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见少年睁开绝美沉郁的凤眸,心中大恸,没有什么比生为医者救回一个将死之人更为欢呼雀跃的事。
“醒了就还有救!你们且带他进梅关去找大夫!不得耽误了,我以银针封住他的穴道,足以让你们再撑三里!我们这也要赶回轩城了!”徐远长叹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朝顾九说道。
那方洛浮生也走过来,顾九心中一骇,赶紧低头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你且不必谢我,我能救他也多亏了你的提示,鄙人轩城徐远,他日能再见你谢我也不迟,且快带着这小兄弟去梅关寻医!这位小兄弟体质特殊,日后切记不可动怒不可过劳,好了,你们快去吧!”
顾九心忧寡月,也不想多逗留,当即记下这恩人名姓,且道这救命之恩他日再报!便与周衙役上马往梅关道那方而去。
徐远深凝着顾九等远去的身影,身后洛浮生深深一揖:“先生,我们快回轩城吧。”
徐远哂笑道:“浮生,你是着急着回轩城见美人吧,只是姚玮瑢那丫头终究是被你惯坏了。”
洛浮生笑的满是宠溺,丝毫不在意徐远说他将瑢儿惯坏了,他从她十岁那年就开始惯着她了,如今已逾三载,就等着她癸水一至将她娶回家去,如今亲也亲过,抱也抱过就差娶亲这一遭了。
徐远见他怡然自得的样子,也不好打断他,有道是:哪个少年不多情。
徐远兀自的哼起歌来: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闻此曲,洛浮生眉目一动,知先生在调侃他,腹中之话就此压下。只是转眼,眉目里满是宠溺与追忆之色。
周衙役抱着用银针吊着一口气的阴寡月,顾九独字一人骑着马,直朝梅关那方而去。
梅关道后是一小镇,镇上最好的神医两人已经打听到了在镇西三里竹园处。
等二人来到竹园的时候,阴寡月依旧半眯着目,那样子任人看了都心疼,终于和周衙役一起将他抱下马的时候,顾九落了泪。
少年见顾九落泪,目中闪过痛色,他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能这么静静地凝着她……哀怨又彷徨。
迎他们进去的是药童,药童年小约莫十来岁,只是一见他们三人就知谁是病人。
“都进来吧,我师父在正屋给另一个病人熬药呢!马上就来。”药童对他们说的。
“麻烦你了。”顾九沉声道。
药童一愣,转眼间机灵道:“你为何不说要我师父快点来,这人急于求医,你为何只说客气话?不像刚刚到这里的人都说快请神医大人,我们急需救治!”
顾九也是一怔随即道:“小小药童大人,你方不是说神医在给另一个病人熬药,马上要来了吗?”
“可是……”
“小郁离,不得无礼!”一个中年男子从那方门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把蒲扇。
男子一出来,顾九忙随着周衙役抱拳作揖:“神医。”
这里无论见到哪个老大夫或者有能力的大夫,都称“神医”这是尊称。
“不必虚礼,鄙人近日陡感身子不适,是将入土了的确是要成神成鬼了,且容我看看这病人,他情况不容乐观啊!”神医说道。
“是,劳烦神医了。”顾九一时间找不出除了神医以外的其他称呼。
一番折腾下来,神医擦了把汗。
“还好用银针吊着一口气,急救的及时得当,不然我也无力回天了!鄙人姓……葛,就唤我葛翁吧。”中年男子说道。
“是。”顾九狂汗看着也不过三四十来岁,为何要别人将他喊的这么老。
“你照看着他,我去给他熬药,估计一碗药下肚就能神志清醒开口说话了。”葛翁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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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本是眉目如画
葛翁一拂青色衣袖,起身往药房而去,周衙役也被那小药童领着去了客房,一路风尘,几日没洗澡,周衙役想是该好好洗洗。
顾九给阴寡月掖好被子,却无意间瞧见寡月依旧在看她,她方才不是轻声同他说要他闭眼休息一会儿的么?怎么还是睁开着眼?
莫名的顾九红了眼,真想伸手将这厮的眼睛给捂上,可是望着他沉郁游离的凤眸,她又新生不忍。
顾九有些坐立不安的扭动起身子,目光瞥见一旁的木架上的铜盆,像瞧见救命稻草似的,从座榻上起身。
“我,我去给你打水擦擦身子。”
她抱着铜盆仓皇跑开,两颊还残留着未散的红晕。
顾九在竹园里转悠了半天,没有瞧见厨房,只看到方才葛翁离去的方向隐隐有炊烟升起。
顾九端着铜盆往那方走就见一个茅草屋子,青色衣衫的男子正忙活着手中的草药,她望了眼不远处的炉子,炉子上的陶罐已经煮上了。
青年见她走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一瞥她手中的铜盆,问道:“你可是要热水?”
