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叔……是你吗?”少年沙哑地唤了一声。
此刻那跪在地上的犯人猛地偏头望向阴寡月。
少年印入眼帘的容颜与记忆里的那张脸重合了。
“你……”囚服男子喑哑的开口,声音犹似柴刀刮竹,他已许多年不曾开口说话了,或许已忘记了该如何发音了……
“殷叔!殷叔真的是你?”阴寡月“噗通”一声跪地,即便是蓬头垢面,他也一定知道这人是他的殷叔,这种情感的牵系不会断,那样一双澄澈的眉眼也不会变……
那男子嘴里发出喑哑的呼叫声,他跪地上前,与寡月搂抱在了一处。
这样的场景无疑是让在场的人为之动容。
经年别,男子与少年相拥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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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洗打理干净整洁的青年一袭白袍出现在天牢正堂里,寡月已然确定这人就是他的殷叔。
可是……因多年未曾开口说话,他似乎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寡月红着眼圈,上前搀住殷离人,将他扶到座椅上坐下。
别韫清守着孤苏郁坐在右下手,高座上坐着卿夜阑,一旁站着云罗。
寡月给殷离人喂茶水,又给他用帕子净了唇,却发现殷叔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对面,孤苏郁的身上……
寡月心里“咯噔”一跳,似是眉头不经意间皱起,心里忽觉有些难受。
“殷先生现今不能说,云罗,笔墨伺候吧。”卿夜阑吩咐道。
云罗道了声“是”取了笔墨纸砚来。
笔墨放在殷离人的手边,他凝着洁白的宣纸,眸光闪动,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碰这些了,心里煞不是滋味……
曾经,他是风流才子殷离人,他的书法行云流水,矫若游龙……
而今,都已荒废了。
青年似是来了气,想将面前的书案一把掀了,手重重地叩在书案上!
寡月似是看出了青年的想法,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青年的手。
曾经这一双手温润如玉,纤细修长……
曾经这一双手给他熬过药,给他擦过脸,教他写过字……
现今,这双手因为长期的忍受痛苦,变得狰狞了。可是即便如此,这双手还是他殷叔的手,也磨灭不掉,那辉煌的记忆,他是曾经的书圣殷离人……
寡月抚摸着青年的手,他想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末了,一滴清泪落下,正好滴在那人的手背上,那青年修长的身影一颤。
“寡月……”一声沙哑的呼唤从那人喉中溢出。
少年心中一惊,猛地抬起脸凝视着眼前男子。
岁月将他的皮肤磨砺的粗糙了,可他的轮廓还在,他还是那个英俊的殷离人……
寡月红着眼,沙哑地唤着:“殷叔……”
他的殷叔开口唤他了,他听到了,就在刚才!
高座上的卿夜阑也有骇到,他凝视一眼别韫清,又望向寡月和殷离人,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想打破此刻的氛围。殷离人颔首,沙哑道:“寡月……我是殷叔,我是……”
寡月紧握着青年的手道:“殷叔,你是怎么被抓到天牢里来了的?你在天牢中呆了十五年?”
若是让他知道殷叔是被陷害的,他一定要将当初害殷叔的那些人,也关个十五二十年!
殷离人摇摇头,又点头道:“那日我一出门便被带到了这里……他们说我是风离堂堂主……”
寡月似是想到了什么,余光瞥了一眼孤苏郁,他颤声问道:“那殷叔,你和风离堂是什么关系?……还是卿夜阙只是想找个由头把你关进去?”
殷离人这才意识到卿夜阙已是废帝,如今新君即位,即位的是阴氏贤妃之子,卿夜阑。
他的确错过的太多了,可是,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卿夜阙他终是恶有恶报了!
殷离人又不得不偏头望向正对着他的孤苏郁。
缓缓地,他放开阴寡月的手,凝着孤苏郁的目光复杂却温和。
“你是孤风的孩子?”
他的目光又有一瞬落在孤苏郁身后的女子身上。
“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唤苏萝。”
闻此,孤苏郁阴寒的凤目一闪,冷目扫视一眼殷离人,冷声道:“你是谁?”
他怎么知道他姐姐唤孤苏萝?
殷离人凝着孤苏郁的目光变得哀伤起来,他想站起来,却又觉得体力不支,寡月看出了他的心思扶着他起身。
终于,那青年走至孤苏郁身前,声音沙哑道:“你是我和孤风的孩子……”
在场的人都是一震。
孤苏郁是殷离人的孩子!
