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那还是我去。”顾九一提衣裙朝外头走,这时候,身后主仆二人都赶了过来。
“这事夫人怎么能动手呢?”
“九儿,我喝我喝,你要我喝什么我都喝。”
白衣胜雪的男子跟在女子身后,他面颊绯红,清澈的凤眼因方才的咳嗽变得微红,他不是正想着昨夜几番耕耘,也许她腹中已有了她的骨血,他怎能容许她不顾自己的身子……
“九儿,我带你去亭子里头坐着,要卫箕和宁远拿了笔墨纸砚来,我给你画画像如何?”寡月灵光一闪道。
顾九狐疑的皱眉,寡月已不容她多说,上前去牵着她的手往园中亭内走去。
这里是安陵王府的湄园,寡月命人在这里种了许多花卉,这里有一水池,池上有亭,风景甚好,寡月曾言夏日在此摆上竹榻乘凉,是最好不过的。
他们将至,卫箕和宁远就跟了过来,二人手中都拿着东西。
寡月果然是来给她花画像的,怕顾九坐着无聊,还命卫箕给她拿了好多东西来顽。
什么绣布,团扇,还有胭脂水粉……
便是由她乱顽,他却在那石桌上,满面带笑的给她画……
顾九心知他只有这三日的休息时间,这样陪着他也不是不感动的。
许久之后,顾九估摸着应该好了吧……
“寡月画好了没?”顾九神情慵懒地问道。
寡月专心画作,一时间都忘了回答顾九,末了,顾九起身一拢衣裙就要朝他走去。
那人似是在顾九接近他快两米的时候回过神来。
仓皇间他猛地将画作拿在手中,支吾道:“九儿……容我上了色再给你看。”
顾九眉一挑,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勾唇笑了笑,“无妨,你先上色吧。”
“等上好了,我再看也不迟……”顾九说道,伸手去揉有些发酸的脖颈。
寡月将手中的画交与身后的宁远吩咐了几句后,宁远将画拿到书房,一个小厮上前来收拾书案。
寡月扶着顾九,柔声道:“我送你回房吧。”
顾九点点头,只觉得他们称了夫妻之后,这人对他殷勤了许多。
顾九觉得有些怪异,心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觉得寡月照顾她太小心了些儿,就同在照顾……孕妇。
想到这里顾九猛然望向寡月,心道:莫不是他真的以为只要一夜就能让她怀上?
顾九有些哭笑不得,若是这样她也无话可说了。
可是有些话她还是想同寡月说清楚的。
等回了房,顾九掩上们,给寡月斟了茶后,拢着臂帛坐下,才同寡月道:“你莫不是想要子嗣了?”
顾九说的直白,倒是把寡月唬了一小下。
身为男子,谁不想要自己的子嗣,若是能有一个他和顾九的孩子……
他扬起唇,傻傻的笑,一时间忘了回答。末了,回过神来,才开始揣摩顾九的意味,他心中有些慌,他一直只顾自己欣喜,却忘记了顾九的感受,他有些紧张,茶也不想去碰,径直的去抓顾九的手,“九儿,若是你现在不想要,那……那日后再要吧……”
他纤长的睫羽在眼帘处打下一片阴影,心里有些难过,他只是私心想要一个和顾九的孩子,他做不到给顾九送上避子汤,却也不舍得顾九忍受生产的痛苦,他心里矛盾而复杂,看来的今后的日子,节制是必要的了……
“九儿……昨日你也许没有瞧见,林家叔子一家来了,平安村的李婶也来了,他们跟着殷叔来的,他们带了好多农货……”寡月柔声说道。
顾九抬眼凝着寡月,以为他是在转移话题,不禁皱起眉来。
“九儿,在我儿时的时候就听村里讲有一个婶子,生了五六个孩子,后来实在是受够了生产之苦,便找了村里的稳婆来同那婆子说再也不要受生产之苦了,问那婆子有什么方法,那稳婆也算个巫医,给她弄了一碗汤药,汤药里头放了两个田螺说是,田螺能将两巢堵上,我那时不懂,只知道那妇人没半年就死了……”寡月凝着顾九神色哀伤,“我现在想,只道她那丈夫是个放浪纵情的,若是真怜惜发妻,还让她受生产之苦?你也知道农家里的妇人哪里喝得起什么‘避子汤’?于是也便苦了那妇人……九儿,我不会让你受苦,一丝也不让你受,你若不想,咱缓个几年……”
顾九听得目瞪口呆的同时,心中不是滋味,没有想到寡月能想到这层上,生子也确实是她担心的,但是为了寡月她不会害怕的……
他能体谅她,她心里感动。
末了,她帕子抵唇,低头道:“早些,晚些都是要怀的,不若趁年轻多生几个……”
说完,她不自觉的红了脸。
她这一说,可把寡月乐呵到了,当即离了位置,跑到顾九面前将她搂在怀里,只道:“我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会让诸葛荨日日来给你把脉,到了孩子要出生的时候,我找夜阑将宫里的女官御医都来!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你也不许有事……”
顾九瞅着他的样子,摇头笑道:“瞧你,还没个影子的事,现今就激动起来了,担心这担心那的……”
