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悦菱立刻拉住了他的一只手,而他也奋力地往上爬着。
“别太用力,”他叫她,“抓着我就可以了。”他明明已经很难支撑,却还要这样对她说。
像初生的婴儿那样,他慢慢地,一寸寸地挪到了外面。
“谢谢。”他对她说了这两个字,就闭上了眼睛。
猎豹已经跳出来了,低头用鼻子去拱他的脸,悦菱也在一旁惊呼着:“京,京你醒醒,你再坚持一会儿……”
这一晚上漫漫无边。
京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在剧痛之中,视线很模糊,但能辨别出光感,还有上方模糊的人影。
“京。”悦菱抓住了他完好的那只手,“你醒了?你好点了吗?”
“嗯。”他回答了一声。
他居然还没死,这也算是奇迹了。
可是,为什么觉得全身都像被火烧着一样,口渴难忍,又刺痛不已。
“京,”悦菱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现在在发高烧,所以会很难受,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去林子里找了一下草药,给你的伤口敷上了。过一会儿,你可能会好一些。”
他听到她的声音,只微微张了张嘴:“水……”
“在这里。”悦菱捧起一片由叶子编起来的碗。她的手很巧,编出来的东西盛水居然滴水不漏。她也觉得很奇怪,树林很大,但是她竟然没有迷路,还找到了水源和一些看起来像草药的植物。
京的手臂很可怕,天亮之后她才看清楚,像是被什么烧了一样,整条手臂都是乌黑的,伤口明明很浅也不大,已经竟然已经开始溃疡。
除此以外,他身上并没有其他外伤。
他是中毒了吧?被蛇咬了吗?
悦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蛇毒要怎么处理。可是她就是那样做了。用京的刀,把伤口化脓的地方割掉,把黑色的血放出来,再把一些草药捣碎,敷在他的伤口处。
可是没多久,他还是发起高烧来。
“挺过去就好了。”她不断在他耳边安慰他,“京,我知道你很坚强。”
她扶他起来,喂给他水喝。
京艰难地吞咽着,清凉的液体顺着疼痛的喉咙滑下去,他觉得稍微好受了一些。
眼神比之前清晰了一点,悦菱的脸,在他的瞳孔值周,有些朦胧。
“为什么没走?”哪怕发着高烧,他也能理出一些事来。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反倒问他:“你到底是怎么了啊?需要我回去找十姬来救你吗?现在你也醒了……我还记得回去的路。”
“不,”他打断她,“不要回去,等我得救,你就死了。”他的手有些突然地,放在了她的小腹上,“你的孩子,怎么样?”
“我的宝宝很坚强呢。”悦菱本想抚摸自己的肚子,却忘了京的手正放在那里,一时竟按住了他的手。
她看到京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到两人这样的动作和姿势有些奇怪。
她的脸红了,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情感,而是女性天然的羞怯。
她不动声色地抓住京的手,悄悄拿开,放到了一边。
对于她给的距离,京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情。
“悦菱,”京看着她,和往常一样的口气,虽然他呼出来的气,因为高烧要比往常炽热十倍,“如果你没有遇见瑜颜墨,会不会爱上我?”
啥?
悦菱以为自己幻听了,惊诧地看着半靠着自己的京。
没想到接触到她诧异的眼神,京却闭上了眼:“回答我。”他的声音里,透着冷静与威严。
“不可能呢,”没想到悦菱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因为我已经遇到瑜颜墨了啊。”
“我是说假设,”他又睁开了眼,近在咫尺地注视着她,“你想一下,假如你,第一个遇到的人是我。”
“也不可能啊。”悦菱再一次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你也不可能爱上我啊。”
“如果我爱你呢?”他再一次打断她。
菱小姐激动了。
“没有这些假设了。因为我现在爱着瑜颜墨,他也同样爱着我。所以完全无法去想象我不爱他,或者这世上有人比他更爱我的事情呢!我随便去想想如果我遇到其他人会怎么样的结果,都是我还是爱着瑜颜墨的结果。因为我根本就不爱除去他以外的其他男人啊。”
她的话,率真却残忍。
看到京慢慢闭上眼。
她突然住了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直接。因而,在他持续沉默了好几秒之后,她试探性地:“你……不会真的爱我吧?”
