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
洛浮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紫藤居的,一路上带着沉重的记忆,好的坏的,他就如同一个活在追忆中的鳏夫一般,走不出过去,迈不向未来……
未来?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爱他的,他爱过的,似乎都没有好的结果。
那便不爱了吧……
“来好酒。”
一声高呼,带着些许迷乱的沉醉,心,还是痛了一瞬。
这么短的时间,所有的爱与恨都消失殆尽了,徒留他孤身一人。
青梅竹马有时尽,三个人……最终留他一个人落寞此生……
他的真情都随着阿九的离去,灰飞烟灭;他曾经的宠溺与温柔都随着那张欺骗的面具被撕开,消失殆尽了。
一切俱无了……
浮生若梦……那便就此一醉不醒吧!
游杏能感受到此刻的少爷周身散发的那股沉重的哀伤感,折射进他的骨子里头,那么沉,那么沉,沉到让他也跟着心痛。
少爷,又是何苦不忘,放下,放下便不就解脱了吗?
可年少的游杏还是不懂,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放不下的……
——
顾九同白马寺的僧人说明了情况后才得以进去。
那扫地的僧人原是不知这回事,不好赶人,进去问了一遭之后才来引着顾九进寺门。
这是她第一次进白马寺,真的是第一次。
去香客厢房的路,很安静,一路能听到陌生的鸟叫声,顾九伸手拢了拢自己的斗篷,九月末的夜,已有了些凉意。
“公子,就是这里,您进去吧。”那小僧人说道。
顾九向那人合十作揖后才进去。
推开门,一股浓厚的药香味。
顾九心中一震,人已走进房中,小易不在房间内。
昏黄的灯影中,顾九就瞧见孤榻之上躺着的那人。
他气若游丝,脸色惨白,人未醒来,身上盖着薄薄的棉麻被子,一只手露在外头。
顾九僵了一瞬后才朝床榻走去。
她上前握住那只露在外头冰凉的手,给塞进被子里头。
她的手颤抖的抚摸上他的脸,苍白,冰凉,仿佛下一刻,就有可能离她而去……
他怎么可以吐血,怎么可以昏倒……
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
他知不知道她会伤心,会难过……
那日她问他身体状况的时候,为什么要骗她呢?
顾九一手紧紧地抓着寡月的肩膀,一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或许,至那一箭后,他一直没有好。
只是他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还是,他在害怕,害怕她因他的身体,离开他?
或者,他也害怕自己不能陪伴她一生一世。
顾九的眼圈顿时红了,她沙哑地开口想唤醒他,哪怕再瞧一眼她也好啊,告诉她,他可以陪她终老;告诉她,他还要给她梳头发,还要喝她酿的酒……
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
“寡月……”
她想扑到他的胸前痛哭一场,却又害怕将他压坏了,她不是不记得他吐过血的。
少年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嘤咛一声后,睁开氤氲的眉眼。
“九儿……”
他本是昏迷着的,神志已有些不清。
但他却也能知道,他身旁的人就是顾九,他的九儿。
顾九听到他在唤她,猛然回过神来,伸手擦干她眼角呼之欲出的泪水。
“寡,寡月……”顾九再唤一声,伸手握住他朝她伸来的手。
“九儿……”他凝着她许久,昏昏沉沉的,目光落在顾九的脸上,又有时候落在顾九身后不远处的烛台上。
“九儿……我好自私……我放不下你,也不想放了你……”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甚至想过,我若是死了,或者将要死了,便在死之前杀了你……”
他话至此,顾九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只是一颤,没有其他的动作。
少年勾唇,笑得虚弱却温柔:“我不想你在这个世上受苦……人心太坏,我的九儿……我的九儿太善良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若死了便带走你吧,我好自私……”
他憎恶自己内心的这种想法,她害怕他死了,九儿落入那人手中,若是再受那人欺凌……想到这里他的心仿佛被人割成一瓣一瓣的……
他那时便想,他若要死了便带走九儿吧。
他没有办法想着九儿和另一个男子同榻而眠,受尽欺凌!
