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暗喜,喜得是:璃王卿泓不可能如爹爹所言满腹算计,想要谋划这皇位天下……
她的棋艺拜师谢赟,璃王……虽能与她势均力敌,却是毫无章法,她瞧不出所以然来。
她趁着风雪回谢府,之前密林相聚于她而言却是偶然无疑,但当她瞧见那马车中的璃王之时,顿时联想起那夜父亲说的话……
要她成为璃王的正妃……
所以她将那密林一事想到是父亲所为,当她命属下递信兄长之后,却发现,那伙人不是谢府派出的。
所以她还可以说,他们的相逢不是预谋,不是吗?
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少女上了马车,目光似乎仍旧落在那院子中,等太子得了天下,谢氏弹劾了朗氏,她的姐姐成了皇后,她也能保璃王一命……
即便是去偏院的封邑,她也陪着他。
只是,这一场一时兴起的对弈,究竟是谁读了谁的心?——
听到院落外骏马的长嘶声,卿泓已确定那女子已经离开了。
此刻,他只消等到子夜时分,逃离这里即可。
只是,他坐了多年的轮椅,被那女人收走,换成了这个普通的轮椅……
有三个黑衣人端着膳食上前,卿泓知晓,这三人都是无功高深者,他一人若是想硬闯,绝对逃不过去。
而且……
他可以确定,这里不会是城西,一连四日青衣都没有来这里,便证明这里不会是谢光婵所说的城西。
没有人救他,他便只能自救,在那三人进房的时候,他就将自己身上的某处用他藏匿在手腕一根皮条带子里头的银针给封住。
那三人会盯着他将膳食用完,他身为医者,又如何不知这饭菜里头下了迷药,每日夜里,只想他安睡,如此几日他都是以银针封穴,再行用餐的。试问他如何能娶一个处处想要算计她的女子为妃?
他平静的用了膳,又平静如常的移动着轮椅至榻边,和往日一样,一上榻便睡去。
前两日的时候他也疑心过,那谢光婵惯用诡计,不择手段,会不会行极端之举,也还好那女子没有深夜到他房里。
那三人见卿泓歇下后才相视一望安心离开。
璃王听着屋外的动静,算着时间,只要过了子时,这些人都疲乏之时,便可以采取行动了……
一更的钟声响了,过了很久,二更的钟声也过了……
卿泓睁开美目,他试图运气,想要将体内的内力调息。
似乎此刻,耳边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音……
初时,清润,柔和,至于空灵,如山涧淌过漆黑的夜……
后来,悠然,低沉,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暮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歌声响起之时,那园中的三位守卫们都不禁望了过去,连着房内的卿泓也疑了一下。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这歌声越来越近,终于那院落里的三位守卫都瞧见了那屋檐之上,一身褐色衣袍,手中一面琵琶的褐衣人。
那男子高扬着唇角,只是眉眼处用金色的面具遮盖住。
等那三人反应过来,他一拂宽大的衣袖,朝远处的屋梁踏去。
“追,查清是何人!留一个守着院子。”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
——“金剑已沈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那歌声消失在远处的密林处,两个黑衣人跟了上去。
屋内的卿泓先是震了一下,这歌曲给他以蚀骨的熟悉之感,只是这声音……
他没有多想,当趁着这会儿歌曲制造出的混乱离开这里,他吃力地起身,想要爬上轮椅……
等他费了好大的力,爬上轮椅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凉风袭来,仅接着一个褐色衣衫金色面具的男子,从后窗一跃而入。
这身形……
卿泓薄唇颤抖一瞬,似乎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唤出,“华胥”二字……
慕华胥取下面上的金色面具,朝卿泓浅淡一笑,不显妖娆,却见风华。
竟然真的是他!
卿泓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的确是他……
察觉到自己凝视的时间太长久了,璃王难堪地偏过头去。
慕七想要上前推他,却在不小心间碰到了他的左肩。
似乎是听到卿泓痛“唔”了一声,他目色一黯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不……没事……”卿泓从怀中拿出自己的药瓶来,正要解开自己的衣袍,却见那褐衣人猛地转过身去。
卿泓讶了一下,慕华胥似乎是本能反应……他微红了面颊的同时又不由的蹙眉……
慕七转身的同时又被桌榻上的棋盘把目光吸引了过去……
他凝眉扫视全局,又仔细深思了一下黑白两子,自是观出那定乾坤之子。可是……
许久,似是脑中灵光一闪——
身后卿泓轻咳了一声,慕七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只是浅声道了一句:“我带你走。”
说着他已将卿泓放在脊背上,一跃出窗子,离开此处。房外听到动静的黑衣人忙进了房,初时他还想着要不要唤一声,毕竟是个王爷,但心觉不妥,他便冲了进来,却发现人去楼空!
