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然,晨起药浴之后,寡月又练习了一下内功心法,又同萧肃舞了一炷香的剑,便是累趴了坐在摇椅上慵慵懒懒地晒着太阳。
先是唤宁远给他随便拿了一本书来,又唤小易将各个房间里头的被褥子抱出来晒太阳。
宁远是忙前忙后的端茶几,送茶果,添着茶水。
小易顿觉得自家主子这日子真向着“小老爷子”靠近了,只是那“小老夫人”何时才得进门啊?
末了,日头差不多要上头顶的时候,那人将手中的书盖在了脸上。
阳光太大,“小老爷子”看不下去了。
于是,被褥子晒完了的小易,将手中满满的一大碗腌制酸梅子全消灭殆尽,又颇为无可奈何地瞧了眼摇椅上的白衣少年。
小易凑近了些儿,以为寡月是睡着了,不敢打扰。
哪里晓得,摇椅上的那人突然坐起来,方才他似乎想起了几日前小易说的一句话。
“爷,咱东城就白马寺旁边的茶楼换成了‘隐月阁’。”
那时他急着回去,没有在意,却在方才,不经意间想起。
素白的长袍滑落下来,少年白皙修长的手一抚衣摆的褶皱,清澈的眉目微微一动,他眸光落在一旁吓了一跳的小易身上,薄唇微扬:“方才不是说要出去的吗?还不去准备?”
“是……爷……”小易错愕的颔首离开,朝着马厩走去。
小易将马车弄到宅院外头,就见寡月同萧肃一起出来。
小易心道:悲催的小宁远守家,一会儿他给宁远多带些儿好吃的便是,没办法他们这一屋子人饭都做不好,若是卫箕在还好,若是他和宁远做饭,那便是凑合着吃,主子做饭好吃,可是总不能让主子经常给他们做吧……小易如今也在到处找好厨子进府。
“爷,我们直接去‘隐月阁’吗?”见主子同萧肃上马车,小易问道。
“嗯,去瞧瞧。”少年云淡风轻地说道。
萧肃与小易坐在外头,边赶车,边闲聊一些,有说京城哪一处又在建什么池子,又有说起西凉的六皇子如今听人说似乎是被囚禁在皇宫里头。
西凉六皇子住进了大雍皇宫?
车帘后的寡月身子又震了一瞬,西凉的六皇子被捕一事虽说是早有耳闻,但因他久未收到夜风的来信,又因觉得此事兹大,恐是大雍之计谋,便也没有多想。
若是真是西凉的六皇子……
马车中的少年,眉目阴鸷,当年阴氏勾结西凉一事,若是真如史实所言,西凉人又岂会不知,若是西凉人的反间之计,西凉的皇子能否知道?
想到这里,寡月心中一紧,如此一来他倒是有几分想见一见这西凉六皇子。
◆西凉祁连山
似乎是几月以后,慕七才感受到自己拆掉了厚重纱布的四肢可以活动了,那一场战役他不光是身中数箭,而且滚下山坡落入河流之中……
若不是娥黄绿衣,他即使不是血流殆尽而是,也会沦为猛兽腹中餐。
一眼猩红的血色已成为过去,僵硬不得动弹,浑身酸痛似刀割的感觉尤同昨日,如今他依旧能绯袍飞扬的站立于祁连之巅。
他注定不会有二哥一般的胆识与气魄,也注定不会成为如六哥一般的伟岸男子。
六哥……
妖冶的眉目里,染上冰霜,如三尺寒冰……
绯衣男子双耳微凛,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人武功极高,能让他听到脚步声便是有意为之。
缓缓地,他转过身去,朝那人勾起一抹妖娆的笑。
那男子无奈一笑,面容沉静,眸光淡淡,毫不受他所惑。
慕七狐狸眸子一眯,迈动着仍旧有些僵硬的腿朝那人走去。
“七殿下,我们来进行一个交易吧。”雪白色衣袍的男子淡淡地朝绯衣男子道,“本座救七殿下和二殿下的都不作数了,本座可以将其他几个皇子救出,当然……除六皇子以外的……你能否告诉本座你的全部故事?”
慕七猛地望向男子,凤眸惊惧,却又饱含……希冀……
国师不死心,而他……又不甘心。如今西凉土崩瓦解,他没有兵力无法救出昨夜被捕的几个哥哥,更何况六哥……
可是坐以待毙如何是慕华胥所为,这男子却有心要拿他的故事相要挟……
慕七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淡淡道:“不,我还要你助我救我六哥。”
“哦……”男人发出一声长长的拖音,“如此一来殿下是同意了?”