寡月羞赧低头,心底还是对自己有信心的。只要九儿要他和他的孩子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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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寡月与顾九大婚的时候璃王要大婚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郑子衿还记得前日,他和慕七合伙准备将寡月灌醉的时候,宁王推着璃王前来祝贺,这一下子皇亲国戚都到了,一阵一阵的祝贺拜谒。
璃王说过要来喝阴寡月的喜酒,他没有食言,带着一车的厚礼,在宁王的陪同下来了。
酒正浓时,阴寡月被他们几个熟知的一阵车轮灌醉术下来,已是人事不知了。
浅笑之中,少饮的圣上突然对身后的宫人道:“既璃王在此不若将圣旨宣了吧,趁着喜庆,喜上加喜。”
卿泓讶了一瞬,放下手中的杯盏,朝圣上拱手。
那时的郑子衿瞧着慕七老神在在的样子,他们两个都似乎是在想不过是圣上要封璃王为丞相的诏书吧……
哪里知晓……那诏书本是谢国公次女与璃王卿泓的大婚诏书。
短暂的惊讶之后,无数的官员上前来祝贺。
“恭喜恭喜,恭喜璃王将娶如花美眷。”
“璃王爷与谢家女郎才女貌,臣等祝福啊!”
“真真是双喜!”
“……”
也许旁人没有看到,他郑子衿看到了,璃王还有他身旁慕七脸上陡变的神情,似乎是许久都不见璃王接下那圣旨。
旁人催促了一下,这时候璃王身后的桓青衣上前去接下了那圣旨,递给璃王……
明明是前日的事,前日的慕七哥哥还在他身边陪他畅饮,今日如何成了这般?
郑子衿紫色的衣袖一拂,一桌的珠宝俱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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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二月十五
白日里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春香苑的厢房内,那一身绯衣的男子就坐窗台前,他游离的目凝视着窗前飞花,乱红纷扰,凌乱了思绪。
昨日,桓青衣将圣旨奉上之时,他以为他会拒绝的,却没有想到,那男子一眼茫然,他就坐在轮椅上,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那圣上宣了旨就离去了,于是他也转身只同卫簿卫箕说了些什么,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心痛,就同藤蔓一般在心里蔓延,直至鞭策到心中的角落里,留下深深的痛意。
卿泓,你心里明明已有了决定吧,那为何还要答应我二月十五的约定?
绝美的男子抬眼望向那纷飞的桃花花瓣,他缓缓抬起一手,一瓣飞花落入掌心……
明明高朋满布天下,亲友俱在,他却比上一世还要孤独……
如他慕华胥,明明该没心没肺的活着,为何要一脚踏进红尘,从此沉沦不复?
为什么?
为什么要变得卑微?
只因那一日,百尺高台,一眸暖意?
他听到敲门的声音,浅浅地他回了一句:“进来。”
一身褐色衣袍的袁捷进来。
“怎么说?”他淡淡地问道。
袁捷凝视一眼慕华胥,低头道:“王爷那头说定会赴约。”
慕七点点头,末了,过而立许久才从座椅上站起,朝外头走去。
春香苑里如今议论的最多的便是璃王将娶谢家女,阴大人将成今朝丞相……
背后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慕七莫名的竟是红了眼。昨日九儿大婚,今日卿泓订婚……
昨日他还在恣意大笑,把酒言欢,今日却是顾影自怜,戚戚不甚凄凄……
袁捷知晓,慕七便是要去驿馆见六皇子扶风,明日扶风皇子就要回西凉了。
从驿馆里出来已是黄昏时候,来时还是艳阳高照,出来时已是黄昏暮雨。
雨水从屋檐滑落,那绯衣人妖冶一笑,道:“六哥,天要留我。”
扶风笑道:“那便留一夜,我煮茶陪你说话。”
慕七美目盼兮,巧笑嫣然道:“不了,今夜有要事,等到西凉来日方长再陪兄长。”
扶风微讶,却是笑了笑,亲自奉上一把油纸伞。
那纸伞褐黄涂着柏油,拿在手上有些重量,慕七一展开来,只见伞面上绘着妖冶的牡丹花,他不置可否的朝扶风一笑。
浅浅低头,柔声道:“六哥,我走了。”
那人消失在二月的烟雨里,绯衣纸伞,构成天地间绝美的画卷。
亥时,通往牡丹台的灯火阑珊,虚虚实实,照不清人影幢幢。
那绯衣美人撑着伞站在牡丹台下,似乎是等了几个时辰了,却不见有人朝这处走来。
那美人唇角高扬,今日是谢氏至璃王府订婚之日,那人说要来,也许只是想他安心罢了,或许是不会来了……
正当那美人一声长叹之时,愕然听闻一阵车轮辘辘之声。
他愕然回眸,就瞧见一个黑衣男子推着轮椅上的男子而至。
轮椅上的男子轻轻抬手,那黑衣人恭敬地垂首退下。
那人逆着光,那容颜绯衣美人看不真切……
“卿泓……”那温软的声音,从薄唇中溢出,带着些许让人沙哑的心酸。
轮椅上的男子一瞬偏过头去,握着纸伞的手不由的紧了些儿。
“阿七,你走吧……”
绯衣人顿然噤声,只听那人再道:“阿七,你若是女子该有多好,那便可与我相守一世……只是,终归是命运弄人,阿七,结束了……”
