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凝着少年逐渐沉郁的凤眸,心中一震,低头沉声道:“也许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说完,她勾唇一笑。
寡月猛地摇头,伸出双手握住顾九的。他没有想到,他心中所想,顾九,都懂。
他要接靳郑氏回来的理由,她都能猜到。
虽然他所做的都只是为了他们的将来铺路。
“九儿,我一会儿回去便同二夫人写信言明此事,只是我想当年靳云湛不会这么一走了之,靳南衣是他的骨血他也不会任南衣永世不得入靳公门楣。若是靳云湛能留下什么东西诸如信件之类的便是在好不过了……”他顿了下,似微微有些喘息,“谢珍是个问题,当年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若真是二夫人所为,这仇怨便是一世不得解开了……”
谢珍的痛苦,他们能谅解。
只是南衣十三年不得亲人疼爱,最终早夭轩城,也该是赎还了这一辈的恩怨吧……
只是,谢珍,终究不知南衣已死。
顾九点头又摇头,朝着寡月道:“这一辈的恩恩怨怨就让他们过去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今后的事情我们无法预料,便是过好当下的日子,寡月……”
她说不吃什么大道理,只能这般简单的安慰他。
这一次的到访,寡月坐到天黑才走。
那茶水不知是喝了多少杯,他们说了三年来最多的话。
这是第一次二人这么近这么近。
近到可以朝对方讲述点点滴滴,又各自分忧解难、出谋划策。
看着寡月安然出了楼,顾九才从暗阁里头出来。
方出来就瞧见紫砂将账本送上来,每日酉时初刻的时候,紫砂会送一次账本,等次日顾九起床后再送一次。
顾九做在书案前翻起账本,突然想到一事,抬眼见紫砂未走。
竟是有些茫然地问道:“几时了?”
紫砂讶了一下,煞是不解地挠挠头道:“酉时初刻啊,爷……”
顾九暗地里白了自己一眼,确实是糊涂了。
她猛地站起来朝一旁的柜子走去。
一拉开柜门一柜子的奇珍,这是别人送给子衿公子的,不过难得郑子衿是个不爱珍宝的,除去放几件在自己厢房内当摆设以外,将其他的都与顾九了。
顾九瞟了眼,目光落在一组翡翠台饰上。
将那四个翡翠雕拿出,她朝着紫砂道:“先查明是哪家的送来的,若是可以再将这个给送去相府。”
“相府?”紫砂大吃一惊。
“是,大雍谢相府。”顾九重复道。
紫砂依旧不明所以,只是九爷既然吩咐了,他便照着做,取来合适的盒子,紫砂将那翡翠台座小心翼翼地放进去。锦布包装这些他已做得很熟练了。
末了,紫砂凝着顾九道:“九爷,是现在送吗?”
顾九想了想,从这里到城南相府,少说也要半个时辰,顾九摸着下巴道:“先等一等吧。”
“明天申时初刻去,是申时初刻要至谢相府。”
因这时候正巧赶着谢相回府,便是这个时候送的礼官家还没有拿到库房,也会直接给谢相或者谢相身边的人通报吧。
给谢相送礼的人一定很多,这样,只求有个印象罢了。
“给留句话,就说还望哪日谢相能来寒阁一聚。虽说是客套话,也少不得……”顾九淡淡地补充道。
紫砂颔首道:“是,爷,紫砂记住……”
还不待紫砂说完顾九又走上前去,东翻翻西翻翻找到一物,是一盏玉石学具,较翡翠的价值低了许多,但是玉石通透温润,近云青。
这一套素雅而不失大气,比起那些珠宝首饰那个女子应该会喜欢吧?
“明日去了谢相府后再去趟西城,将这一套给於夫人捎去。”顾九柔声说道,已动手去找盒子。
见紫砂疑惑,顾九再补充道:“问起便说是……九姑娘送给於夫人的。”於思贤是男子,女子送男子东西就免了,她记者班仕杰就好,而且……
而且,她能感受得到,那女子是个不一样的。今日有心相交,他日便也能得人真心以待。
紫砂暗自记下,又将锦盒包好,两套东西都放在桌子上,明日申时再说吧。
——
紫砂次日申时初刻,将东西送至相府的时候果然就瞧见远远的有车过来,紫砂不知相府的马车长啥样,却想着这一定是谢相的车,便将礼品呈给官家的时候拖延了一下时间。
“小兄弟,不和你说了,我家主子要回来了。”相府就连主事也是谦和的,大雍相府也果然不失风度。
见那中年人此番谦和,紫砂也不好意思再上去死磕,却又不甘就此离去。
等相府管事的将相爷迎进府门,却瞧着紫砂与一小厮还站在那里。
那管事骇了一下,朝紫砂道:“小兄弟怎么还没走?”
