈了国库,助大雍国富民强……大雍能快速的壮大,能有与北祁抗衡的实力,得力于阴寡月的金银相助。
“老爷,这还是秘密送入国库,不让圣上发现吗?”
对于随侍的话,於思贤紧抿着唇,末了只道:“这事情圣上估计早就知道了。”
他将单据递给随侍,又道:“还是照旧吧。”
於思贤从库房里头出来,他很想念那位故友,也不知道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了,小九还有那两哥俩儿还好吗?
此刻,月光之下,他的长子领着他的幺子朝这处走来。
他长子已然八九岁了,如今已送往国子学里学习去了。而他的幺子将近三岁,跟在哥哥后头就同一个小萝卜头似的。
可这幺子了不得,他於家书香世家,而这幺子这么小就喜欢动刀动剑的,那几日叶羽将军来了,还夸他根骨好。
那日叶羽将他的幺子从地上抱起来,搂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幺子可不乐意了,皱着眉头不说话。
叶羽疑惑了一下,於思贤当即愣在当场,摸了摸鼻子,幺子的名字,咳咳……於思贤抱过满脸不乐意的幺子,答道:
“他唤美人,於美人……咳咳……”
接着就听到好多人捂着嘴笑出声来。
叶羽愣了半天,面上疑惑更深了些儿…说起於思贤幺子的名字,倒是能算是个故事。
话说当年於思贤与他夫人班仕杰一心想生个女儿,连着生了两个都是儿子,在怀小幺的时候,来了个道士说一定是个女儿,他两夫妻心里那叫一个欢喜啊,给了打发钱,还赶着连名字都取好了,还祭祖相告,连族谱都入了!
女孩嘛,一定要叫美人,於美人,多好听啊!
哪里晓得,一落地,是个儿子。
名字取了,还告知了祖上,入了族谱,哪里还能更改的呢?
便只能认了於美人这个名字了。
他倒是不在意,而且欢喜这名字,可是小幺儿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乐意的样子。“美人啊,等你再大一两岁,爹爹再让你去习武好不好?”於思贤搂着美人笑道。
美人皱着眉头,也不理会他爹爹,偏过头去。
於思贤摸了摸鼻子,罢了,小家伙为他名字的事情常常同他生气,不过他倒是不在意了。
无论怎样美人这个名字是定下了,到时候他若是要改也是不行了的,顶多他再给他取个霸气外露的字号便是。
·北地,长安。
如今已是宁安三年六月了,一晃眼燕曜即位两年半了。
他在位期间,励精图治,虽说无江南经济支撑,北地粮草不足,却在他的治理之下北方这千疮百孔之地,经济逐渐发展起来。
北祁重骑闻名天下,军事实力让南雍忌惮。燕曜博学多才,雄才伟略,又岂是庸碌之人,他培养一批一批的有志之士,将北祁发展壮大!
燕曜的野心绝不在北方这区区几洲,江南大片的国土,他作为一个野心家,怎能不眼红?
如今北地的粮食都是托了关系,他手下的官员,在一些江南的商人之间暗度陈仓得来的……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一想到这里,他觉得烦躁,不可能永远这样持续下去,北祁需要粮草,若是年年月月行此偷鸡摸狗之举,他自己都觉得窝囊。
可是北方种不出水稻,中原的粮食都倚仗着两湖蜀地和江南,所以他不只一次的攻打淮南,夺得寸土都令他高兴好久……燕地的麦子种得极好,可是面食终究是太单一了,他有半数的鲜卑血统,面食还吃得习惯,可那些贵族们却只食水稻。
“圣上。”身形修长的侍卫站在殿前,“瑞王……求见。”
瑞王,圣上一母同胞的胞弟,怀仁神圣尊(燕曜之父的尊封)最小的幺子燕景。
圣上入长安后,一直因长安之事同圣上闹不愉快,有臣子私下里猜测过这两亲兄弟的事情。
最可靠的说法是瑞王曾经为雍朝丞相所救,哪知后来圣上起义,入长安称帝。
所以这便是症结所在,瑞王恩人被自己兄长被逼南下,最后又被南雍皇帝给废黜了,而后去了轩城,再之后下落不明……两兄弟因此事一直闹着小别扭,表面上兄友弟恭,私下里头竟是无话可说。甚至瑞王一晃好些日子也不赖宫中走动,什么国宴盛会都是避开。
那今日是怎么了?瑞王怎么突然要来见皇上了?
燕曜愣了片刻,竟是生出一股子手足无措,似乎是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朝那侍卫道:“让他……进来。”
一袭蓝衣的瑞王从殿门前走来,周身还带着殿外明媚的阳光。殿前燥热感减少了些儿,燕景额头的汗水也没有再往下落了。
“臣,叩见圣上……”
听到久违的声音,燕曜止不住的轻颤了一下,终于肯来见他了吗?
他轻扬唇角,心中有些欣慰,他不止一次的说过,这是历史的必然,可年幼的燕景不懂……那时的燕景不过一个刚离开市井半大的孩子,他过去几年在乎的是自己能否吃得饱穿得暖,哪里又有功夫去管什么家国大义?
什么历史必然……只是两年的成长,他也跟着谢先生学了两年,这两年里,他的确懂了……兄长没有错,阴丞相也没有错……先生说,儒家将辩证的思维用于多处,没有极端的对与错,这是儒家看待事情的出发点。
他起初不懂,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博览群书之后,也终于开始明白。
君子不长恨,他是他的兄长,他如何要恨他?
他今生已失去了恩人,还要失去兄长,做那不忠不义之人吗?