“嗯,不会。”他的回答和之前一样迅速。
“那就好。”菱小姐没心没肺地摸了摸心口,吓了她一大跳呢。
“如果是爱呢?”他突然又看着她。
悦菱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她瞪着他:“你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玩笑。”他说,但声音低弱了很多,他的呼吸,也比刚才沉重了几分。
他的脸色让悦菱一时没去细想他的话,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啊,怎么办呢?看样子草药也没有任何作用,我还是回去找他们来救你吧。”
“不。”他简短地拒绝。
“我很快就要死了,你找他们没用。”
“别胡说了啊,”悦菱凑近了,安慰着他,“你可能被毒蛇咬伤了,只要得到正确地医治,一定会好的。”
可是京只是看着她的脸:“我要死了。悦菱,我看不到你的孩子了。但是,请你答应我,一定要把他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为什么你这么关心孩子呢?”悦菱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他的话让她感到深深的担忧,好像他真的不久就要别于人世一般。
听到她的问话,京似乎思索了很一阵子,这才缓缓地开口。
“槡死的时候,怀着几个月大的孩子。一同死的,还有她才一岁多的女儿。”
“槡?”悦菱反应了一下,“就是那间房间的女主人吗?”她想到天井里孤零零的墓碑,和那一屋子的香气及服饰,精巧的摇篮……
“是。”
“她是你的女人吗?”她又问。
“不,她是我妹妹。”他回答。
从前很禁忌的事情,从不准别人提及的事情,一旦决心要说出来,便也没有什么无端的顾虑了。
“她很单纯,也很直率,像你一样,没有心机,又很善良。”
悦菱从没想到,京看起来这么对人性和情感毫无感知的人,竟然也会说出善良这样的字眼。
“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的一个朋友。可是,我朋友却加入了一个组织。槡给他生了个女儿后,又怀了第二个孩子。但我朋友被派去执行一个任务,被敌人抓住了。他没有经受住对手的折磨……他出卖了组织。”
“然后呢?”悦菱的心揪得紧紧地。
“组织被敌人扫荡,他们抓不到我的朋友,于是就迁怒于他的妻儿……”
悦菱已经知道结局是什么了。
“他们杀了槡和她的孩子吗?”她握着京的手在发着抖。
“就在我面前。”
京转过头去。
京,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女儿,还有我肚子里的宝宝,他们是无辜的……很多年过去,每当他看到一个怀孕的女人,眼前就会出现妹妹临死前绝望的哭喊。
“你为什么没有救她?”悦菱问,想到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这样惨死,她捂着嘴,眼泪就要落下来。
“那时候,我还没有那个能力。”他说。
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少年,就算提着枪追过去,最终也被众多敌人击倒在地上。
“这里,”他扯开衣领,露出胸膛上一颗子弹的伤疤,“这里面还有当时的弹片。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取出来。”
这么多年,他留着妹妹的房间和一切衣饰,留着这个耻辱的、危险的弹片,为的就是,让自己永远不要忘记当初的痛苦和失去。
“你的那个朋友呢?”悦菱问,“他死了吗?”
“没有,”京说,“他回来以后,看到了槡和孩子的尸体,他忍着痛埋葬了他们,并救了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被敌人注射了吐真剂,才暴露了组织的地点。等我养好了伤,我们就回去复仇。杀光了那个组织里所有的人……从此,电鳗就诞生了。”
“他也是电鳗的一员?”悦菱吃惊地,“他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京闭目。
悦菱怔怔地,回味着京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京,”她握着他的手,想要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槡会很开心的……”
察觉到他的手指动了动,她轻声地:“槡有你这样的哥哥,她从小到大一定都很快乐。后来去了天堂,知道你这么多年这样挂念着她,爱着她,也一定会觉得非常的幸福。所以,你不要难过了。”
京缓缓睁眼。
他的眼神,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神色注视着她,又仿佛透过她的面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临死之前,像个妹妹那样,吻一下我的额头。”第一次,他的话,并不是那么安宁和冰冷。
☆、140 以喜爱的名义掠夺(加更)
悦菱看着京。
他很苍白,很虚弱,但同时,并没有失去往昔那种不露声色的强势。
他的话,带着一点乞求,但又带着一点命令,更多的,却是那种可有可无的沟通语气。
“我……”悦菱犹豫着。
吻一下额头,小堂也常常那样做呢。所以,看起来,这个动作只是表达友爱和关心的行为。
不过,以瑜颜墨的性格,连她对一只玩具好点都会大发雷霆,还别说她现在这样让京靠着她,又救治他又握着他的手,接下来……还要吻一下他的额头。
但是,京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最爱的妹妹怀着孩子惨死,一同死去的还有一个仅仅一岁的可爱小女孩。这么多年,他带着不能拯救亲人的痛苦活着,多么孤单啊。
而且,看他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转。
如果他真的会死的话,如果这就是他临死前的遗愿的话,或者说,如果他此生最大的祈愿就是能再次得到妹妹一个额头上的吻……
悦菱纠结着。
她似乎应该代替他的妹妹,来达成他的心愿?