慕七不喜欢这种被人要挟的感觉,这让他想到一段不堪的过往,一段短暂悲痛的生命历程……
他的确是带着前世记忆的……
许久,寒风凛冽的祁连之巅,那雪衣男子幽幽一叹,凤目坚毅而深沉。
“我那时便算到,女帝腹中骨血当为女子……”
那人一叹后,一拂衣袖离去,可笑可叹,他便是为一时的偏执于祁连山上呆了二十多年。
“明日,鹅黄绿衣还有本阁可动影卫都听殿下吩咐。”
慕七望着白衣男子远去的身影,不禁一叹,如此寥寥数句的故事,换一批苦心训练的精兵,这个男人还真让刮目相看了。
罢了,他慕七是商人,商人重利。
沧御远远的就瞧见一身绯衣的华胥,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这个弟弟,就是他们之中最为聪慧的,一双绝美的凤眸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又是在很小的时候,其他皇子都不懂自己的命运的时候,华胥,就已思量着从西凉皇宫里头逃出去了……
慕七瞧见了沧御出来,他知道这个二哥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譬如西凉的皇宫里只有历代当权者才知晓的密道。
其实,不过是他一个月大的时候,女皇抱着他走了一遭,不过是一个将将出生的奶娃,又有谁会在意了。却不知道这个奶娃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已打算逃跑了……
“身子好些了吗?”沧御向这个最小的弟弟问道。
“嗯,二哥你呢?”慕七勾唇一笑,柔声问道。
沧御自知兄弟几个生的最美的是华胥,如今隔了这么多年,这么近的看着,竟心生一些不自在,毕竟年龄大了,自己这个弟弟又比女子还美……
一颦一笑间,都极媚,极艳……
似是与生俱来的,又像是随着许多年的耳濡目染而成。
前世,他生于欢场……
却终究,芳华尽谢,零落成泥,养一野春花,也终究是干净的……
他极爱绯衣,因这与血色一样的色彩,便是人生之写照,极艳又极悲。
世间容不下美的东西,等待的就只有毁灭。
“二哥,我们回阁吧,这里风大。”慕七说道,敛起妖娆朝沧御一笑。
远处一个鹅黄的身影匆匆赶至,神态焦急,有女儿家的嗔怒之色:“你出来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哈哈哈……”慕七大笑出声。
鹅黄会意过来,猛地红了脸。
慕七凝着自己俊逸又木讷的二哥,心中祝福,二哥,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幸福。
“走吧,嫂子,阿七饿了!”慕七笑道。
鹅黄的脸更红了,这一叫年沧御也红了脸,不知所措地唤着:“阿七……”
三人心中都清楚明日一战不知是死是生,便是自行将儿女私情放下。
兄弟手足不可负,便只有将儿女之情放在一边。
沧御说,等天下太平了再娶鹅黄……
鹅黄说,她只要他们都好好活着……
◆长安隐月阁
用绢绸装饰过的马车在隐月阁前停下,并不十分显眼,这条街道里这种样式的车的确很多。
隐月阁的小厮立马上前来迎,小易和萧肃下车后便对着车帘处唤了一声:“爷,到了。”
小易随着小厮去停马车,萧肃领着寡月进去。
褐色的油纸伞挡住了阳光,寡月缓缓地抬起头,瞧了眼大楼正中的竖立牌匾上三个秦篆所绘的大字。
随着小厮进了隐月阁,扑面而来的酒香让白衣少年,不经意间皱起眉头。
抬眼正瞧见正中高台之上,那扇硕大的屏风。
朦胧月色,烟雾缭绕,松细如针,竹枝青绿,梅枝傲骨……
再环视一周,就紫藤、榴花、牡丹、寒梅入目,他的心猛地一颤,忽地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一把抓住一旁迎接他的小厮。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易流。
四时之风景,全然落笔于四扇屏风之上。
这是一段生命的旅程,也唯有共同经历的人才解其中之意。
这是一个女子,用心勾勒的风景,她眼底见到的最美的风景……
他站在隐月阁之中,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化作虚无,凝固了时间与空间,唯一留下的是心底的那份悸动……
绵延亘古,生命不止,悸动不止……
清澈沉郁的凤眸一瞬清明,那少年愕然转身,望着身后的小厮勾唇一笑:
“求见你家阁主。”
那小厮骇了一跳,四处张望了一下,似是在寻紫砂管事的身影,这时候方见一小厮上前轻声说道:“紫砂管事去见杜师傅了……”
还不待那小厮嘀咕完,寡月已朝着主事的内室走去。
“唉,公子,您不能进那里。”小厮忙上前去阻拦。
“我要见你家主子。”寡月沙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她来了,她来长安了……
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一定是她……
错不了……
他欣喜又激动,这些日子来从未行的这么快过,这份欣喜与激动在很早以前他便体会过。
他能为她,放弃一切的原则与形象。
可是,她明明来长安了,为何不去寻他?