末了,这黑衣守卫暗道:调兵之计啊!
他从后窗追了出去,可是哪里还能瞧见身影啊!似乎是意识到走的不会太远,他放了一个烟雾弹。
慕七背着卿泓快速的到了接应的马车,看着车上没人便意识到袁捷那厮还没有回来。
他倒是不担心袁捷,所以只道了句:“快些离开。”
那车夫点点头,快速地驾着马车离开了。
慕七将车内的灯笼点燃,照着卿泓苍白的面问道:“伤口?又破了吗?”
卿泓摇摇头笑道:“无碍。”
他没有想到慕七会来,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我带你去我下榻的地方了,桓青衣还在那里等我们!”慕七说道。
听到“青衣”卿泓只是疑了一下,没有多问。
一直到抵达慕七下榻的简陋宅院,二人都是沉默。
卿泓没有问慕七为何来长安……
慕七也没有告诉卿泓他是带着目的而来,而且已与桓青衣商量过了……
慕七瞧见焦急地守候在外的桓青衣不由地点头道:“我说了一定会将你主子平安带到的!你去了只是碍事而已。”
桓青衣脸黑了一瞬,但是瞧见主子被救了出来,他便高兴了,不做什么计较。
“主子,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青衣担忧地问道,又望着慕七道,“多亏了华胥楼主相救。”
“算你小子讲义气,本楼主救了你家主子,嗯哼,怎么报答本楼主?”慕华胥同他们边进房,边说道。
桓青衣将主子放在榻上,才意识到主子的轮椅……
他压根没有理会慕七,心里伤心主子,还伤心主子的轮椅……
“楼主你若能把主子的轮椅弄回来再说吧,就算是要青衣去死都可以。”
“谁要你小子去死啊!”慕七白了他一眼,又道,“去端点饭菜来给你主子吃。”
桓青衣恍然大悟一般,朝外头走,他在这呆了一天一夜了,对这里也是熟悉的狠。
慕七在桌子前剥桔子,剥完了递给卿泓……
那桔子络都被这人白皙如玉,比女子还好看的一双手给理没了……
卿泓眼波一动,似是伴着心头的震颤而起,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长安冬季根本看不到的……小桔子……
慕七又伸手拿过盘子中的一个桔子,笑道:“在淮南的时候买了一麻袋,想着要袁捷背去瞧你,谁知道……”
慕七没再说下去,而是开始吃起桔子,一个吃完了,他又拿起一个。
“你……别上火了。”卿泓善意地提醒道,唇角扬起一抹宠溺的笑,他觉得慕七其实有时候孩子心性。
慕七被那笑弄得有些神智恍惚了,他甩甩头,似是想到一事,忙问道:“方才我在那屋中见到的棋局,是你和谢家女下的?”
他不过是随意一问,卿泓却略显紧张起来,末了,挣扎了许久他才缓缓点头。
这时却见慕七从座榻上站起,踱步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沉思什么。
“那谢家女,五步一杀,她最后的一子当是那十二行十列之黑子……一子落地,看似定了乾坤……”
卿泓为慕七话语之中的“看似”一词一怔。
“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了,谢家女此子一落只阻你五步杀机,可是……”慕七眉眼微眯,凝视卿泓,“你若再下三子,便是乾坤翻覆,看似杂乱无章,其实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水到渠成!”
卿泓愕然抬起头,没有想到慕七只是一眼就道破了他那一局棋的布局……
只是谢光婵刚愎自用,他就没兴趣再继续下去。
可,慕七所言竟与他心中所想一致。
褐色衣袍的男子上前数步,他凝视着榻上的少年,柔和的目光一转深邃,缓缓道:“你也是想过的,对吗……”
算计成殇,或许匪君本意,只是这玲珑天下,他若想要,他慕七可以替他得来……
“谢氏女,一局棋局都能杀机重重,五步一杀,势如破竹,可见这朝堂之人人心叵测,四大国公谁不是虎视眈眈!卿泓……我帮你,你可接受?”
他语音初时铿锵,到后头的时候又见温和……
卿泓长眉深拧,凝视着慕七。
他说他要帮他。
帮他?