“是的,葛先生。”顾九微垂下巴,吐了吐舌道。
男人也不看她,道了一句:“跟我来吧。”
顾九跟着他出了茅屋,绕到屋后,只见屋外的低棚下一个大火灶上煮着沸水,柴火烧得并不算特别旺,想来是那小药童照看着的,如今又不知去哪里偷懒去了。
“葛先生,我自己来吧。”顾九粗着嗓门说道。
青年哪里理会她,径直的取了瓢,将热水打到顾九端着的铜盆里。
顾九端的有些吃力,见葛翁舀了两瓢热水又舀了一瓢冷水,这样一兑,水温正好。
铜盆本来就重,这又注入了水,更重了些,顾九也不敢放下铜盆松松手,就这么硬端着。
葛翁见顾九露出的细白胳膊,眉头略皱,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男装出行?倒是扮得像男子,不是露出这胳膊我还真没给认出来。”
顾九心跳快了几拍,这就被他看出来了?
就是因为那天被卿泓的人认出来了她的男装模样,这一路上她才努力像阴寡月学习如何做好一个“男人”的样子。怎生这么无奈,还是被人认出来了,粗嗓门不行,粗行为也不行,这细胳膊细腿的是致命伤。
正当她手一松,铜盆里的水就要漾了出来的时候,还好青年手快,大手伸了过去替她扶了一把。
那人柔声道:“快去吧,药也该熬好了,我马上端去,你也不怕那少年等急了?”他方才见那少年不肯闭目,一直盯着这小人儿就觉得奇怪,这会儿知道他是女子,他就懂了。
顾九想到正在等着她的寡月,这会儿也耽搁了一段时间了。
她正迈步欲离开,青年已向茅屋绕去。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目光一直盯着木门那头未曾移开,药童做在那头不知在玩着什么。
“吱呀”一声竹门被推开,榻上的少年猛地闭上了眼睛。
进门的顾九掩好门,将铜盆放在床榻旁,见少年是睡着了的,吁了一口气。
小郁离见顾九进来,朝她笑了笑,道:“你来了。”
复瞥一眼床榻上的阴寡月,郁离挠了挠头,道:“咦?小哥哥怎么睡着了?方才见了还再望着门呢?”
顾九一愣,冲他笑了笑,道:“小小药童,你且先小声点让你小哥哥好睡,明日哥哥我给你做好吃的。”
郁离倒不是那种闹人的孩子,且住了嘴,自玩自的,只是心中对顾九自称的那句哥哥煞是不满,不知怎么总觉得“他”大不了自己多少。
顾九将毛巾浸入水里,水温很适合,她心中顿觉温暖,原来古时的男子,心思都是这般细腻。
她伸出一手将少年遮面的青丝移开,温热的帕子覆在了少年的脸颊上,只是明明很适合的温度,她看着少年苍白的脸颊烫出一块红痕来,连睫毛也轻不可闻的颤动了一瞬。
顾九凝着少年的脸,看呆了,手不经意将在少年脸色一蹭……竟是如丝般的光滑。而且突然发现他的面色并不那么苍白了,棱角……嗯,竟然有了棱角……
她心下欢喜,瞧不见自己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竟伸出手闲置的一手,抚摸上少年的下颌,这下巴,倒也像天人雕琢,玉石打磨,咦?以前怎地没有发现呢?
还有,还有,这眉毛,似墨泼似的浓,斜飞入鬓……不似以往看到的苍白灰黑无力……
怎地,才数日,变化就这般大?
她心一惊,想起数时辰前的一幕,他如何能将那强盗头目给推在地上?
他护她心切,她知,可是那强盗鲜血直流的样子,她也是见过的,那不是假的。一个整日咳咳喘喘的久病少年,又如何在一瞬间爆发出一股力量将人打到吐血?
那么……他?
