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龄嘴角的笑渐渐敛去,瞪大了一双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动了动嘴角,还未出声,就听见段傥说。
“原来,睡公主和睡一个青楼歌姬感觉没有什么不同,感觉都不坏。”段傥说着伸手去摸妙龄的脸,却被妙龄一下躲开。一双泪珠落在锦缎做的被子上。她顾不上那么多,小心的将被子围在自己身上,身体不自禁的颤抖着,像是不是自己的了。她一个劲儿向床的一角躲去,好像这样一躲就能躲到眼前人的视线之外一样。
看着床上那个用被自己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一团,段傥收回手,低头看着妙龄头顶,强抑住胸口那抹疼痛,转身大步离开。
“你要结婚了,是吗?”
在段傥走到门口的时候,妙龄忽然出声问。
段傥在门边停了一停,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这些和你,并没有多大关系。”
妙龄直到听不到声音,才抬头望着门口。外面阳光真好,可是照不进这张床上来。
晚秋端着脸盆进来的时候,妙龄已经穿戴整齐,尽管她努力的想要将自己收拾的不那么狼狈,可是看着身上那一团褶皱的衣服,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笑自己多此一举。
晚秋放下脸盆,转头去看从床边走过来的妙龄,立刻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眨了眨眼睛。瞬间眼里满是愤恨和鄙视,“你怎么会在这里?”
妙龄无视晚秋眼里的鄙视,只是淡笑着回望过去,并未回答她的问题。然后自顾自的洗脸梳头。段傥的房间里有一枚铜镜,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嘴唇红肿,模样吓人的很。
妙龄缓缓从铜镜边上移开,看着晚秋。
“我们走吧。”
妙龄语气淡然,就好像她昨晚没有和段傥发生过什么,就好像她只是来这里做客。
晚秋忍了又忍,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昨晚哥哥说她已经离开了,怎么会在段傥房里醒来,而且脸上和脖子,还那样。
见妙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咬牙骂了句不要脸,转身走在前面。
刚刚段傥忽然出现在她的院子,要她端洗脸水过去。她想问怎么了,看段傥那张又黑又冷的脸,愣是没敢问出口。
她当时还猜想会不会是那个大胆的李姑娘半夜里偷偷钻到段傥床上去了。结果没想到竟然是她。刚才看段傥那样子,似乎对她嫌弃的不行。晚秋心里冷笑,瞥一眼身侧这个衣衫褶皱,脸色泛红,嘴角红肿的人。可是见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庄重,步子不快不慢,姿态优雅,扬着头,嘴角微微翘起,面带端庄的笑容。好似这里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院子,好似她穿的不是一团抹步一样的衣衫。晚秋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妙龄,的确像个公主。
是的,她就那样高昂着头,带着淡淡的微笑,从段傥的院子姿态从容的走过,引得院子里忙乱的人们忍不住望过去。人们似乎忘了她脸上的不堪,和身上的尴尬。她如同一个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又像是一个王后在悠闲的逛自己的后花园。
当段傥看着妙龄在晚秋的带领下,目不斜视的从穆一涵院子门前走过,双目不自觉的看着她单薄孱弱的背影,自然没错过握成拳依旧颤抖的手,和步子的不自然。而他只是紧紧的将手握成拳,狼狈的转过头去。
妙龄又被送回到之前关着她的小屋子,这次没有跳墙,原来围墙是有门的,只是她自己没发现。不过看着那厚厚的石门,她想,即使自己找到了,也不可能打得开。如今自己内力被压制,那点子力气,根本推不开那个石门。
听着身后石门关闭的声音,妙龄颓然跌坐在地上。终于强伪装出来的坚强镇定在这一刻尽数瓦解。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忽然很想就这样一死了之。她快步爬起来,从袖子里拿出自己手中雕刻刀。对着自己的脖颈比划了一下,却怎么都下不了手。将手中的雕刻刀丢在一边,阳光下,刀片上泛着晶亮的光芒,刺眼的很。
她不后悔把自己交给段傥,只是遗憾把自己交给他之后,他依然恨着她。
也是,他又怎么会在乎自己的身体,不过是睡了一晚,和那十年的仇恨相比算得了什么呢。可笑,她竟然还以为他们会有新的开始,竟然还好意思的害羞,分明是不要脸,对,就像晚秋说的那样,她真是不要脸。
欧阳妙龄,我恨你,我恨你。
妙龄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我恨你,我恨你!”