想到这里寡月愕然止步。
她不想去寻他,不,不是不想,她是在忌惮什么?还是等着他来寻她?
想到这里,寡月觉得自己全身每一处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如此一来,他更要去见她。
那小厮中有一个已去寻紫砂管事去了,还留着一个拦着寡月。
“公子,这内室您不能进的,就连我们都不能进,您再等会儿管事马上就来了。”
萧肃也上前来,大手握住寡月的臂膀,柔声道:“爷,我们不妨等等吧。”
没有半刻钟,紫砂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方才他听说有一个公子吵着要见阁主,便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活便赶来了。
远远地,紫砂就瞧见少年苍白清俊的眉目,不是靳公子又是谁。
难掩心头的欣喜,紫砂迎了上去,本想大唤一句:靳公子,主子等您很久了。
看了眼四下只好上去作揖行礼。
寡月一见是紫砂,便明白了。
紫砂作揖的时候,白衣少年温润的手已握住他的。
“快带我去见她……”
他声音有些沙哑,清澈的眉目里饱含着期待之色。
紫砂凝着寡月重重颔首,望了眼四下,柔声道:“靳公子,这边请。”
进内室外头设书房,内有一里厢,里厢内与寻常卧室无异,只是床后头是通往二楼的走道,便是能直接入暗阁。
寡月不由地觉得有趣,也没问是谁设计的。
萧肃跟在后头,见这走道设计的轻巧,墙上又设琉璃橱窗,各类珍奇。
紫砂瞧着身后二人忙道:“这是前几日阁里开业的时候,那些达官贵人们送来玩赏的。”
寡月颔首不语,瞧着这些陈设,知道当是慕子衿公子之名而来。
“靳主子,主子就在这间房里头,子衿公子外出有事,我便带萧大哥去那间房,一会儿小易上来了我也领去,您别担心……”紫砂总觉得还有话要说,顿了顿,想了想,挠头又有些为难地道,“靳主子……您……”
“哎!靳主子,您进去吧。”说着紫砂领着萧肃,朝另一间房走去,“萧大哥,这边请。”
萧肃凝了眼寡月跟着紫砂去了。
寡月在那间房门前站了许久,末了,将自己的衣冠都整理了一遍,还觉得不满意,衣袍被他温润的手抚得平坦无比,又理了理自己的发丝……
其实,他也不是一个爱美的人,只是有点轻微洁癖罢了,不该是这样的啊……
末了,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叩门。
哒、哒、哒……三下,下下敲着心房……
屋里的恶人与屋外的人,心境是一样的……
方才的一幕顾九不是没有瞧到,他能由一座楼识别她了,她没有给任何人通信告诉她要来长安,一切来的这么突然,她没有给自己和他人缓和的余地,就是任性妄为的带着她所有的积蓄来了长安。
曾经她没有想过,也不敢想象的事情她都做了。
她没有放弃江南,也不会放弃和他在一起……
因江南,有一个他们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生活过,他们今时所拥有的一切,都源自靳南衣。
长安,是他们初识之地,又能否成为他们白首之地?
靳南衣,他给了他们一切,却要用一生来回报。
这个身份或许是一辈子的圈禁,或许是让一切谜团解开的神来之笔。
而一切的重任都系于阴寡月一身……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拉开那扇门的。
许久,她凝着他,他凝着她。无需语言,相识一笑。
到底是顾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寡月先前有些错愕,末了,挠挠头,跟着“呵呵”的笑了。
“进来吧。”顾九柔声道,人已朝着屋内的桌子走去。
寡月脸一红,忙迈开步子进了屋内,掩上门。
屋内的陈设不华丽,也不显清冷,倒看得出顾九的性情。
顾九给寡月斟茶,她许自己喝酒,却让他喝茶。
寡月勾唇,未说什么,接过她递来的茶,却听得她笑着道:“恭喜靳大人荣升为翰林学士。”
寡月愣了片刻,忙笑道:“谢谢。”
不推辞,也不觉得有其他意思,他陈恳道。
顾九讶了下,只觉得这少年与她相处久了,倒是自在了许多,是变了,而且越来越自然大胆了……
寡月却没有在想这些,他捧着茶,想着自己年岁也大了,若是这个时候向靳公求娶顾九,靳公会不会反对?
但若是求娶,靳郑氏又未被靳公府接纳,这么一来母亲未入府又何以言婚嫁?
想着寡月颇为纠结,这事情若是不定下来,他如何心安。
便是赶紧着手让郑裕安回靳公府的事情吧!
顾九见寡月神情复杂,便知他又不知在想什么了。
她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