紫砂脸一红,脑中一片空白,他不解主子是何意,可是主子既然说要相爷去隐月阁,虽说是说说而已,主子也是希冀过的……
“我……我……”紫砂一时激动忘了词儿。
这时候本来未曾在意的谢赟也注意到了,朝紫砂望了过去。
这一望紫砂更不知所措了。
“相爷!”末了,紫砂抱着豁出去的心思说道,“相爷,子衿公子常驻隐月阁,感相爷当初知遇之恩,请您去隐月阁一聚。”
紫砂一瞬不瞬地凝着谢赟,见这青年的脸阴沉了一瞬,他心中咯噔一跳,惊惧陡升之时正想着低下头去,却见那人笑出声来。
紫砂更加不解地凝着那人,见那人笑罢后,朝他沉声道:“本相于郑子衿非是‘知遇之恩’,你家公子没同你说吗?”
那人说完后,深看了紫砂一眼后离去。
那相府管事也凝了紫砂一眼,好像在说:快走吧。
紫砂的心一瞬落空,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
他心中觉得似乎是把事情办砸了,却不知自己一段话能引起谢赟的注意已是十分不易……
末了,身后的小厮唤了唤:“紫砂主事,我们还不走吗……”
紫砂怔了许久,才迈动着步子朝马车走去。
剩下就是将那一套玉石学具送与於家夫人了。
——
紫砂将礼品送到於府后的第二日凌晨,天还没有亮,不对,是鸡都还没有叫,就见於思贤火烧火燎的来找寡月。
寡月本是想趁着今日便去见靳公,毕竟他升了学士后还没有回过靳公府,虽说是初任手续繁多,公务繁忙,靳公那头也能说得过去,只是早些去自是最好的。所以,这日他起得早,高门子孙行晨起拜谒之事,都是极早的。
这衣服还没穿一半,就听见小易与宁远懒洋洋的通传声:“爷……於大人到了。”
寡月系着腰带的手一顿,这么早?从西城到东城,这人不会是丑时起来的吧?正道完一句:“进来。”那人已入室内。
於思贤因要赶早去藏经阁修订,又因事出紧急,所以丑时三刻就起来了,一路快马而至。
“我,我跟你啊……南衣……你……”
於思贤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寡月凝着眉,人已走至书案前,取了一只杯子给於思贤倒茶。
“喝茶……你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於思贤灌完一杯水,急匆匆地道:“大事!你的九姑娘来长安了,昨天夜里还托人给你嫂夫人送了礼品。”
“哎……”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小易与宁远二人的叹息声。
於思贤不明所以地凝着三人,讶然道:“怎么了?这还不是大事?不,我说,我火烧火燎的来是为了什么?”
“於大人,您去前堂好好歇着,等会儿小宁远会给您和爷把早膳端上去,别妨碍爷穿衣了……”小易轻声叹息道。
於思贤愈加一头雾水,末了愕然明白过来,自己瞎慌个什么劲?人家早就知道了!
还真当他们小两口没有和好,一个回江南去了,留着一个“独守空房”,这不,他一得到消息便赶来了……
“於兄,谢谢你。”
动手穿着衣袍的少年朝於思贤盈盈一望,眸光暖人,会心一笑,满面春风。
他明白,这便是顾九说的,好基友……
在你落寞困苦的时候他在,在你身居高位的时候,他依旧在。不为一切,只为当初一个短暂的初识,一眸暖意,相随一生。
用完早膳,二人出府,於思贤说他还是早些去藏经阁去抄录吧。
寡月笑他,这个时候将将鸡叫,翰林的门都没开,更何况藏经阁的。
於思贤却是笑道他自然有办法,于是从怀中摸出一串藏经阁的钥匙来。
量寡月如此冷静的人也猛骇了一下,不是不知晓这於思贤平时的爱好,喜欢磨铜片,竟然可以手痒到去磨一把藏经阁的钥匙出来。
“你怎么磨的?不会是把藏经阁管事太监身上的钥匙给偷下来?……”
寡月竟是凑近了些问道。
於思贤从未见过这般不拘谨,可以说随意无比的寡月,讶了下,笑道:“你再凑近些我告诉你。”
寡月听话凑了过去。
“不过是在那一日进藏经阁的时候那管事的开了门没有取锁,我便趁机将那锁取下来了,再用了个老办法,灌了油,又灌了一种我自制的粉浆,等凝固后取出来就可以了……”
寡月长叹:“想不到於兄还会这‘鸡鸣狗盗’之事……。”
於思贤的脸顿时难看如锅底,他从没有用这项爱好做有背仁义道德的事情好不好,不过是像早点进去多抄几部书。
“罢了,於兄趁着天还没有亮,南衣要快些去靳公府,稍候再会了。”
寡月说着上了马车。
回靳公府自是要带着卫簿去的,所以昨日早晨卫簿就来了东城,来得急忙,没同於家的打招呼。
小易与宁远守家,卫簿驾车,萧肃坐在卫簿身旁。