“我可不可以,不要挨着你,就像你之前那样,吸吸气就行了?”她商量着。
“可以。”他说。
好吧,悦菱把小心肝揣好,瑜颜墨如果知道她只是完成别人临死前的心愿,做了一个牧师一样的仪式而已,他最多摆摆脸色给她看,不会真的生气吧?
“京,我现在就是你的妹妹槡。”她说这样的话,不过是为了暗示自己而已。
她狠下心来,慢慢低头下去……
快了,快了,他滚烫的额头就在自己的嘴唇前面。
悦菱快速地一吸气,立马就想离开。
可是,这时候,方才还好像很无力的京,突然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将她紧紧圈住。然后身子一翻,竟然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的嘴唇,在她毫无预料的时候就落了下来。
“唔!”悦菱挣扎,使劲地推着他。
但是京只用了一只手,就把她完全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要用力,小心你的孩子。”
“你混蛋!”悦菱愤怒,“你说了像妹妹那样的。”
但是,她很快就后悔自己开口说话。因为就在她张嘴的时候,京找到了破口的间隙。
那一秒,悦菱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响彻了。
完了……一瞬间,她连挣扎都忘记了。
完了,她竟然被除了瑜颜墨以外别的男人强吻了。
完了,瑜颜墨一定不会再理会她了,他一定会很生气,再也不想当她宝宝的爸比了。
心中涌起绝望,让她松下了原本还推搡着京的手。
京放开了她的唇,撑起身子,俯瞰着她:“如果不是因为我马上就会死去,我不会对你做这种事。”
“你骗人!”泪水夺眶而出,悦菱指控着他,“别拿你要死了做借口,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家伙!我一直相信你,你却欺负我!”
“好,”京看着她,眼神和往常无异,平静,没有波澜,“那我再拿这个当一次借口。如果不是我要死了,我不会告诉你我喜欢你。”
……
悦菱忘记要怎么反驳了……他竟然说他喜欢她?
“很失望不是爱吗?”京问她。
悦菱没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一下头。
“喜欢和爱,对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他说,“因为,我也不可能对别的女人有过这种类似的情感。所以,这种感觉,拿什么字眼来表达不重要。”
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他也没发觉过来。
一开始,只是觉得没必要杀死她,对于她,也不过是像对于从前遇到的每一个孕妇那样,有体贴,有关心,有帮助……一切都是因为补偿当初没有救下亲人的遗憾而已。
但是悦菱,和之前遇到的女人都不一样。
稍稍给予一点,就会不经意间地在心间记下来,每每多给予一点,就会越累积越多,开始想要更多的给予……
他承认她的一眉一眼,一颦一笑都让他想到槡。
她怀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甚至比她现在还要小一些。
可是,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和槡不一样了呢?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这中间的分水岭在哪里,总之慢慢开始,他意识到她是独立的,他对她的关注,是区别于对亲人之外的另一种视线。
突然就想要留下她,突然就希望她一直呆在身边,生下孩子,安安然然地留在这里。
“京,我不是槡……”她对他说。
“正因为不是,我才喜欢你。”他依然静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想要的东西,都会不择手段地夺过来,不顾有什么样的障碍,有什么样的危险。他就是个外表无欲无求,但实际上欲求无限的虚伪的强权者。
只是生平第一次,他想要的,不是一件珠宝,不是一幅画,也不是别人给予的政治许诺。
而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你不是要死了么?”悦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她不安的心情更重了,她突然后悔自己那么傻,竟然真的相信他只是要她去吻他的额头。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