众人神情各异,寡月感受到青年推开他的手,离孤苏郁更近了些儿。
那双有些狰狞的手抚上了孤苏郁的面颊。
“当初我被带进天牢的时候,已知悉他们的意图,想将我以风离堂堂主的身份关在天牢一辈子,明明之中我顶了你娘……所以也是后来我没有挣扎的缘由……”
孤苏郁想避开这人的碰触,却又一时心软,不舍得避开……
他越来越不懂自己,明明不想的,明明这个样子的不是自己……
以往他是恨过他父亲的,他得师父的命令滞留长安,一是为了报灭满门之仇,二是为了找出当年负她母亲的官家子……
可他找到了……这人过得不好,不光如此他替母亲顶了罪,在天牢里过了十五年。
他似乎不是什么负心的官家子,看着似乎是另有苦衷……
孤苏郁唇边扬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命运为何要捉弄他?
他以往所有的隐忍,都是想查出他生父的下落,那个无情的男人,和他娘亲燕好之后生下他们兄妹又将他们无情的抛弃了。如今他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不恨了……
“苏郁……为父对不起你们姐弟……”殷离人嘶声说道。
在场中最不能接受的恐怕不只孤苏郁一人。
素白衣袍的少年,踉跄后退一步,他薄唇轻颤着,凤目微红,墨瞳之中承载着伤痛。
不得不说,他要恨死这个黑袍少年了……
他曾经霸占了他的九儿,如今也要将他仅剩的长辈的关爱也给夺走吗?
为什么,他的殷叔要是这个人的父亲?他为何要同他一起分享这样的亲情?
他似乎没有立场同孤苏郁去争夺殷离人,孤苏郁是他的亲生子,即便殷叔与他一起生活了六年……可是那份血缘奠定了孰轻孰重……
少年紧咬着牙齿,表兄惜才,殷叔不舍亲情……这样一来倒是他自私却又偏执了……
为什么,他们可知他心中的困苦,这人霸占过他的妻子!他差点毁了九儿,也差点让他永远的失去了他的九儿!
他能不去恨吗?
那种和血的恨意,如今怎能让他说咽下便咽下?
便是他肚量小,是他偏执到不可理喻了?
“原来殷先生是孤苏郁的父亲,皆大欢喜,如今你们姐弟,父子都相认了,朕也觉得颇为欣慰!”卿夜阑柔声道。
在一群人的欢笑,还有女子的微微抽泣声中。
那素色衣袍的少年,静默地离开。
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却依旧显得孤独又苍凉,欢笑声渐渐远去,他独自一人穿过庭院,走过大门,走上街去……
有总苍凉,伴着寂寞而生,已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需要抚慰,需要人连根拔起。
街道上停着一辆马车,熟悉入骨,他心中一震,这时从车上走下一人。
一身靛青色衣袍,她手拿纸扇,朝他俏皮一笑,还学着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摇晃着手中的纸扇。
“小的给阴大人请安了。”她朝他打拱作揖。
抬眼似乎是瞧出了他的反常,眉头拧在一处,末了,却是大笑道:“阴大人,小的又有新酒要出,阴大人可否赏个脸,随小的去一趟寒舍?”
瞅着顾九的“狗腿样”,寡月不置可否的一扬唇角,这一扬唇,到最后却是不可收拾的大笑起来。
阳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温润祥和,那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爽朗许多。
顾九脸微红,似乎是忆起,那日两人的深吻,心中一漾。她微低垂下娇羞的面。
阴寡月一把搂住顾九的腰,这动作让顾九、小易还有卫箕都为之一震。
他用魅惑至极的声音在顾九耳畔道:“酒要尝,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也要去做!”
顾九眉头紧皱,正想问什么事?
却听寡月同小易道:“易书敏。”
小易骇得不轻,自家主子哪回这般疾言厉色的唤过自己的大名?
“爷,奴才听着。”小易冷汗直冒的说道。
“去礼部,选最近的好日子!”
不用阴寡月说完,小易也知道主子说的是什么。
“是,小易知道了,小易这就去。”小易骑马扬长而去。
寡月对一旁的卫箕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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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月阁里,顾九缠着阴寡月给她的新酒取名,寡月细细的品了两次,才缓缓开口道:“浮生……”
他话音将落,顾九指间一滞,低垂的睫羽震颤了一瞬,心思就徘徊在面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挣扎了许久,她在心里长叹一声。
也无需再解释什么了……
她相信寡月的清风皓月,她与洛浮生没什么,他也不过是随口一提,提了的总比没有提的好。提了,说明他真的不在乎了……
“就用这个吧。”顾九笑道。
她正说着,寡月一把抓住顾九的手,他灼热的目凝着顾九,启唇道:“九儿,我没有你想象的大度……”
顾九心紧,不知寡月何出此言,难道他还是介意洛浮生与阿九的那一段?
所以他这才提起“浮生”二字?
