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今日很有些不对劲,这木鱼单单只敲给我一个听,莫非是在向我昭示些什么?
今日不论如何,是要出一趟门了。
☆、第九章 梦里寻梅,还寒乍暖(2)
寒山寺云雾缭绕,百步高的青石台阶上一座古铜山门,半山绛红色的五瓣梅花隐在袅袅云后。巍峨山门绮住重楼,楼门上飘摇了五色佛桑,山门半遮半掩,并不是良辰上香佳节,香客往来无几,青石的地板岁月留下的痕迹斑斑驳驳,踩上去有些坑洼。
挂在山门上的叩门环,光滑金亮,勾起来,咚咚瞧了两声,一个俊秀小沙弥从门后探出头来,对我揖了揖,“施主,阿弥陀佛!”
“小师傅劳烦通——”话不说完。
小沙弥摇摇头,将我往外赶,“施主怎么又是你,不是说了供不的供不得了。”
我正色道,“这次我不是来求供牌位,而是求见了悟方丈!”
小沙弥这才自然,“师父方才下山游历讲经去了,才走不久,施主改日再来吧!”
就走了,我追问,“师傅可知道,是去了那里,何时能回来?”
小沙弥摸摸脑袋,踌躇思量一会儿,“这个不太清楚,以往师傅游历一般都得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原是这样,这梦也只能搁置了。想来应该不是很要紧的大事。揖了揖谢道,“有劳小师傅了,告辞!”
出了山门,沿着青石阶一步步往下走,渺渺檀香,皓皓钟鸣,莫名有些沉重,这段话压在心头闷闷得不释怀。
下到一半,耳后传来一声吱嘎地推门声。
我顿住回头去看,暮色地光晕,穿过树缝屋檐染到我面庞,逆着光模糊昏黄,隐约是位黄衫丽人,身侧跟着一个碧色娇小姑娘。
站在石阶上,眯着眼刺地有些发晕,只听地一声清婉女声,“蓝妹妹,你怎么也在这儿?”
稍微闭了闭眼,再睁开,阳光避过我转动到一边的青石缝隙上,灵台陡然一亮,看清楚眼前两人,原来是璟颜主仆,不觉有些失措,含笑福了福,“参见王妃!”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她。
今日,她一身鹅黄的秋蝉纱,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傲人的是微微凸起的腹。
“妹妹快请起,我面前怎也这样见外!”,顿了顿,语气平静谦和。
“山里崎岖,王妃怎到这荒野来了”我道,伸手搀过她。
目光扫过她微微凸起的腹部,这个孩子应该有三个月大了,彼时,她正一只手护着肚子,另一只由身旁碧衣小丫头搀扶,小心翼翼地又下了几步石阶。
她含着笑向我道了声谢。捏着她的臂膀,细腻光洁。
只听她依旧的柔软嗓音,“原本想是和殿下一起来的,只是近几日殿下忙不怎么在府里,他做的是大事,哪里敢叨扰。可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总想找个机会来给孩子祈祈福,今儿得空便领着丫头来了!”,顿了顿,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妹妹,来这儿又是为的何事?”
“祈福,同王妃一样。”不假思索地道。
我搀着她往石阶下的平地走,下到平缓山地上,一辆碧色杉木马车停在面前。
璟颜没有直接上去,停下来,问我,“看妹妹孤身一人,不如同我一起下山,也好做个伴!”
我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便答应坐上去了。
马车缓缓行进在蜿蜒山道上,两旁葱葱绿林。山道颠簸,姿熙又是大这肚子,很难想象这一路座过来,是如何消受的!她真的只是来祈福这么简单?
眼前美艳的女子,双唇紧闭,脸色微微发白,桃心样的大眼露着静谧望着窗外。
我有些不放心,轻声问,“外头风大,王妃别吹坏了身子,山路颠簸您还吃得消吗?”
她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头,那一霎我捕捉到了什么,却想不到词语,稍纵即逝,她淡淡道,“没事,我很好!”
车子转过一个狭窄的坡道,马儿有些来不及收脚,车子打了个旋儿又继续跑着。
忽儿,璟颜眼角闪过一丝异样,嘴角泛起一抹诡异,道“相思,你去和外面的车夫嘱咐一声,别跑太快,本宫吃不消!”
我点头,领了话,起身向前走了几步,马车还在行驶,扶着车辕掀开帘子,呼呼得冷风直直刮进来打在我的脸上,车夫里马车有一个人长的距离,我喊了一声他不应,风将说出去的话又吹回来,我复又张嘴喊,“师傅,麻烦驶慢些,王妃她——”
话还未说完,背后被人重重一搡,狠狠磕在车辕上,一个踉跄载下了车。车子骤然挺下,晃晃然,林子里走出两个黑衣蒙面人。蒙面人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用绳索绑住我手脚,我来不及弄清楚事情由来时,将一团稻草已塞进嘴里。
彼时,瞧见璟颜从马车上款款走下来,眼里闪着得意,不屑地嗤笑道,“摔成这个样子还没死。”
两个蒙面人走上前去,向璟颜抱拳行礼,“宫主!”
