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同谢光婵去的时候,盛宴右侧的大部分的女眷都到齐了,左侧的百官也正在陆续入座。
宫乐歌舞也已经演奏上了。
等百官都坐下后,才见夜帝、慕后、太子、太子妃、三皇子等人陆续登场,又是让顾九苦恼的跪拜仪式。
低垂着头足足半刻钟以后,才听到一声“平身”。
果然如顾九所料篝火盛宴的吃食很是丰盛。
顾九有幸独享一只烤野兔,那鹿的肉她只分到一小块。
肉烤得很嫩,还没等到吩咐,顾九便大快朵颐起来,反正隔着这么远,上头也瞧不到,她边吃着边用目光打量着百官那头,想寻到阴寡月的身影。
因为位置不同于白日的时候,所以她一时间还不知道翰林院的人坐在哪里。
顾九抬眼的时候发现一旁的谢光婵也同她一样四处寻找,旁人也不知她在找着谁……
顾九却隐约猜到她在找谁。
确实没有寻到阴寡月,正当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顾九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朝她投来,她心微微一动,下意识的瞧了过去。
那人麋鹿般温柔的凤目凝着她,唇角含笑,微微抬起手中的酒杯,朝她点头。
原是坐在那个角旮旯之中,让她好一番寻找,顾九“噗嗤”一声笑了,端起桌上的酒杯朝他点头。
“不知羞。”一旁谢光婵红着脸低咒一声。
顾九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却没有褪去,她缓缓地放下酒杯,阴寡月也收回自己的目光。
此刻舞乐中,有几个身影朝这处走来,因为众人皆坐着,那几个走动的身影看着尤其突兀。
“是萧大人来了。”
“萧大人醒了!”
顾九瞧见被医官扶着的萧槿朝红毯处走来,她上过妆,看不出气色好坏,一身淡黄色的裙裾又尤显得她皮肤白皙,在她走上红毯后她推开一旁扶着她的医女,稳着步子上前走去。
那医女骇了一下,抬眼凝了眼萧槿后,恭敬地低下头去。
舞女们都纷纷退开些,给萧槿让出道来。
“萧侍郎?”先是慕后一讶,惊愕地瞧着萧槿又瞥了一眼一旁的夜帝。
“萧侍郎伤势如何了?怎地不在营中休息,朕已同御医说了萧侍郎可以于营中休养的。”夜帝皱眉道。
萧槿一提衣裙在红毯上跪下。
“臣叩见陛下,臣无碍,百官接至,臣既无碍便不得缺席。”萧槿淡声说道,美目里多了一丝憔悴。
满座讶了一下,这话从女子口中说出,还着实是让人刮目相看一番。
夜帝眸光一闪,沉声道:“来人给萧侍郎赐座。”
有两名女官搬着一个梨木大椅从东侧而至,放在百官前头,比邻丞相之席位,这时候众人又是一惊。
连萧槿都心生异样,眉头一动。那两名女官又要上前来扶,被萧槿拒绝了。
“院正。”待萧槿坐下后,夜帝又是一唤。
御医苑院正不疾不徐地上前来。
“萧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回圣上,萧大人的伤势并未伤到要害……”院正停顿片刻后又道,“也许是隔得较远,间并未深入,只是破了皮肉,圣上无需担心,萧大人不会有事的。”
夜帝紧皱的眉这才舒展开来。
“退下吧。”
“是。”
夜帝又望向萧槿,凝眉问道:
“萧侍郎是在何处受伤?有未看到什么蛛丝马迹?”
夜帝如此一问,满座都安静下来。
萧槿眉目一动,睫毛轻颤,末了,准备起身答话。
“萧侍郎坐着回话。”
“是,皇上。”萧槿微红着面道。
当她抬眼,对上众人期待的目光,美丽的凤眸定格在一人身上,柔声道:“是靳大人。”
一瞬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靳南衣”
“萧大人何意?”有一位老臣不解地问道。
“难道是靳大人放得箭?”又有一位高官说道。
此刻许多人脸上都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多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凝着“靳南衣”。
“不。”萧槿一声反驳道,“是有人要害靳大人,本官为靳南衣受了那一箭!”
本官为靳南衣受了那一箭——
此句,无疑是让寡月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顾九手中的瓷杯也滑落,幸而酒水泼在了衣裙上,没有发出让周围人吃惊的声响。
萧槿代“靳南衣”受了一箭?
可是真真实实的受了一箭?
这一箭,顾九懂,救命之恩对于古人来说的意味,她都懂。
萧槿,她意欲何为?
不是所有的救命之恩,都能以身相许的……
可是,萧槿替阴寡月受了一箭,阴寡月便要为了这一箭记住萧槿一辈子吗?