他用尽力气反握住顾九的手,眸光炙热,他想说,爱情面前,任何人都是自私的,他阴寡月,也不会例外。
可是……
------题外话------
突然觉得寡月好惨,要给九儿缝月经带,是不是也要给包子们缝尿布湿→_→
慕七:啊哈哈哈……
二卿:哪里冒出来的七→_→
☆、第五十三章 公子很销魂
可是……
他的眸光一瞬柔软,带着无尽的爱恋,和麋鹿一般的温润……
他想就算是这样想过,他也下不了手。
要他杀死她,比杀死自己难上千倍,万倍……
他如何残忍到结束他要珍爱一生的人的性命。
可是这个世界浑浊而丑陋,他走后,他不想知道她一个人孤苦度日,一个人撑起未来……
怔忡沉默许久的顾九,突然压下身子,另一只空着的手覆上他的唇。
她眼中沉郁、复杂、爱怜。
“若你要离开我……我不会半点犹豫的随你去的……”她说道,声音沙哑,“可是……我活着一日,你便要多比我活着一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先走……如果你死了,阴寡月,你便真的是,太……自私了。”
她的话音将落,眼泪,便如同决堤一般涌出,泪落不止,而她却强装着微笑。
看得寡月心痛无比……
他不知道他的大限还有多久,此刻他无比的恐惧着,他不想死,他的九儿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为什么又吐了血,为什么有不舒服的时候也不跟我说,你知不知道我在乎的,很在乎,比自己的性命更在乎!”
这性命本不是她的,她拥有的只有这残破的爱着阴寡月的灵魂。
“我该拿你怎么办……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劫数……”
顾九语无伦次的喃呢着,她重重的抽出阴寡月握着她的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
泪水从指缝里滑出,温温热热的,她不想这样的,她更不想让阴寡月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榻上的少年凝着少女此刻的模样,心中的抽痛无限蔓延,他撑着身子紧张地从床榻上坐起,发昏的脑袋也不知是否完全清醒过来。
“九儿……”他沙哑地唤道,臂膀已将顾九揽进了怀中。
“九儿……不要这个样子……”从没有见过顾九哭泣的寡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一个劲的安慰着。
顾九猛地在他怀中摇头,明明他才是那个生病的现在却轮到他来安慰着她了。
顾九大力的用袖子将泪水擦掉,脸上有些好地方已磨得红肿不堪。
寡月握住顾九的手,阻止她大力地擦拭,急切地说道:“九儿,会弄伤的。”
他指腹婆娑着顾九红肿的眼圈,顾九在一瞬间低下头去,这个样子的她肯定很丑。
寡月却是有些倔强地将顾九的脸抬起,柔声道:“九儿,我不会抛弃你的。”说着紧紧地搂住她,胸前经这么一压,他不适的咳嗽几声。
顾九下意识地抱紧他轻颤又摇摇欲坠的身子,紧紧地不肯放手。
感受到顾九的紧张与依赖,他怔动了一瞬,撑住了身子,不再摇晃,他将头深埋顾九的脖颈。
只要有九儿在,他就不会倒下,不会让自己先行离开。
“吱呀”一声小易端着药碗推开门从外头进来,方走了数步,一抬眼瞧见床榻上搂抱着的二人,骇了一跳。
端着案盘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将他熬了好久的药汤给荡出来。
二人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声后,就分开来,顾九坐在床榻前,脸上的泪痕已干,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着头。
在看清来人是顾九后,小易显然松了一口气。他将药放在床榻旁的矮榻上。柔声道:“爷,该喝药了。”
小易是个心细的,也是个聪明的显然是瞧见了顾九眼圈微红。方才他在厨房里头熬药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红眼圈的,主子的身子是真的太弱了……
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全好。
寡月很听话的接过小易的药碗,小易也讶了一下,以前要主子喝药的时候,主子脸上都是神情淡淡,有时候药搁在那里许久后也不见主子喝下。主子便是那么一个人,要做完手中的事后才去做另一件事。
有时候因为心情,即使手头上没有事情,也会将药碗搁置在一旁很久。
主子是不爱喝药的。
这是小易得出来的结论。
主子不光不爱喝药,他似乎见到一碗一碗他送来的药,都心有畏惧。
今日是九姑娘在,所以主子才难得这么听话……
寡月将药一口气全喝完了,苦的呲牙。
不知怎么顾九竟笑了,方才那一瞬的阴寡月颇有些可爱调皮。
她似乎想到了他小时候不爱喝药,又不得不喝药的场景,一定也是这样呲牙的。
想着,顾九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盒子飘来一震酸甜的味道,是梅子。
顾九很早就告诉寡月,若是吃药困难,便多带些梅子到身上,糖果容易化掉,梅子贴身放也不会放坏,可是这少年估摸着是爱面子,不想让别人瞧见了说他带着些姑娘家的玩意。
而小易也是平时忽略没有想着安置这些东西,毕竟都是男人,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卫箕还会准备些这个,现在在长安时日一久,便忘记了,寡月又是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会提的人。
顾九取了一粒梅子放到那人唇边,那人错愕了一瞬,才张开嘴去吃。
酸酸甜甜不说,还有顾九身上的味道,他吃的极其回味,甚至一不小心,将那梅子核都给吞进去了。
顾九眉头一皱,凝着少年憨厚呆笨又极尽温顺的模样,想骂他的话都给自行咽下去了。
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呆了?!