慕七……他究竟要什么?
不是他不信慕七,而是他伤感于慕七不信任他……
若是有难言之隐不同他坦白,这难言的话还要埋藏多久?
璃王心中千回百转,话到了嘴边,却成了:“阿七……你要我如何信你?”
慕七妖冶如画的目愕然睁大。
阿七,我如何信你——
是,他是慕氏一族,如何选择背弃太子,转而帮助卿泓。
而卿泓唤他阿七显然是心中对他留着一缕少时情愫……
卿泓不反驳他,也不想让他一番铿锵之词,一团炙热的希冀,化作泡影……于是,只能能这般哀伤的凝视着他,似想迫他说出心底的答案……
慕七从怀中拿出一物,卿泓闻声望过去,只见慕七手中的那物,深褐色的老漆之色,隐约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他瞳孔猛地一缩。
慕七将他此刻的惊惧神色尽收眼底,他步履轻移,施施然开口道:“临安旧部,兵符中的其中一块……”
不是最主要的一块,却能调动临安部分兵马。
“你……”对慕华胥,卿泓终究是说不出什么狠心的话来。
“我将此物给你,是我的把柄,也是你的棋子,或许……你能感受到我的诚意……”慕华胥声色沉着冷静,妖冶的眉目不复,此刻像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生意人。
“阿七!”
少年沙哑的唤了一声,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皲裂开来,撕心裂肺……
就不能向他坦白他的苦衷吗?
慕七似是一震,一瞬过后,他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妖冶却疏离。
“阿七……”这一声呼唤掩藏在心底,卿泓不敢直视他的双目。
伴随着褐色身影的离去,耳边回响着数个声音,稚嫩的、魅惑的、冷清的……
“祁连,慕华胥。”
“你若不喜这个名字,便唤我阿七。”
“祁连以北再无神医,不过是一个嘘诞罢了。”
“此簪赠你,足以让你与家仆打道回府,祝你好运!”
“独自暮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我将此物给你,是我的把柄,也是你的棋子,或许……你能感受到我的诚意……”
“……”
向西风回首,往事堪哀?
难道命运走至而今,你我,唯一的牵连只剩下交易了吗?
“那么,你要什么?……”
对着褐色衣袍男子离去的背影,卿泓失神的唤出声来。
慕七步下一滞,腊月十二昨夜积留的雪,今夜墨色的苍穹却能瞧见月光。
银白的光辉照着他的侧脸,他刀削的下巴高扬着,有白烟随着呼吸而出,他似乎是长叹了一声。
“我要一个……愿望。”似乎是许久之后,那褐衣男子才一声长叹说道。
愿九州宇内永无杀伐,西凉子民免去奴役之苦,他的六个哥哥平安喜乐,愿这天下海晏河清。
那么卿泓,可以吗?
那妖冶如画的眉目沉郁而忧伤,嘴角却无奈高扬着。
即便是今后,你有你的无法履行,我有我的固执难当,慕七,宁负天下,再不负己……
世人休想再伤他分毫。
卿泓为他的眸光所蛰,那亘古般久远的凄迷之色,让他垒砌的心灵城墙轰然而塌。也许,任何一次回眸,都有绝对的风险……
可是,他不忍,他可以算计世人,被拉入权利的漩涡之中沉浮不安,却……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慕七。
阿七,你究竟在哀伤什么?
乱世之中,就连你,对一个路人都百般关怀的慕华胥,也要走上杀伐之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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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云隐,忽来一阵寒风,吹起门前男子三千青丝,那寒风夹杂着些许雪屑,迷乱了眉眼。
“阿七,我答应你,答应你一个愿望。”
床榻上,温润的少年低垂着眉目,笑道。
寒风之中慕七怔在当场,末了,他缄默颔首后去了厨房。
他心中又失落,又激昂,百般复杂,千般纠结……
最终所有的郁结都化作:一脚踹开厨房门的一句:“桓青衣,你掉灶里头了!”
一脸黑灰的桓青衣抬起脸来,与慕七愠恼的眼对视着,显得憨厚又无辜。
“哈哈哈。”慕七大笑了几声,一瞬间心情甚好。
青衣觉得纳闷,如何好笑了?他的确不会做饭啊?
“让开,本座来。”慕华胥伸手拍了拍青衣的肩膀说道。
青衣掏了掏耳朵,他没有听错吧?
堂堂华胥楼主说他来做饭?
慕七凝着一脸质疑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