“吾兄……臣弟,知错了……”他启唇吐出这么几个字,末了,头在金殿的地板上重重一叩。
燕曜怔在当场,未及片刻,翻江倒海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缓缓地弯下身子,将燕景扶起……“景儿,不必这样,我不是一个好兄长……”少年时候他让他与他分散了,是作为兄长的失职;后来这么多年里他又不曾早些将他寻到,还是他的错;好不容易寻到了,他又伤了他的心……燕景伸手抹了脸上的泪水,摇摇头。
“景儿,起来,朕很高兴,这两年,这是朕最开心的一天……”燕曜将燕景扶起,“朕要设宴,你陪朕一起用……”
燕景未曾起身,而是朝燕曜再叩一首。
“圣上,臣弟……还有有一事相求。”
他抬眼望向燕曜。
燕曜抿着唇望着他。
“求圣上让谢先生和大姐姐走吧……”
他说着重重的叩头,“求圣上成全。”燕曜眉一拧,长袖垂了下来,“是谢赟要你来的?”
燕景愣了一瞬,慌张地摇头,“不是,是臣弟自己来的,先生留在燕地两年,长安两年,四年了……大哥,你真的要大姐姐年华老去仍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他话音将落,燕曜身影晃动了下,接着一声轻叹,转身,他望向燕景,“谢赟不能走,景儿,你若是我也会这么决定的。”
“大哥……先生深爱大姐,大姐又为了燕家不愿意这么离开,他顾念着大姐不会做出对你不好的事来的,大哥,请你相信他们一次吧……”
燕景跪着上前数步,他伸手去抓燕曜的袖子,“大哥,您答应我这个请求吧,我以后一定用功读书,将来报效北祁朝堂,将来一定做一番事业来……”
燕曜低头望着燕景灼灼的目,那清澈的眸子饱含希冀,让人不想拒绝。
他虽非是多情之人,也不像那些话本里头的至死不渝,他不懂什么情爱,无法理解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执着,尽管就在数月前他第八个儿子都出世了,他已是十几个孩子的父亲,可是他真的难以想象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执着。
谢赟对大姐,还有冬容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事……想到郁冬容,男子的眉又不禁皱起,他似乎一直在错,可郁冬容明明是对六妹有意的,到了如今怎么成了这番局面?
是谁的错,大抵是说不清了……他似乎陡生一个想法,他给人做的媒并不多,却一直在错,明明起初他都认为是完美的,怎地到了后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想他是可以成全谢赟和大姐的……按知情人透露的,谢赟等了大姐,应该不止十年。
若不是因着这份情,以谢赟的性格,绝不侍二主……燕景是抱着必胜的希望来的,没有想到大哥的态度会是这般。
看来先生说得对,帝王的心思不是常人能琢磨的,何况是大哥这千百年难得一遇的人物?
他们离得这么近,他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似乎是过了许久,燕景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步伐声,接着是唦唦的落笔声。
等燕曜再度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抬起头就瞧见一卷明黄的圣诏。
“圣上……”燕景惊愕无比。
“拿去吧,这是你为谢赟求的。”燕曜将圣旨递给燕景,他已不去思考将圣旨交给燕景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或许即便是错了,他也不会再在乎了。
两年了,身处这个位置已经两年了,他想永远带着面具同人交流不管怎样他都会累的……可当他在略感疲惫的今天,却能见燕景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说着内心所想,至少还有那么几个人肯待他真实……“谢,谢圣上。”燕景难掩激动,接过圣旨就叩谢。
“退下吧。”燕曜勾唇一笑。
燕景一骨碌的爬起,跪了这么久,膝盖都跪疼了,如今得了圣旨,他得赶紧去告知谢先生,谢先生一定高兴极了。
·抄手游廊,玉石栏杆。
“先生,先生……”还未到自己府上,燕景就大声唤着。
谢赟从房里出来,面色有几许尴尬。
燕景朝他身后一望,只见一个紫色衣裙的女子也从房里出来。
原来大姐也在。
“正好!”燕景笑道,“长公主,谢赟,接旨。”
若不是燕景真拿出了圣旨,谢赟还以为这小子是故意戏弄他的。
他凝了眼长公主,一撩衣袍跪地。
谢赟不知自己是如何接过圣旨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完全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等到他身旁的女子以袖拭泪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与芬儿这一路走得太不容易了……曾经是老侯爷反对,后来是燕氏主母反对,再后来又碍于他的身份,圣上不愿许婚……没有想到……“阿赟,我们……”女子喜极而泣。
谢赟搂过女子,将她的脸贴于自己的胸膛。
“是的,我们能在一起了,光明正大的……”
两年来,燕景从未这么高兴过,他上前去扶谢赟。
“先生,您娶了大姐还会留在长安吗?
”燕景小心翼翼的问。
谢赟怔了片刻,末了,淡淡地笑,“我要带你大姐去游历一番,不过瑞王放心,我们还会回来的。”
燕景初时有些伤感,不过先生说了还会回来的,他能理解先生和大姐的不易,他也深深的祝福他们。
“希望早些见到先生。”燕景笑道。
谢赟微颔首,“草民感激瑞王恩德,瑞王将来必是北祁之栋梁,只是还请切记谨小慎微。”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七夕过后谢赟携手长公主离开长安。
·从驼铃阵阵,大漠孤烟的塞北;白玉铺作,冰雕屋檐的冰城;到林木森森,烈日炎炎的南越……榕树下,蚊蝇声声,来南越已半个多月了,毋忘已学会了在这个时候燃起一种不知名字的草驱蚊。
他坐在那里,一身越人贵族子弟常穿的上好锦缎,粉雕玉琢的面孔,从容优雅的举止,不时有路过的姑娘或者婶子在他面前放下篮子里的水果或者零嘴。
他不置可否的扬眉,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许久,抬起眼皮瞧了眼天色,似乎是在估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