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卸人胳膊不好玩吗?”他向我看来,隐隐含着笑。
我有些面热,他怎会知晓?
“做事情,要好事成双,总不好只卸人一条胳膊的,还得我来给你周全。”
“哦,啊?”
他嘴角微翘,一如多年前初见。
出了蜀中,只五六天就到了南疆边境。
风吹草动,杀手突然来袭,看来羊皮纸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裴允之和楚玉还处于疑惑震惊中,我与舒钰相视一眼,心下已经明白。
这群杀手应该是已经观察我们很久了,选在这个时候动手,而且专攻不会武功的楚玉。我再此感慨这个累赘,不得不拎起那瘫软的公主,护在身边。
杀手招招凶狠,竟是不予留活口。我们纵然武功了得,也敌不过人多势众。且打且退,退到了悬崖边上。
那公主脚一崴就这样滑了下去,幸好我在她身边,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却被她拽了下去。心里咯噔,这下要把命给搭进去了。滑下去的瞬间有人拽住了我的右手,我抬头一看,是舒钰。
他紧紧拽着我的手,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我听见悬崖上面的打斗,像是裴允之一人在档着。可他纵然有神勇,也挡不住多久的。
往下看了看,深不见底,阴测测的风从崖下涌上来,吹得那公主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我的左手已经快没知觉,支撑不了多久。低头寻了块落脚的地方,咬咬牙,对楚玉道:“你攀着崖边落脚,顺着我往上爬,我拽着你不会松手的。”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楚玉一改娇滴滴的模样,攀着我开始往上爬。我死命地扣住崖边的石头,手指抠得鲜血直流。不能仰首看舒钰,我怕一抬首就消耗了力气,贴不住这崖壁。
楚玉终于爬了上去,我松了一口气,左手已经彻底没了感觉。我听见崖上的裴允之闷哼了几声,想是受伤不轻,大约撑不住了。
右手慢慢从舒钰手中滑出,我想这大约是我的命数了。
“另一只手给我。”舒钰咬着牙,面色已经扭曲了。
另一手是废的,我都讶异刚刚竟然能使出那么大的劲儿,拽住那公主。
我说:“师父让我带到苗家寨的牛皮纸,我塞在了楚玉身上,烦请你转交给我师父。”
我说:“你放手吧。”他若不松手,就这样僵着,裴允之挡不住,死的就是四个人。
他睚眦欲裂,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做梦!”
可,今日这命数不是我们二人说了能算的。
“舒钰,你是我此生唯一对不住的人。你可知当日伤你我心中……罢了,那时在碧潭你也是想我死的,今日这条命还给你,盼你莫要再恨我。”
“陆云峥,你敢!”
“你若松手,我就,我就……”他说了好几个“我就”,一时间心神大乱,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狠话。
他神情哀痛:“那日,我只是恼你,怎会想你死……”
他哀求道:“你别松手,峥儿,你别松手好不好……”
我眼泪流了出来,原来如此,他只是恼我,并不恨我,也不想我死。
崖上传来楚玉一声惊呼,还有裴允之的痛叫声。
我微微扬起嘴角,温柔缱绻,柔声对他说:“舒钰,放手吧。”
他双目泪流:“峥儿,你走了,我不会独活的。”
够了,有这一句就够了。我直直地看着他,将他看在眼里,将他刻在心里,如果有来生,我不喝那孟婆汤,还要再找到他。
我用尽最后力气,将右手松开,慢慢地滑落他紧拽的手,跌入悬崖。
这风真冷啊,可我的心却是暖的,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也是快乐的。
我并不曾死,也不知自己顺着水流飘到了哪个山头,被农户李哥捡了回去。醒来时草木摇落秋风萧瑟,已经开始入秋,我昏迷了三个月。
李哥兄妹二人是老实人,李家妹子早已许了人,为了照顾我,特意延迟了成亲的日子。只是当我意识到李哥对我不同寻常的关怀,李家妹子话里话外的试探,我知道李家不能再住了。
我借口李家妹子要出嫁,孤男寡女在一个屋檐下不方便,搬到了山里一个废弃的木屋里。虽然左手彻底废了,内力尚未恢复,到底还是练武的身子,武功也在还身上,平日里打打小猎物,换些生活必需品,竟然把自己养得很好。
山中岁月慢度,我渐渐好起来。开始为以后做打算,牛皮纸应早已到师父手中,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寻宝什么的是万万没有兴趣的。