本来至从隐月阁回来后,寡月心里因着顾九而甜蜜,却因着即将要面对的许多事情,心情复杂无比。
那日回来就写信给靳郑氏,直言问有没有靳云湛遗留的信件,或者只言片语都可以……
要打动靳公,他能想到的除去靳公逝去的长子,南衣父亲靳云湛,再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他揉了揉酸胀的额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太劳累了便是这个样子,思虑太多也是这个样子,他身子受不住,可是清闲不下来啊……
马车在城南一处停下,这里较城南的王公府有些偏,他以前来没有正视过,今日瞧见了才知道,郑国公府也在这附近。
郑裕安是以前的来郑国公庶出子的妾室所生,小时便不是个受宠的,便与了靳公长子为妾室,后来生了子,由靳公死去的原配做主抬为二夫人。
想到这里寡月身子震了下,靳死去的靳老夫人能将郑裕安抬为夫人,虽说大部分是因为靳南衣,但多少……或者说是有那么一丁点,念着郑裕安的……
他不知南衣出生的时候,靳公府发生了什么,但一个妾室不光是因为生一个男孩就能抬为夫人的,姨娘和夫人的区别,在高门之中更加鲜明,而且自古一夫一妻(多妾),能立平妻的世家并不多见。
还没等寡月下车,就听到靳公府有人迎了上来。
是钟翁,寡月听见了他的声音。
“可是,南衣小少爷来了?”钟翁似乎是将披了件衣裳就出来了。
寡月这才从马车里头出来,天还是黑的,也不知是第几声鸡鸣了。
“钟翁,晨安。”寡月柔声谦和道,云淡风轻的口气,不失风度与雅致。
与靳云涛的两个子女相比,钟翁无疑是对南衣少爷的谦和心中生些异样的。高门奴仆,也终究是奴仆,可是这南衣少爷,眼里,似没有主仆之别的。
这时候后头有几个提着灯笼的小厮进来了,忙上前了给寡月问礼。
“南衣小少爷,靳公和夫人们还没有醒,老奴先领着您去堂前坐坐。”钟翁说道,已上前带路了。
钟翁给命人给寡月看了茶,寒暄数句,先回房穿衣服去了。
等钟翁穿好衣服来,靳公那头的小厮才来报:靳公将将醒,南衣少爷恐是要多等会儿了。
钟翁给寡月先传了膳,拘谨地站在了一旁。
“钟翁,且坐下陪我说说话吧。”寡月柔声道,眉目温润。
钟翁身在靳公府中几十年,一路走过来能留在靳公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知晓,南衣少爷有什么话要问他,能问他的不会是什么近年事情。
坐下同小少爷说话,他定是不敢的,这传出去成何体统,他虽说与大夫人那头往来不多,也就是每月的月例和必需品,但是不想因此生了无端嫌隙。
“少爷,老奴站着回话即可。”钟翁笑道。
寡月身子动了动,环视四周,他来的这么早,谢珍的人应该没有起来吧,他凝了眼站在门口的萧肃,若是有人偷听萧肃也会提示他的。
“钟翁,我想知道我娘当时生我的时候的一些事情……”寡月沉声道。
这样发问就算真被有心人听了去,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吧。
钟翁愣了下,没来由的经南衣少爷这么问了一遭,本以为少爷是要问他关于大夫人和二夫人的事情。
见是自己能答的,钟翁想了想,才道:“时间隔得有些久了,老奴只记得那时候好像是二夫人要陪着老夫人去长安……”
那时靳公府在汾阳,也是去年才搬到长安来的。
“老奴没有跟着来,具体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是听后来回来的人说中途老夫人和当时的郑姨娘是失散了一些日子的……”
这话,无疑让寡月一震。
“后来郑姨娘就抱着刚出生的少爷你随着老夫人一起回来了。”钟翁补充道,凝着白衣少年沉思的眉目,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听当年郑姨娘的人说郑姨娘受惊难产……”
“受惊,难产?”寡月震了许久。
钟翁疑惑着,按理这些事情少爷有可能是知道的啊。
寡月没有听南衣提及过他出生时候的事情,南衣不知道,便是郑裕安没有同他提及。
奇怪了……郑裕安连他三岁生病照顾他的事情都时常提,生他难产的事情为何不曾提及?
“这……是芝娘说的?”寡月凝眉问道。
钟翁想了一会儿南衣少爷说的芝娘当是谁,想不起来了,忙问:“芝娘是谁?”
“姜兰芝。”寡月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