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公孙羽收到拓跋弈律的来信,说是要见她云云,而地点却是在峦城内的湖边小亭。
拓跋弈律信上的意思就是他不会带多少随身护卫来,而公孙羽大可以选择带着千军万马将他包围拿下,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她自己心里清楚,所以怎么做就看她的自觉。
这封信看的公孙羽十分的不爽快,直接揉碎了扔在地上,差点就要掀桌发火,太史烨一派自然地坐在旁边喝茶,看到公孙羽扔信的姿势以后眼睛瞥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纸团,便兀自喝了口茶,“嗒”的一声,茶杯被放在桌案上,太史烨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慢吞吞道:“确实是挑衅多了点,不过,他也是没说错,你不能把他怎么样,他们博济族便是这样的规矩,才不会为了一个谁而跟人谈条件,所以你就算抓了他去要挟扫纣王,他也是不会拿出什么结果给你的,而你也是不会杀了拓跋,是吧。”
公孙羽狡辩道:“他对你下毒,若是他不救你,我肯定杀他!”
太史烨两手一摊:“可这样我不是更没有解药了。”
公孙羽冷哼了一声,不服气地偏过头去了。
这时候微音过来敲门:“郡主,国公,城外拓拔将军来了,严老将军已经放行,我们是不是该……”
太史烨站起身,道:“阿羽,你去吧。”
公孙羽不解道:“你不去吗?”
太史烨已经脚下迈出去好几步道:“我当然不去了,我要去敷脸了。”
公孙羽大约能听懂太史烨的意思,急匆匆地就要出去,刚走出去没两步又退回去,将自己的佩剑执了一起走。
到了小亭的时候,拓跋弈律已经背对着她们站着了,果然如他所说,不过是带了四个卫护站在小亭外围,公孙羽也确实带了一大队人马过去,让他们在不远处待命,自己则是径直走进了小亭中。
微音看着她这样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生怕她那个急性子一个冲动就砍了拓跋弈律了。
再相见,就是仇人。
公孙羽记得三天前她是这样在内心做的决定。
“说吧,你今日来,是要跟我谈什么条件?”公孙羽连招呼都不想跟他打,客套的心情也没有,直接切入主题。
拓跋弈律并不在意这些,他很能体会公孙羽现在的心情,纵使心里不舒坦,但是还是在忍耐,脸上表现的一派平静:“这样直接也好,那么我也直截了当地跟你说,我便是要拿太史烨身上的毒来跟你做筹码。”
长剑出鞘,毫不犹豫地架上拓跋弈律的肩头:“拓跋,我再说一次,休想威胁我。”
拓跋弈律垂眼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剑,并不惊讶,反而更加的沉着:“这不是威胁。”随后将公孙羽的剑淡定地推开,续道,“这是告知。”
微音记得很清楚,那天她们家郡主娘娘气势汹汹的去,心情沉重的回,小亭里的对话没人知道,只有拓跋弈律和公孙羽两个人自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而后回到府上,微音看着面色沉重的公孙羽,问道:“郡主,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看国公?”
公孙羽好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一样,只是抬手摆了摆,示意微音不要说话,而后说道:“你别跟着我,我想静静。”
微音听了个似懂非懂,虽然很想知道公孙羽到底怎么了,但是她的脾气她明白,所以没有跟上去,任由她一个人坐在长廊上沉思。
“你已经动摇了,你的犹豫暴露了一切。”
“不用想太多,你早就没有选择。”
“我可以给你七日的时间考虑,你不用今日便着急回答我,第七日,用你的行动来给我回答就好。”
“……”
拓跋弈律的话似乎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公孙羽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决断,确实,她不能否认自己现在的想法,的的确确是想救太史烨,可是指责在身,她身为守将,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弃责任于不顾。
公孙羽这时候才知道自嘲了,果然那时候是谁说的,很多女人成不了大事就是因为太感情用事,要是谁都有女王的霸气,还会被这样的事情牵绊么,简直可笑至极。
至少在和太史烨敞开心扉说出实话之前,公孙羽是自信的,她坚信自己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苦恼,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事情真的发生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自己并没有什么魄力,也没有那么狠心。
原来自己这么没用。
公孙羽这么想着,也没有否认自己。
事后,公孙羽去了严威的书房一次,半遮半掩连蒙带骗地把今天和拓跋弈律的对话说了出来,严威坐在远处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临走,严威问道:“只是这样?”