妙龄颓然放下手。
可是段傥,昨晚我不信你在碰我的时候是恨我的,我不信。妙龄低头,抱着双腿,呆呆的望着屋子,将背影留给倚在围墙下的男人。
听到妙龄那句“我恨你”,那感觉就好像是一锤子砸在他心头,钝痛。
知道她的身份,他告诉自己这个女儿是个骗子,可恨又该死。可是听到她说恨他,才明白原来被人自己爱的人恨是这样的感觉。
妙龄一个人在外面坐的太久,转身回到房中,也顾不得洗漱,回到房里直接躺下。她自暴自弃的想,就这样睡死过去吧。
可是她根本无法睡死过去,明明身体不舒服的很,还是醒来了。妙龄觉得自己十分悲哀,想自杀不敢,想自暴自弃都困难。费力的从炕上爬起来。在井里打了水,烧了一大锅,自己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斑驳的吻痕,想着段傥讽刺的话语和微笑,妙龄咬了咬牙,还是没法对自己下手。
门外小窗口处已经放好了食物,妙龄没有去拿。将自己收拾一番,去推隔壁那个满是刑具的房门。
门一推开,却发现,原本挂满刑具的墙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变成了字画。之前堆在屋子一角那个一团渔网似的东西,变成一张书桌,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屋子四角还放着大花瓶,更好笑的是里面竟然还有新鲜的花枝。妙龄揉了下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在里面转了一圈。似乎明白了什么。
段傥,他是想要就这样软禁她一辈子吧。妙龄如是想。
事到如今,他对她,或许爱也不那么浓烈,恨也不那么强烈了吧。这样也好,她本就欠他良多,如果这样软禁她羞辱她能让他痛快,倒也无所谓了。
他既然活着就会遵从父亲遗愿,会结婚,会有很多的孩子,会在妻儿相伴的年月中渐渐忘了她。那时候,她或许也已经彻底放下他,放下对他的爱和执着。
作者有话要说:
☆、归去来10
日子就在这样平平淡淡中过去了一个月。
十月的碧霞山已经很冷了,早起时屋外一片白霜。妙龄披着被子坐在炕上发呆。
昨天早晨她醒来,炕上竟然放着两床新的厚厚的被子。还有一件冬衣。妙龄笑着看着炕上的东西,有些想笑。昨晚睡到半夜醒来,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还想着怎么才能弄到一件厚一点的冬衣呢。那时候她在被窝里想,段傥会不会时不时来偷偷看看她,看她可怜兮兮的,就高兴的离开,看她过得好,就想法子让她不痛快。这样想过又觉得自己够傻气的。没想到今晨一醒来,竟然看到棉被和冬衣。这人,这样算什么?不过也可能是穆一涵的意思。她能觉察到穆一涵对她有些不忍。
妙龄觉得自己在这山上,生命力十分顽强。
那晚之后,身体明显不舒服,虽然洗了热水澡,但是因为没有大的浴盆,她只在厨房的空地上洗了洗。那时候虽然不像现在这样冷,但是很多时候,但冷风从门缝中吹进来,也冻得人只发抖。不过昏昏沉沉两天,竟然就那样莫名其妙的好了。
如今妙龄发觉自己的心态变的平和了,这么长时间的孤独和无聊,没让她崩溃,反而让她更平静了。以前在沁园,她三天不出门,就要闲出一身病来。现在困在这一方小院内,无聊的时候,拣选一块木头,雕雕刻刻,一天也就那样过去了。
这屋子里没有镜子,但她每天都会很认真的梳洗,但很随意的将长发挽起。每次挽起长发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自嘲自己到底是妇人还是少女。于是,她便随心所欲,偶尔编个发辫,偶尔像是在沁园那样,散着头发,有时候也会挽起来。
以前那些游山玩水的想法,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变得越来越遥远。她甚至想自己或许直到八十岁还是这般波澜不惊的心境吧。
有时候她也会想京城,想京城里的每一个人,想那些人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的生命里曾出现过那么多的人。她甚至还记得朱雀街上那个买烤红薯的婆婆。记得她脸上的老年斑和皱纹,还有那双指腹黝黑的手。她很奇怪,想到父皇的时候,面目很是模糊,但是想到街边偶遇的某个人,却记忆清晰。
有时候想到这些人,她就会随手在木头上雕刻下记忆中他们的样子,有时候雕成小摆件,有时候雕成浮雕图。不过有些木质不好,她雕完放在一边,几天之后再去看,就变了个模样。
最早雕的两个小人,竟然生了蛀虫。妙龄想扔了,很多次都拿在手里准备丢出去了,却还是忍住了,最后放在窗台边上。没事的时候,拿来看一眼。
每天想的最多的人,是段傥。想他在做什么,想他是不是也会想起她来。想到他们想见相识相爱,会忍不住笑。想到之后的那些事,她又忍不住要哭。不过她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哭了。
这样很好,每天妙龄都这样告诉自己。