“九儿……”少年将脸搁在她的胸口,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肢,“我找到殷叔了……”
“那……不是很好吗?”顾九失神的说道,却又在想何以他去了一趟天牢,殷叔就找到了?
许久,那少年才缓缓道:“他是孤苏郁的父亲……”
怀中女子震颤一瞬,久久不曾开口……
她似乎懂了,寡月的难受。
半晌,她紧紧地搂住寡月的头,她知道他的心疼,他怨着孤苏郁夺走了他太多的东西……
卿夜阑怜惜孤苏郁的才,不舍得除之后快;况孤苏郁是殷离人的骨肉,便与寡月形同义兄了……
然而阴寡月对于孤苏郁的恨都是因她而起……
也许他赞同卿夜阑,更怜殷离人晚来与子重逢,可他做不到不去恨。
都是因为她。
“寡月……我不会离开你。”顾九觉得说太多,都抵不上一句不会离开,道尽她此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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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明日我们要随圣上面见靳公,讲清楚当年一切。”寡月缓缓地推开顾九笑道。也许是方才用了些酒,他有些薄醉了。
“因为阴家的事,还有助表兄登极的事常挂于心,所以我那时才忽略了南衣的事情。如你所言,世上绝没有平白无故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今日孤苏郁也认了自己的阿姊,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
顾九隐隐听懂了寡月的意思,他说南衣与他绝对是亲兄弟,只是这事情要当面问郑裕安还有靳公。
“你,打算怎么做?”顾九凝着寡月说道。
寡月抬眼望着顾九道:“你也很疑惑吧?我也很困惑……我想请卫箕去请郑姨娘今夜到安陵王府去,我想在明日之前,问清楚一些事情……”
顾九凝着寡月,神情复杂。把寡月的话过了一道,才意识到,寡月兴许是想保郑姨娘一命,若是真是偷天换日之举,先告知阴寡月,也比明日告知圣上要强!
顾九点点头,斟酌了一下才道:“那我去将卫箕唤来。”
等卫箕领命退下,寡月从座椅上站起同顾九道:“九儿,随我回府吧。”
说好了嫁过去再去卿夜阑分给他的府邸的,今日就破例了。
一想到要摊牌,顾九觉得手心都是一层汗。
阴寡月的事情靳公府肯定都已经听说了,靳公长子一脉,是血脉尽断了,也不知靳公老人家心里作何感受……他一定恨透了寡月的欺瞒,想到这里顾九觉得心里不好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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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郑姨娘坐着轿子来了。
阴寡月选的位置在府里新建起的祠堂里,如今,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祭拜先祖了。
当卫箕领着郑裕安进来的时候,寡月和顾九正在给阴氏列祖上香。
一席长跪,三叩首完毕,将香炷插入香台之中。转身回首,顾九瞧见郑裕安惨白无华的脸,她微微眯起眸子,心里不解郑裕安明知今日她的罪行就要昭示了,又如何选择甘心赴宴?
一身青灰衣袍的妇人在阴氏祠堂外停下,她示意一旁的芝娘退下,而后轻提衣裙买过门楹。
卫箕和卫簿在郑裕安进去以后,正要退下掩上大门,却被自家主子唤住。
“你们都留下。”寡月望着他二人淡声道,少年吩咐完后便低垂下头,负手而立,叫人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卫簿卫箕相视一望,众人各怀心思,神情复杂。
顾九明白寡月留他二人的缘由,他们是南衣最亲近的人,寡月觉得他们有权知晓南衣的事情。
这样安静,郑裕安显得局促无比,看着祠堂内冰冷的排位,她心中莫名的恐慌,手中的帕子被她一绞再绞,最终绞得不成样子了……
“非要我先开口吗?”阴寡月阴鸷的凤目落在郑裕安身上,将妇人此刻的神情尽收眼底,“南衣是我的亲兄长是不是?”
在场众人似乎都没有特别的惊讶,只是郑裕安眸光有些闪烁。
她半晌不答话,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要见卿夜阙那个昏君。”
她话音刚落,顾九和寡月震了一下,卫箕与卫簿相继低下头去。
顾九不解地皱眉,却又觉得此处自己插不上嘴,她还是静静地站在这里旁听便是。
“你要见废帝?”寡月眉一皱,问道,“你认识卿夜阙?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寡月想了许久,实在是不知道郑裕安从哪里与那废帝有恩怨纠葛?
“你如今为新帝红人,也一定能带我去见卿夜阙的。”郑裕安神情激动的上前。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寡月沉声道,“还有你要见废帝做什么?”
“我要杀了他!”郑裕安咆哮着,她通红的目一扫这冰冷的祠堂灵牌,心中的痛无尽的蔓延。
“阴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