顾九见他目光落还在她手中的盒子上,又给他喂了一粒。
末了,将手中的盒子塞在了他手中,知晓他惦记着,让他自己去安置着东西,他肯定也不好开口,若是这样她以后便给他好好安置了。
见他接过她手中的盒子,顾九想了想,以后还是她给他安置了吧。
她眉头又不禁一皱,或者,这人就压根没有好好的按时吃药。
她转身望着已被小易扶着慢慢靠在一床叠起的薄被上的阴寡月,他苍白的手还紧紧地握着那个锦盒子。
他定是没有按时吃药,也没有按时吃饭,都瘦成这样了!
顾九越想心里越堵的慌。
正巧这时候顾九听到外面有动静。
没一会就听到一个僧人的小声询问。
“请问靳施主歇下没有?”
那僧人的声音清润和蔼。
“还没有。”小易代替寡月回复到。
那僧人一听忙说:“那贫僧便引师傅进来了。”
他话音将落,连顾九都骇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
原来是溯雪大师亲自来看靳南衣了。
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因寡月与这溯雪大师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没有料到溯雪大师会亲自前来。
顾九和小易赶紧朝着那大师行礼,小易又去扶床榻上的寡月。
“施主莫动,贫僧只是来瞧瞧。”
青年男子柔声说道,他一身繁复的袈裟已经褪下,如今只着了一件青色的僧袍,在这一瞬,无疑是让顾九和寡月想到了凡羽。
曾听人说凡羽和溯雪是师出一人,而后却是南北分隔,一个成了北地高僧,一个成了南地宗师。
小易手快,忙就着厢房里头的水给溯雪大师上茶。
寡月很拘谨地坐起身子,又被那人给按在了床榻上。
“莫动,不要紧张,你气血不稳,又正当身体中精血充盈之时,所以时常因动了‘妄念’而导致气血紊乱,肝气郁结,而至吐血咳血。”
溯雪没有给寡月把脉而是看了一下面相就这般解释到。
连顾九也小骇了一下,这人如何能不把脉就这般说?
顾九和寡月都不知,当年出师之时,凡羽对禅宗佛理的理解略胜溯雪一筹,所以溯雪停留于北地,效忠皇家。而溯雪之医术也略胜凡羽一筹,这便足以解释,仅风当年偷走溯雪一张方子,就能压制住寡月十五年的宿疾,让他在身子最虚弱的时候撑过科举,还经受住了牢狱之灾。
溯雪下意识地瞧了眼四周,寡月和顾九都会意了。
小易忙说道:“大师您和主子慢慢聊,小的这就出去。”
小易又瞧了眼顾九,顾九朝溯雪一揖后随着溯雪出去了。
厢房外头的大树下,顾九与小易坐在大石头上,凝着厢房内的灯火,还有白纸窗前印出的两道长长的身影。
“小易,你老实告诉我……”许久顾九朝着易书敏坐近了些。
小易凝着顾九狐疑的样子,心下莫名一紧。
“那个,你家主子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顾九沉声道。
小易吓得从石头上滑落下去。
摇头又点头,一脸的可怜兮兮。
顾九瞪着他,慢慢靠近,缓慢道:“我、要、听实话。”
见小易咬唇不语,顾九深叹一口气,勾唇道:“小易,他不光没有好好吃药,还没有好好吃饭吧?”
小易这时候完全被吓到了,身子一转,跪在顾九面前。
“九爷,您别怪主子,是小易不好,小易和小宁远做的饭都不好吃,而主子公务繁忙,每日起早贪黑的,有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主子现今是三品官了,每日都得参加早朝,寅时不到就要起床,往日因着寒症每每要折磨到子时初刻过了才能睡下,这一来便只能歇息上两个多时辰(四小时左右),主子胃口不好,整日喝药脸色也不好,却每每要撑着身子去早朝,去翰林院,九爷……真的不怪主子,主子他苦,他很苦……”
小易嘶声说道,眉眼都有些氤氲了。
顾九深凝着眉,轻闭上眼睛,沉声道:“小易,你起来吧,不怪你们,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