顾九低头望向阴寡月,目光有些复杂。
亟待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少年睁开美眸,亘古幽潭的沉静里掠过一抹疑虑与深沉。只因这女人沉默的时间太长,他迫不及待的睁开眸子。
之前,他因动怒动用内力,险些走火入魔,那一刻内力于全身各大筋脉涌动,与体内那股力量相博,气血涌入心脏一瞬窒息,若不是有人给他针刺急救,他或许真的已经死了。
只是醒来的那一刻,虽说全身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只是,他这一生活了十六年,似乎从未觉得身子如此轻松过,能将殷叔注入的内力融入身体血液之中,只是一瞬的事,任督二脉如此通彻,是否他已入了武学之境界。
只是他抬眼看着顾九,见她神色郁郁,似心思重重,她又是否发现了什么?他方才一掌将那左狼打成那般模样,以她的聪慧定是发现了的。那他是否要考虑向她解释清楚……
一阵药香味袭来,打断了二人各自的思绪。
“师父,徒儿来吧。”郁离放下手中的物件急跑过去,要接他师父手中的药碗。
顾九见郁离那模样,有些想笑,倒也是个机灵小鬼,不呆笨不死板。
青年瞧都没瞧郁离,直接将药碗递与顾九,她接过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座上,又空出手去扶寡月。
被子塞在了寡月的腰背间抵着,顾九再去端碗,空间不大,只容她一个人照料,其与二人只能就近找位置站着。
只是此刻的葛翁看着阴寡月的眼神有些复杂,方才这人脏兮兮的他没有瞧见,此刻这人擦干净了脸,现在看来,才觉得他的眉目颇有些像一位故人。
☆、049、母系世族
葛翁干笑了笑,那人都死去这么多年,他也流放了这么多年,他离开长安的时候,那人没有子嗣,之后他被勒令永世不进长安城,再之后就传来阴氏一族男子皆被赐死的消息。
阴寡月将顾九喂的药全部喝光后,竹门被推开,原是刚刚沐浴了的周大哥赶了过来,见寡月没事,便也放宽心,毕竟上头有交代要他照顾好阴寡月。
“公子,这药入喉一刻钟你便能开口说话了,不知公子如今感觉如何?”见阴寡月气色渐好,葛翁开口问道。
阴寡月谦和的朝他一笑,又抱拳作揖道:“葛翁之良方,甚好。”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寡月一震,眉目略动,望了眼顾九,又望了周衙役。后者二人似乎是懂了,示意他看他如何想便如何说。
寡月眉头微皱了下,实在不想再生什么是非恩怨,只好隐其姓氏道:“后生靳弦,因犯事被罚往岭南薛营。”
顾九和周衙役先是愣了一会,但是为了演的更像一些,只好强装镇定。怎地就这么顺口的说出一个胡编乱造的名字?
周衙役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是顾九上心了,改日定是要问问。
葛翁眼底似有深意,不单单是因他这类男子阅人无数,不难听出是一个胡编乱造的名字。而是当听闻他因犯事被罚往岭南薛营时,心中一动,似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如此韶华正好,气度风流的少年郎,竟要将大好年华奉献于关外野地,蛮荒之处……可惜可叹。
葛翁微闭凤眸,道:“靳公子,葛某并非梅关人士,只是在这里暂住了一年多,两天后就要携药童回轩城老家去了。这两日葛某会将你的药全全备好。”
难怪这竹园看着陈旧,有些家具也旧,熬药的罐子还有一些草药却是半新的。
寡月撑着身子起身:“葛翁救命之恩,靳弦无以为报,靳弦身子好多了,明日就会离开梅关。”
周衙役忧心寡月的身体,却又担心薛营那边和桓大人那边不好交代,毕竟按计划明日早上就应该到薛营了,这一夜算是耽搁了。只是寡月身体无碍就好,还耽搁两日着实有些耽搁不起了,明日就走似乎又太急了。
郁离伸手扯了一下葛翁的衣袖,“师父,若不咱们把那破马车给他们,要他们分匹马给我们怎么样?这样我们骑马回轩城,他们坐车去薛营,这梅关离轩城百里路,骑马倒是快些。”
“可以吗?”顾九望着葛翁问道,反正马是她出钱买的,骑马又危险,寡月如今都需要照顾,如何陪她骑马还分神照顾着她?
葛翁一听,一辆破车与一匹马做交换还是可以的。当然愿意同他们交换,这靳弦也确实不能骑马了。
“那托小哥哥的福郁离也能骑马了。”见师父颔首下了,小郁离憨厚的笑了。
顾九却是笑道:“坐车不比骑马舒服你奈何要马不要车呢?”
郁离心下腹诽,他不正是为这靳哥哥能平平安安的抵达他们所说的地方,才这般的说的,这小子怎么反倒问起他来。
“骑马多快哉,郁离有马骑了才高兴呢。”郁离耸了耸鼻子说道。
“明日哥哥们就要走了,那这些东西就给哥哥带去吧。”末了,郁离端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
“不过是我没事磨的一些粉,什么藕粉、山药粉、芡实粉之类的,虽普通却也养人,像小哥哥这种病人吃正好。”郁离解释道。
顾九心下一暖,却是捏着郁离的鼻子道:“难怪你长的这么白白胖胖的,原来这么会做零嘴。”
隔这么近,顾九的气息扑面袭来,郁离脸一红,心道这“哥哥”怎地这么喜欢动手动脚的?倒像是把他当那些丫头了,他都虚龄十一了。
坐在床沿上的某少年眉目一黯,苍白的手捂住嘴唇咳了几声,又空出一手去握顾九的手臂,方轻言道:“既是小童子的心意就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