看到屋子里的棉被冬衣,她觉得这样更好,可以幻想他们其实还如同兄妹那样相亲相爱。
早起的饭菜已经放在食篮子里送了进来,妙龄直接动墙洞中将食盒拎进屋里。粥和包子都还带着温度,小菜估计原本就是凉的,现在更凉了。
因为早晨发现的棉被和冬衣,妙龄整个早晨都带着微笑。
将小菜两个小菜摆好放在桌上,看着那一碟子酸豆角,她竟有些忍不住要吃一口。拿着筷子夹了一个小包子,虽然有些凉了,但是好在还有温度。味道不错。她忽然很想吃京城红磨坊巷子口那家铺子的小笼包了。想想都让人流口水。
粥是红枣粥,因为用砂锅装着,并没有很凉,妙龄吃一口觉得有点甜。虽然不是很喜欢,但是因为有红枣,她尽量都吃完。不然来了月事又要肚子疼。
算起来,都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
山中岁月长,或许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妙龄夹菜的手忽然一顿,缓缓放下筷子。盯着桌上的吃食,心里悲一阵喜一阵的。
好容易盼到了中午,太阳上来了。妙龄将屋子里的被子都拿出来晒太阳,以前看沁园里的婆子们晒被子,当时也笑着要帮忙,还被婆子们阻拦,说她金枝玉叶,怎么能干粗活。如今被子要自己晒,每天的生活都要自己来办。不知道那些婆子们看见这样的她,会不会惊掉了下巴。
妙龄坐在厨房的灶膛跟前烧火。锅里又是一大锅的水,等水烧开了。炕上就暖和了。这还是自己发现的。刚才去后院树下取柴火,发现树下的柴火多了好些。
无论是炕上的棉被冬衣,还是树下的柴火。这些都是温暖的意思。想到这些妙龄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正美滋滋的烧火,听见院外那熟悉的声响。高墙上那个小窗子被打开。妙龄立刻站起来向门外跑去。在那人关上小窗子之前,她出声叫住来人。
“别走。请问您,今天是初几了?”
这是自上次问过那人之后,妙龄第一次开口。那人关门的手顿住,但还是没说什么。直接关上小窗。妙龄不死心的又问。“我只是想知道我在这里多久了,麻烦您。”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偶尔从院子飞过的鸟儿的身影。
妙龄有些沮丧,拿着食篮子走进厨房,发现灶膛里的柴火已经烧到了外面,厨房里满是青烟,她慌乱的将剩下半截的燃着的木头塞进灶膛里,青烟呛得她咳嗽不止,顾不得屋子冷,妙龄直接将屋门打开。站在门口一个劲儿的咳嗽,咳得厉害,胃也跟着难受。
午饭直接在炕上吃,心里有事,吃起东西来竟有些食不知味。将碗筷收拾好,放在食篮子里,又放回到墙洞上。妙龄无精打采的回屋午睡。
李春归上山已经半个月了。原本要上山为段傥庆生,但是忽然惹了伤寒,家里人死活不让她出门,一拖就拖了半个多月。上山的时候已经十月了。随他一同来的还有自己的父亲和段傥的师父。她心里美滋滋的想着,两位老人上山,他们的婚期很快就会定下的。来的时候母亲还说,别将婚期定的太早了,三月正是好时候。母亲要她在家里待嫁,可她怎么能呆得住。她怕段傥依旧不愿娶她,她总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听父亲说,他经历了大事,正心情不好。这个时候,她若是陪在他身边,他便不会那样讨厌她了吧。
没想到上山那日,他会亲自下山来接他们,虽然没主动和她说一句话,但是也不似从前对她那样冷漠。她心里窃喜着,有时候偷偷看他,抑制不住的心疼。比起当年,他瘦了好多,比那时候还不快乐。
她在山中每日都找机会进段傥的院子,可他总是找借口不理她,也不知道都在忙什么。好在还有个穆晚秋和她一起玩。
穆晚秋是个直爽性子,和她很是投缘,虽然穆晚秋也是不开心的模样,但至少比段傥好说话。也是和穆晚秋接触的这几日,才知道,原来段傥这般伤心,竟是因为一个女人。可是她怎么问,穆晚秋都不肯告诉她那个女人是谁。
虽然气愤,但是心里也偷偷的想,正是因为别的女人伤了他,所以她才要更加对他好,他一定会看到她的好的。她一辈子都不会背叛段傥的。
这个时候的天气很冷,只有中午太有太阳,李春归是个闲不住的人,这几天穆晚秋来月事了,整天把自己窝在屋子里不出来,她索性自己出去转悠。
走来走去,走到宅子西侧的一个偏院,远远的,只看见高大的围墙,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向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婆子从围墙一角走过来。直接沿着小路向大厨房走了过去。
李春归有些奇怪,悄悄的走到围墙那边。墙是新建不久的,这样高,这样牢固,难道里面养了什么野兽不成?她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了听,没听到任何动静。
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