我每日都在想,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能见到舒钰,想到那一日,他双目流泪,我的心就阵阵揪痛。不管如何,我这样的模样,身残心不定,峨眉的掌门是不能胜任了,回去后,找掌门师伯推脱了吧。旁人我都不管了,我只要舒钰。
李家兄妹也不曾因为我隐晦的拒绝而与我生分,常有往来。
这日傍晚,李哥来给我送野菜,他刚从山里采的,新鲜极了。他知我爱吃,每回都给我送好多来。我深情难却,只好礼尚往来,给他送些猎物,他每次都推脱不肯收。
“李哥,这是我请人做的兔皮夹,入秋了,天越来越冷,马上就能用上了。”
李哥心不在焉,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疑惑道。
他的脸涨得通红,我突然明白过来,正要阻止他,却没能成功。
“云峥,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我会对你好的……”他憋出这一句,局促得把头埋在胸口。
我愣在原地,两人默然相对,我心里盘算着怎么婉拒他,才不会伤到他。
“陆云峥,你敢答应他!”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大惊,往门边望去。
舒钰站在那里,衣衫褴褛,身形狼狈,只眼睛灼灼发光,深深地向我望来。
我连呼吸都忘了,心跳声如雷贯耳。
“你……你是谁?”李哥颤声问。
舒钰不看他,只盯着我:“陆云峥,你告诉他,我是谁?”
我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我是她的丈夫!”舒钰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钉进我心里。
他看向李哥:“所以,你刚刚是在向我的娘子求亲吗?”
李哥有点哆嗦:“我……我……”半天也没说出第二字来。
我有些不忍心,将手上的衣裳递给李哥:“李哥,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再去找你。”
李哥很害怕,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好安抚道:“放心,我……我认识他的。”
李哥苦笑应了一声:“好。”抖着身子离开了。
院子里只有两个人相望着。
仲秋的季节,秋高气爽,竹摇清影,沙沙作响。平地里突然一声旱雷,轰隆作响,天瞬间阴了,几滴雨点打在我身上。
我抬起头故作镇定道:“谁说我是你的……”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搂在怀里,嘞得我呼吸都困难。
我动了动,舒钰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过来:“陆云峥,为了寻你,我已经几个月没洗澡了,你要是敢嫌弃我身上有味儿,看我不……”他哼哼了几声,也没说出什么道道来。
一阵急雨点儿打下来,我在他怀里闷声道:“下雨了。”
舒钰好似没听见,不松手,我们俩瞬间被雨浇透了。
既然如此,那我什么也不说了,反正我在他怀里,说了也没用。
就这样在院中抱着,突然我一震。舒钰不知何时在我背后摸索着,点住我的穴道。他一把将我抱起,抱入屋中,将我放在榻上,把被褥盖上。
我瞪大了眼睛:“舒钰,你做什么?”
他也撩袍上榻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会儿。”复又睁开眼睛,瞪了我一眼:“你要是敢趁我睡着的时候跑了……”他紧紧拽着我的手,拽得我我有些发疼。
“舒钰,”我有些着急:“这样会感染风寒的。”
回答我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声。
我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冲开穴道,舒钰点穴的力道实在是微弱,也许……他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寻我上面了。
我紧紧握住舒钰的手,侧身趴在他身边,端详着他。
他的头发已经打结了,满脸胡渣,脸颊凹下去,瘦得厉害。
他为了寻我,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他在睡梦中翻身,侧面对着我,将我搂在怀里。
我靠在他的胸口,数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渐渐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