“将她扔下山崖,喂狼!”声音从璟颜口里蹦出,带着些嗜血的意味。
我睁大了双眼,嘶叫着。
她走到我更前,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划过脸颊,含着鬼魅的笑,道,“怎么,不想死?”,尔后是一声冷酷,“可是有人命我来杀你,要杀的干干净净,而我更是恨你入骨,若没有你,王爷便会全心全意!你可不要怪我!”,她一把拿掉塞在我最里的稻草。
我长呼一口气,凝视她一双眉目,冷冷斥问,“你,究竟是谁?”
“告诉你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妨,我乃红楼第十二宫宫主!”她道。
她将点我的脸颊上的玉指收回,我注意到她袖口裸露的地方,印了一只展翅金凤凰。她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你该死!”,说完,对着两个黑衣蒙面人示意,做了个杀的手势。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璟颜站起身,背过身去,冷冷吩咐,“扔下去!”
风在耳边呼啸,昏黄的天际在不断抽离,璟颜嫩黄的裙摆随风飘扬,愈来愈远愈来愈鲜活,空气中凝结着诡异。有多少个清冷夜晚,想象着自己赴死的情状,总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突然,自己当真就要这么死掉了么?
爹爹常说,一个人的生死是很难预料的。现在我大致深刻体会了,原来我的生死挨的如此近。脑子里涌现很多画面,零零碎碎拼起来,竟然是一张寒光盈盈的银白面具。这一刻,我怎么还能想到这个人,着实汗然。不禁哭笑。但眼前确确实实出现了一张莹白的泛着银光的面具男人。
那银白面具慢慢向我逼近,越来越近,甚至能触及到它的冰凉,贴住他的胸膛。
我不大置信,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任由身体坠落。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清冷梅香,可我嗅到的却是死亡逼近的窒息。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周遭还是潜伏着诸多幸运的。即便命运如此不堪,我依旧坚信。
譬如,当初没有随着爹爹砍头吊上城楼而是保全性命送去雅苑;譬如,送我去的不是偏僻压榨的小黑窑而是远负盛名的官家教坊;譬如能遇上祁言之开做个交易。不论怎样,换个角度想想,其实老天并不是完全不再眷顾我的。
再譬如,今日,我从百丈高的山崖上跌落,却没有摔得粉身碎骨,竟安然无恙地躺在崖底溪边的青松下烤火。这不是个梦,可我总觉得那么不真实。
这该不会就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让将死之人,再看一眼人世间的美好,再眷念一刻曾经未实现的梦。
可当他将烤的焦嫩刚好的黄鱼,串着树枝桠子递到我更前时,一切的胡思乱想都化作泡影,唯剩下鼻尖萦绕的焦香,馋的咽了两口唾沫,强忍着心中要扑夺上去一口吐入肚里的冲动,故作含蓄有礼的伸手接下,“谢谢!”
实实在在拿到手里之后,便再忍不住这份含蓄了,几口下去,一条手肘大的黄鱼便剩下凄惨鱼骨,啃完满足的摸摸肚子,余光瞟间身侧一阕黑衣袍角。
抬头看过去,他抱着手臂,斜斜靠着身后幽绿的青松一动不动,镶着蓝石的长剑正正插进一旁泥土,挺拔伟岸的侧影同青松一般耸立。银灰的面具盈盈,掩映着漫天璀璨星光,淡淡泛着蓝韵,飒飒清风浮动,翻起水波松浪和他的黑袍长发,树梢草丛间忽隐忽现地升起点点澄黄,那是萤火虫的光,在这样幽黑的夜晚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很美,美的很不真实。很多年以后回想起,依旧觉得,自己不是跌入悬崖而是落入一个仙境。
我将吃完的只剩下枝桠和鱼骨的残骸扬了扬,“你烤的很好吃!”,顿了顿,“你不饿吗?怎么不吃?”
他转过头来,久违的清沉寒凉声息,“你都吃完了,我还吃什么?”