那人说完兀自推着轮椅转身,车轮的吱呀声,伴随着雨点落在纸伞上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尤其刺耳。
那黑衣人在不远的地方将自家主子弄上了马车。
绯衣人就凝视着马车远去的身影,久久不动。方才卿泓的话在他耳边盘旋着,余音绕梁,消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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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尺高台,那绯衣人撑着伞扶栏而立,墨发,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他游离的目望向高台之下,百花林外,是华灯街市……
他犹记那年长安他于高台之下,刹时的视角,只是时光流转,当他站在这里却是一眼苍凉。
只因他不是女儿身,便也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
“惊得神鬼如画目,借得潘郎一缕魂……”他苦笑,绝美的面容染上惆怅,九州宇内,天下能与他匹敌的女子又有多少?论样貌才情他绝不输于那谢光婵的……
“卿泓……我是喜欢你的……”
纸伞从绯衣人手中滑落——
愿我如星君如月,一生一代一双人。今世缘分已尽,你给不了我什么了……便让我一个人潇洒的去,留一番傲骨,护一野春花……
飞花细雨,春燕颦眉,那素手绕过阑干,他一跃而下百尺高台。
风雨之中,那身影似风中乱红,摇曳落地,断了一世的念想。
来世,我为女子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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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雨声太大,那夜没有人注意到。
二月十六的清晨大雨微驻,噩耗便传来了……
那时寡月已去早朝,顾九在府中,突闻噩耗之时,只觉得头晕目眩,就差要昏厥过去。
她愕然放下手中的活计,冲了出去。
小易还有萧大哥、卫箕、卫簿等人都跟了出去……
“夫人您冷静点,也许不是,慕七爷那么一个人如何做那种蠢事?!”卫箕安慰道,可不自觉的自己却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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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慕七的尸身面前,顾九大哭着,却又大笑出声。
他还真做了这蠢事!
若不是他身上的信物,由袁捷证明确实是他,她如何能相信,这里躺着的人是慕七……
“你这个蠢物,蠢物蠢物!你怎么可以这样!绝对是谋杀,慕七才不会做这种傻事!这是谋杀,我要让寡月查清凶手是谁!”顾九眼都哭肿了,她不能接受,前一刻的慕七还背着她出阁,后一刻就躺在了这里……
“他那么爱美,他那么爱美的人,怎么可能选择这种死法?你们骗我的,骗我的……”顾九哭喊着已昏了过去。
卫箕等忙上前去扶顾九,一个个上前去安慰了一番袁捷,正这时听到一声通传说是六皇子扶风来了。
那人冲进隐月阁内,双目通红,犹记得昨日阿七走时还对他巧笑嫣然,如今鲜活的人儿却成了冰冷的尸身。
“不!——阿七!——”
那七尺男儿噗通一声跪在榻前,清泪划过面颊,他握住慕七的手,抽噎着沙哑着说着话:“阿七,你怎么可以弃哥哥们而去,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要六哥如何同哥哥们交代?”
“六公子节哀,您节哀……”卫箕几个在一旁抹泪安慰道。
若是自家主子下朝得知这消息了,也只怕是不得了了……慕七爷怎地好好的就没了,若是自杀,也太不符合七爷的作风了……只是那牡丹台上毫无争斗或者失足滑落的痕迹,种种迹象表明慕七爷都是自杀。况且七爷身份特殊,若是不给个合理的交代,怕是不成了……暗阁里头郑子衿一个人红着眼生着闷气,对于慕七他有诸多遗憾堵在胸口不吐不快……
他们斗过嘴吵过架,他没给过他好脸色,如今那鲜活的人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没了……
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前一刻还是称兄道弟,后一刻却没了。
西厢牡丹阁的哭泣声不绝于耳,连他郑子衿都悲恸不已,更何况其他人。
·今日早朝过后,圣上只留了阴大人一人,众人都猜测这阴大人刚大婚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