不,她自私地不允许。
顾九仓皇抬首,凝着远在几十米之外的萧槿。
周围的女眷都抬起头望向她,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
而此刻,“当事人”却一直低垂着头。
有官员开始因“靳南衣”的不理会产生埋怨的时候,他仍旧不理会的低垂着头,那麋鹿一般温顺清澈的眸变得幽暗,眸深似海。
不可能有人在百米开外箭指着他,他和夜风都没有丝毫的警觉!
就算他的警觉没有了,那夜风身为军人的警觉呢?
夜风,同样带着这样的疑问。
若不是他二人完全丧失警惕,便只有一个原因……
寡月这才抬起眼望向萧槿。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要让他靳南衣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反驳她吗?
让众人认为,靳南衣拒萧槿之恩情,不认救命之恩,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萧槿这一刻才从这个少年眼里读到慌张与不解,终于有了平静淡漠以外的东西……
可是下一刻,靛青色深衣的少年又仓皇偏头望向另一处。
他只是一瞬间想到了他的九儿……
九儿,一定是对他失望至极。
“萧大人,末将想问您那箭是从何处射来,您又是在何处受伤?”
正当众人议论之时,一声清而利的声音从百官中传来。
众人都望向那男子。
萧槿眉头一皱,望向那男子,英俊眉目,皮肤微黄,五品将士的着装,却有一股难言的尊贵强势气息。
因着是篝火盛宴,群臣的议论都很随意。
“当时使出紧急,本官……记不清了。”
萧槿微红着脸说道,纤纤玉手抚上额际。
“还有,那羽箭为何是射向靳大人的,难道本是有人想射杀靳大人?”夜风一出此语,余光微微瞥向一旁不远处的某个黑衣人,“而且……末将一直跟在靳大人身旁寸步不离,萧大人,你看清了,那一箭是射向靳大人的……”
“还是射向末将的?”夜风鹰励的目光落在萧槿脸上。
这一时候,众人的议论声更加激烈了些。
“你……”萧槿怒瞪杏眼望向那人。
“萧大人,这份恩情末将替靳大人领了,萧大人意下如何?”夜风勾唇再道。
“哈哈……”这时候满座爆出一阵大笑来。
“……”萧槿因激怒牵动了肩膀的伤口,她低呼一声,伸手紧捂住肩上的伤口,这时候有医女上前来询问。
“萧大人,您没事吧?”那医女忙问道。
“无妨,牵动了伤口而已。”萧槿皱眉说道。
那医女还想说什么,却被夜帝打断道:“既然当时之事紧急,已无人能说清,那么萧大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众卿家不要再议论了。”
说着卿夜阙缓缓地伸出手揉了揉头,恍惚间他又瞥向方才说话的暗红色战袍的男子,眉头微皱起。
末了,夜帝摸着下巴又道:“萧侍郎到底是救靳大人受了伤,靳大人…。”
夜帝话音将落,那一身靛青色深衣的少年便从座榻上站起,朝着夜帝一揖道:“千金难报救命之恩……臣明岁三月将大婚,便请萧大人为臣之贵宾……美酒佳肴盛情款待!”
少年如是一说众人皆是一讶,既然没有唐突的地方,却也看不出对这恩情的不重视。
倒是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萧槿秀眉抖了数下,脸色愈加阴沉,一咬牙偏头不看那人。
孤苏郁黑袖间的手已不经意间紧握,他将回长安还没有联络上他的人。
靳南衣要成亲了?
除了那个女子他还会娶谁?
孤苏郁薄唇紧抿,阴寒的目光在一旁“靳南衣”身上落了许久。
在高座上慕后微讶了一瞬,突然想到了什么,凝着夜帝笑道:“臣妾差点忘了,臣妾至此刻还未见那华胥楼主的妹妹呢,就是那传言之中靳大人的未婚妻子……”
慕后如此一言,满座的神情都松动了不少,没有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明理的都以为是慕后在给萧槿解围,这萧槿可是钦慕靳南衣的……又怎生好意思去参加人家的婚礼?