公孙羽腿刚迈出门一步,就被严威这一句话吓得身体不动声色地一顿,淡然回答:“是,只是这样。”
关门离开的那一刻,公孙羽才知道自己刚刚有多紧张,手心全是冷汗,想想自己驰骋沙场的这几年,何曾有一刻像如今这般狼狈。
“呵,自作孽……”
无奈的自嘲一声,公孙羽打起精神快步往太史烨的房间走过去。
还有七天不是么,只要还有时间,总有办法的。
“我们的交换筹码是,用公孙羽换太史烨。”
“没错,公孙,王改变主意了,他要你倒戈,他认为你比峦城的利用价值更高。”
“我说了你不要现在就给我答案,七日之后,用你的行动告诉我答案。”
拓跋弈律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了,公孙羽要推开门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足够的勇气推开门,犹豫不决,踌躇不定,明明自己应该是个很果决的人……
“哎?郡主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元昊端着午饭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随即就开口问了,倒是把公孙羽吓得又是不轻。
公孙羽摇摇头,元昊忙着开门,热情道:“郡主回来,公子就开心了,快进去吧,正好用午膳了。”
“不……”原本想要婉拒,因为公孙羽还没想好怎么跟太史烨开口,她怕一见到太史烨就露馅儿。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元昊已经推推搡搡地把公孙羽推进去了,房间里的病者其实早就听到动静了,却还是倚在床榻上安静地看他的书,见到公孙羽踉踉跄跄地进来,便移开面前的书看她一眼,看着她脸红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放下书,整理整理衣摆,站起,说道:“回来的真快,正好赶上吃饭。”
元昊识相地放下午膳就出去了,顺便关了个门。
公孙羽垂着头站在原地没说话,太史烨盯着桌上的饭菜不禁夸赞道:“一看就是微音的手笔,看来我运气不错,还算有口福。”
听到话题被扯远,公孙羽就放心地坐下跟他一起扯:“可是听说你口味很刁啊,养的厨子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你居然看得上微音做的大锅饭。”
说着,两个人一人一边坐下准备吃饭,公孙羽庆幸地以为太史烨大约没有看出什么,而对方冷不防地一拍大腿来了一句:“阿羽,你知道我今天,就在刚刚,发现了一件什么事吗?”
公孙羽夹起的一颗小青菜滑落,重新回到了盘子里,公孙羽有点心虚,手抖抖索索地放下筷子,没有敢抬头看着太史烨。
他是……发现了吗……
公孙羽越来越紧张,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裙,她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尝遍人生百味,如果不是自己多年的征战经验,她只怕早就晕过去了。
她在等,等太史烨说出他刚刚发现的事情,如果他真的知道了,那她能做的,只有摊牌。
又是好久好久,久到公孙羽背后发虚,冷号直冒,差一点就要自己缴械投降说出实话了,太史烨才慢慢吞吞说道:“我发现,阿祁没有把我的免死金牌还给我。”
公孙羽傻了,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所幸不是在说她的事情,只是这一惊一乍的,着实让公孙羽有点撑不下去,站起身,诺诺道:“我刚刚想起来城门那里守卫还有点空,我去安排一下,你先吃,我一会儿就来。”
说着就出了门。
太史烨目送着她的背影出去,不自觉地自言自语:“阿羽啊阿羽,你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这么些时候,你都没有发现我没有问你今天和拓跋弈律的谈话,所以,正如我所想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回」
脚步有些虚浮,公孙羽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房门,手捶上墙壁:“可恶,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
愤愤地骂着,公孙羽就往城楼上过去了。
李炎看到老大来了,丢了瓜子凑上去,结果对上了一个神色凝重的公孙羽,他本想说点什么吸引一下公孙羽偏生说了个最不该说的话题:“将军,今天那个拖把跟你说什么了?”
公孙羽瞥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么快就改口了?”
李炎气得脸都快扭曲了,愤愤道:“那又怎么样?当初是他们博济族说好的忠诚呢?真是要呵呵了,说倒戈就倒戈,你都不知道将士们这几天都是怎么说的!”
公孙羽巡视了一下城外,随口道:“都怎么说的?”
李炎嘴巴大,全都说出来了,好比说大家都在谴责博济族的不忠不义,又谴责了梁国的趁人之危和卑鄙无耻,还扬言说要先灭了博济族泄恨,而最重要的一点也被李炎轻描淡写地一块抖落出来了,无非就是极少部分的将士在议论公孙羽和太史烨的事情。
公孙羽对别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态度,却是把这些话都听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自己的手下已经这么想了?