脸一下子红到脖颈,手里握着的残骸微微颤了一颤,很不好意思地,“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一人一条呢……”
“你觉得抹黑捉条鱼,就那么容易么?”他的脸依旧看向我这边,星光下两片薄唇清凉。
我说不出话了。
蓝家还没有衰败之前,我幻想过与他再遇,幻想着到那时定不错失良机,偷偷摘掉这面具一看究竟。可不管多少次幻想,却从没有一次想象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空旷僻幽的山崖谷底。
第一次,分明是举着刀架着我脖子,杀气腾腾;这一次,却是舍身相救于生死。
☆、第十章 黑风飒飒,桃色灼灼(1)
我究竟要视他为敌还是友,亦有些混乱?但确确实实他从没伤过我,第一次没有,这一次更是意外。
就当我被扔下山崖的那一瞬,分明感受到了大地的吸力,闭了眼泰然接受死亡的瞬间,耳边竟传来一声清晰地男音,“别怕!捉紧我!”,顿时清明的同时,腰间已然被人箍紧,一个结实的胸膛将我稳稳环住,惊愕的睁大双眼瞧清楚眼前的男人,眼神触及到那面银灰面具以及幽幽紫眸时,心血竟无法抑制地潮涌,怔怔僵住,最后竟毫无来由激动的晕厥过去。那一刻的表情一定很扭曲,我回想起不觉有些可笑。
这个男人,到底是有怎样的魔力,让我记到如今?
我从晕厥中睁开眼时,他正在架起的火堆边串着鱼肉,见我醒了,淡淡瞟一眼,很平淡的丢下两个字,“醒了。”,继续手上的动作,然后,语气和缓和缓中带着些疑问,“你并没有伤着碰着哪里,怎么就晕过去了?”,顿了顿,又补充,“方才抱你下来时候,你像是很激动的样子,那是——”
我赶忙打断他的话,“那是我害怕,害怕掉下去摔个稀巴烂!我一害怕就爱晕过去!”极力为自己辩护。若是白白地告诉他,自己如此激动全然是因为又看见了你,岂不让他笑话。
“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我一直好奇,那天你飞出墙外之后究竟去了哪里?”我很好将话题转移。实则不是想你去了哪里,而是想知道在哪里可以看你面具下的脸。
他将串好的鱼方到火上,噼噼啪啪火星跳动,赤色的焰火搁在我们中间,印的他银灰的面具阵阵泛起红光,“恰巧路过,就顺手救了你。”
这轻轻淡淡几个字落在我耳朵里,心微微颤了颤,轻轻笑了一笑,“我们算是两清了,当日我也是救过你一次的,这一次你又救了我,刚刚好抵了!”
他转动了一下手里的鱼,没有去接话,顿了顿,又道,“那件事,你竟然还记得?”
我默然点点头,肯定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血那么深的伤口,自然记得深刻。”,顿了顿,又问,“这么说,你也记得?”
话落许久,他也不答话,我有些疑虑,不安地,“你,该不会是想赖账吧?还是另有阴谋?”
“蓝府的丫头,怎么会不记得呢!”,清沉微凉的嗓音,恍若淡云轻风,“你包扎的技术实在太烂,跑了不过半里路就爆线了,也就那块帕子还管用些,顶了半个时辰!”
我笑了,毫无预兆的笑了,“原来你记得!真好。那帕子可用水洗干净了,上面可是沾着我的涎水。”
“我记得这些,你很高兴?”,他将手里的鱼翻了个面,“你可真怪,怎么会记得一个要杀你的刺客?”
“记得,我就是记得!”,我肯定的点头,顿了顿,犹豫的还是说了心里的话,“我一直记得,自己想要看看面具下面的脸,究竟长了什么模样,从那天起一直好奇到现在!”我也不晓得自己究竟为何好奇心如此盛。
他笑了,澄澄地如清朗晚风,“果真是个怪女人,若你真想知道,机会也不是没有。”,他顿了顿,“除非你是我的妻子!除此之外的人,休想!”
转念又向他道,“那,你有妻子吗?”
他伸手递给我一条焦香黄鱼,笑着道,“有。”
晚风又袭过来一阵,夹杂这淡淡梅香,清幽萦绕鼻息,我叹了口气,幽幽转过头去,望着巍峨群山的黑影,微微发怔,喃喃道,“看来我这辈子,我是看不到你的样貌了。”
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夜里我宿在一块半仗高的挡风石头背后,他去林子里捡了些落地的松叶给我扑在泥地上当睡垫,松针尖细但平铺到一起,躺上去倒还柔软;没有盖的被子,他就将外袍脱下来递给我用。我问他要怎么睡觉,他说他就躺在石头外边。我很满意的点头,有了这样的回答,睡得便安心不少。毕竟是荒郊深谷,有没有野兽是难测的,睡觉能有个人做伴胆子自然大些。
细细想着,其实,面具人也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多半是他脸上那块银灰面具作怪,看不见脸也看不见喜怒哀乐,便很容产生冷漠的错觉吧!对于这个发现,暗地里兴奋了好久。
睡不着,仰着脸看星星,打赌石头外面的人肯定也没睡。
“喂,你叫什么名字?”突然发现自己十分大意,相处的这几个时辰里竟从没问过他名字,他总是得有个正经称谓才好些。
他果然醒着,像是翻了个身,沉沉道,“你觉的我应该叫什么?”
我噗嗤笑出声,“真是稀奇,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怎么会知道你叫什么?”将一支手枕在头下,侧着身子。
“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清凉地话音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