太子妃也干笑了笑道:“是,儿臣也想见见,听说母后给下了帖的,不知是否在这些女眷当中?”“自当是来了的。”慕后唤了一声,“女官。”
“在。”
“去传慕姑娘。”慕后吩咐道。
“是。”
如此一来倒是让寡月不安起来,身后一股阴寒之气朝他袭来,他顿感一阵战栗的阴寒。
孤苏郁……他又如何会忽略这个人呢。
顾九见有女官朝她走来,也心知要发生什么,慕后要见她,在意料之中,那帖子下给她就要要她来的。
没有想到这么快,还当着群臣百官的面。
“慕姑娘皇后有请。”
因着她姓“慕”那女官也和气了不少。
顾九起身深鞠一躬后,随着女官离去,将众同龄女子倾羡的目光抛之脑后。
真的,没有什么好倾羡的,站在这里于她而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们不会懂……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九微挺起胸膛,随着女官向前走去。
这个世界很现实,即使是满城风雨一次,转身之后,贵族还是贵族,平民还是平民,商人女还是商人女……
慕氏予阡,一时的名声大噪,也不可能减少人们对于萧槿的青睐。
而于她顾九而言,一夜之间的华丽转身,她不需要。
就如阴寡月所言:世间再寻常的人也会有他存在的价值,有些人再优秀也总有人认为他不堪,有些人再不堪,也会有那么一个人,视他为唯一。
“吾皇万岁,皇后千岁。”顾九在离着高座较远的地方跪下。
她能感受到夹杂着不同情绪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不安又彷徨,而她只好屏住呼吸,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三、四年的诸多磨难磨砺了她的性情,她不再是初来乍到那个性情急躁的顾九……
无论将要发生什么,她都做好承受的准备。
“跪近些儿吧。”她听到高座上的女子沉声说道。
顾九站起身,这一瞬她突然觉得那瘸过的腿传来一阵刺痛,她一咬牙将那痛感给忍了下去,向前走了许多步,离得近些。
跪地的那刻,她顿然感受到周身似乎是被寒冰包裹,似周遭的气息沉凝了一般……
她的心底有一股声音呼唤出那三个字眼,让她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吾皇万岁……皇后千岁。”她几乎是咬牙说道,浑身止不住的轻颤了一下。
“抬起头来。”高座上雍容华贵的女子沉声再道。
顾九缓缓抬起头来,面纱遮住她大部分的面貌,她又隐隐听见旁人的嘀咕声。
白纱上的牡丹花绣在右边脸颊上,倒是远远看去,别样风情。
慕后和郎凌霄眉头都是一皱,倒是郎凌霄先开口问道:“怎地蒙着面?”
慕后也动了动身子,凝眉道:“慕姑娘,面纱褪去示人吧。”
站在顾九身旁的女官也冷声道:“皇后请姑娘褪去面纱。”
顾九想开口说些什么,抬眼凝着慕后冷凌的面,还有郎凌霄咄咄逼人的眼,及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夜帝,她觉得自己再解释,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她白皙的手缓缓地向颈后移去。
这时候,顾九感受道自己右边脸颊处火辣辣的烫,她偏头瞧了过去正对上一双焦灼的目,那人正站起来。
顾九用眼神示意他:不要。
许久那少年才缓缓地坐下去,幸而群臣中对方才那一幕没有多大的动静。
面纱滑落,浓脂厚涂的面,绛红的唇,胭脂上的正好。
的确很美,可是脂粉涂得太厚了些,倒是像刻意的……
顾九感受到周身阴寒的目光消散了不少,不知怎么她竟是长吁一口气。
瞧见顾九容貌的萧槿,微皱眉头,唇角却是微扬,不过一个脂粉堆砌的美人……洗尽铅华之后,又是怎样的容貌?
真是没有想到,清风皓月如他靳南衣,竟是喜欢浓脂厚涂的美人!
想着萧槿不禁神色黯淡,肩头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是个美人。”慕后象征性的赞叹一句。
“皇后谬赞。”顾九淡淡道,眸光不改平静,又缓缓地将面纱系回去。
她轻浅的言语让慕后微微有些不悦,却也未发作,只道是乡野女就是乡野女,没个名门闺秀的教养。
慕后随意地问了一些有关华胥楼主,就是她“哥”的事情。
顾九倒是替慕七隐瞒的极好。末了,慕后一挥手,只道:“退下吧。”
顾九双手覆地,行了极礼后随着女官退下。
在起身,转身的那一刻她长吁一口气。
也以为,一切都将瞒天过海了。
后来的宴会上,皇上依照原先的旨意奖赏了今日狩猎的最末的一组,美人奖赏了一个小铜鼎。
这铜鼎倒是让顾九想到了:钟鸣鼎食之家。
青铜时代早已远去,却也不会淡去得到的人对这小铜鼎的喜爱,终究是圣赐之物。
只是到了今岁过年的时候,顾九才知道那铜鼎被阴寡月拿去装焦炭,变成小火炉了,顾九只是不置可否的轻笑。
一切风平浪静,从篝火盛宴她面圣,到盛会结束,顾九都觉得寻常平静,没有人再来传召过她……
回到营里她便倒头就睡了,同营的两个女子,嫌恶的瞧了她一眼。
知道她们介意她什么,不洗澡不洗脸就这么睡了……
顾九只是在想,若是褪了妆容,她明日又该如何过?便倒头就睡吧。
如此,浑浑噩噩在狩猎场里头,又过了一日,听人说,军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