他们居然觉得自己会用峦城去换太史烨的解药,因为当时她犹豫了。
公孙羽原本有些气不过,自己带了这么久的将士们,竟然因为这样一句话怀疑她的态度,虽然她内心真的这样挣扎了,但是听到别人就这么说她,她难免心里有些着急和难受。
看到公孙羽脸色有点差,李炎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捂住嘴不说话,愣愣地看着公孙羽。
“阿羽,你在想什么?”
是他来了……
太史烨眼神示意李炎退下,自己走到公孙羽的身边同她一起眺望远方。
城墙上风大,带着点不大不小的风沙,公孙羽眯了眼睛,没有看太史烨,开口问:“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你身体不好,快回去。”
太史烨怎么肯回去:“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说过我是半个大夫,而且我答应过你,你不同意,我不会死。”
公孙羽有点难过:“太史,我早就问过了,你身上的毒,只有博济族的王室有办法了。”
太史烨淡淡地“嗯”了一声,开始拉开话题。
修长的手指遥遥一指远方,城楼上的视角很好,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从这里看下去,是辽阔的疆土。
“阿羽,你看,这天下,也不过就这么大,阿祁总有一天会全都拿下的,是不是。”
公孙羽摸了摸揣在怀里的皇极令,声音却是说不出的闷:“是啊,有了这个牌子,确实,天下早就是囊中之物了。”
太史烨动作一派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就拉上了公孙羽的手,触手依旧是那样的冰凉:“公孙,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的压力太大,好吗?你看,我不是在你身边陪你么?你看我当年也是个调兵遣将的,战绩也不比你差。”
说到这里,公孙羽噗嗤笑出声:“你还好意思说呢,那时候是谁两次被降职的。”
饶是如此,两个人的心里各自盘算,公孙羽渐渐习惯了这样绕弯子讲话的套路,她觉得自己大概能瞒得住太史烨。
当然,真的只是大概。
公孙羽离开的那天晚上,太史烨便是站在这个位置目送她。
晚上的风吹得比白日里更加肆虐,太史烨紧了紧身上的厚披风。
风刮过脸颊边,是微微的刺痛,可是这痛,却怎么都痛不过内心。
想想刚刚她给自己倒的下了迷药的酒,又一杯杯想要灌他喝下去的样子,太史烨都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吧。
手指抚上嘴唇,太史烨的嘴角微微上扬。
好在她还算是解风情,知道走之前吻一吻睡过去的自家未婚夫。
不过笑容转瞬即逝,望着绝尘而去的快马,上面那个单薄的身影也渐行渐远,太史烨脸上随即换上的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面色冷的让人觉得可怕。
“这丫头,大约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严威的声音出现在太史烨的身后,却是那样的无奈和带着苛责。
“她大约以为这七日自己隐藏的很好。”太史烨转过身来,看着严威。
严威铁青着脸:“我以为她会比你可靠,却没想到,我最信任的小辈,全大陈最信任的女将军,还是让所有人失望了。”
“是我的错。”
严威怔了怔,有些惊讶地看着太史烨。
“是我的错。”
确定是眼前人嘴里说出的话,严威竟然挑了挑眉,忍不住说道:“老夫向来听说师侄脾气怪,认错这种事绝不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看来是虚传了。”
太史烨扯了扯嘴角,步入正题:“我们言归正传,现在,不能告诉任何人阿羽的决定,对她,对军心,对大陈,没有半点好处。”
“可是纸包不住火,她人身在敌营,不能保证博济族不把真相说出来。”
“但那只是他们认为。”
“他们认为还不够?一旦丫头被发现,她就真的保不住了,到时候军心涣散,于我们都是不利的。”
“那如果这只是一个计呢?”
话的尾音融在了风里,四周是一阵死静。
太史烨侧眸看着严威,郑重道:“背叛,被反背叛,世伯觉得,可行得通?”
严威和太史烨交谈地寥寥几句间,公孙羽已经头脑完全空白地出了城,到了博济族境内,一路畅通无阻,她不难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是发麻的,甚至拉着缰绳的手还在发抖。
盘算了那么多天,她终究还是下了决心,她从未想过通敌叛国,因为她最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她公孙家向来的祖训便有一条叫忠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