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显然没想到穆一涵会这样说,在她的印象中,穆一涵总是笑着的,比起段傥他更好说话,所以她才会找柳翠儿希望她带她来断雪山庄。
早晨的时候她见柳翠儿,才知道柳翠儿也是要离开的。这些年来,柳翠儿对穆一涵的心思她看的清楚明白。所以她才会说动柳翠儿来断雪山庄和穆一涵和晚秋告别。她不知道柳翠儿和穆一涵兄妹之间的过去,但是她知道柳翠儿也希望能留在穆一涵身边。她不过是给柳翠儿一个上山来的借口。
果然柳翠儿听她求着她带她来见段傥,她只想了一会儿,就答应,“荷香你我相识一场,我也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只是男人的心思,比你想的狠,你要有准备。”
她当然知道段傥的狠,她也没指望段傥会改变决定,她只是希望自己见一见段傥的未婚妻。希望那个让段傥倾心的女子能看她可怜容得下她。
“二爷,别无所求,只希望二爷能将这个荷包转交给庄主的未婚妻子,算是荷香的一个礼物。希望她能念在荷香伺候庄主三年的份上,给荷香一个容身之所。荷香不求常伴庄主左右,宁愿为奴为婢报答庄主这三年的厚爱。”
穆一涵被和想的话说的一愣,她竟然相见妙龄,可是这话说的实在是让人不爱听。什么礼物,什么为奴为婢,她这是专门来给自己嫂子添堵吗?
“荷香姑娘,大哥的五百两银票,你竟换不来一个容身之处吗?我劝你还是快些下山吧。我不会让你见她,你的荷包留给别人吧。”
穆一涵顶烦荷香这种做法,说话毫不留余地。
荷香原本低着头,此刻满脸是泪,这些年虽然身在青楼,但是她只有段傥一个男人,她从来没把自己当做一个青楼女子,她想至少段傥给她的是整个暖香阁都没有的殊荣。
可是穆一涵说话的语气,分明是把她当成一个娼妓来打发了。
她一咬牙,抬头看着穆一涵。
“二爷,烦请你告知庄主一声,荷香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荷香话音一落,不仅是穆一涵,柳翠儿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破阵子14
穆一涵第一时间抬头去看柳翠儿,他知道荷香这些人都掌握在柳翠儿手中,如果她真的怀有身孕柳翠儿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柳翠儿不知道,那么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假的。
柳翠儿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她也不能说这件事是假的。昨天柳翠儿叫了诊,她当时忙其他的事情并不知道心慌意乱的,之后也忘了问荷香问诊的事。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荷香,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荷香,你站起来说话。”柳翠儿忽然出声,荷香抬头看着柳翠儿又去看在一边盯着她如同盯着一个怪物一样的穆一涵。
“柳姐姐,我……二爷,求您了,让我见见庄主吧。”
荷香并没有起身,只是不停的对着穆一涵磕着头。
“荷香,你是连最后的脸面都不要了?大哥不会见你,更不会让你见嫂子的。你手中的五百两银子,可以在舟山随便一个地方买下一个宅院,足够你生活了。如果你要嫁人,除了大哥,相信会有不少人愿意娶你。你又何必非要走一条死路呢?”
穆一涵实在不会安慰人,尤其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这些年他身边除了穆晚秋,就没有过别的女人,穆晚秋不喜欢哭闹,每次闯了祸,他基本上是棍棒教育。像荷香这样的娇滴滴的哭成个泪人一样的女子,他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再不喜欢,她毕竟是个女子,又不是晚秋,他更不能动手。
看了眼身边同样呆住了的柳翠儿,穆一涵给她使眼色,希望她能带荷香离开。柳翠儿苦笑一下,上前去扶荷香。
“荷香,你……起来,我带你回去。”
柳翠儿能理解荷香,但是她不能认同荷香的做法。再喜欢又怎样,他不在意你,不管你是肚子里怀着孩子,还是你为他头破血流,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段傥不是一般男人,他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眼泪就改变什么。荷香自诩自己了解段傥,其实,她不过是太自以为是。她从来都不是段傥的唯一,也许她是段傥在舟山唯一的女人,那是因为他从来不重女色,当初选了荷香,根本是为了能更好的在舟山立足。荷香忘了,她是在怎样一种情形下被段傥选中的。
“柳姐姐,我不求名分,我只是想要……我只是,只要我能看见他就好。庄主夫人就这样容不下我吗?”荷香额头通红,隐隐的有血迹渗出,柳翠儿摇摇头,眼里都是失望。
她以为荷香是个烈性女子,是淡然洒脱的。可是如今看来却是她错看了。
“荷香,你还不明白吗,你从来都没有名分,庄主他当初选你,不是因为你特别,对你另眼相看,而是他当时需要一个女人,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念在相识一场,而且荷香对柳翠儿一向敬重,柳翠儿才忍不住开口劝她。
“不是的,柳姐姐,梅香、兰香她们比我有才华比我漂亮懂事,但是这些年庄主只要我一个人伺候。能得庄主怜惜,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我不争什么,只是想留在庄主身边伺候庄主和夫人一辈子,以报答他对我的恩情。”
柳翠儿见荷香如此执迷不悟,忍不住摇了摇头。
穆一涵此刻已经收敛了情绪,坐在一旁,看着柳翠儿和荷香说话,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像是台上的戏,禁不住觉得好笑,索性坐下来慢慢看。当然他也想看看柳翠儿。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柳翠儿劝说荷香,忍不住想当初的她。这些年过去了,她似乎也变了。
柳翠儿知道穆一涵在看她,她也知道穆一涵心里怎样想她,如今的荷香和从前的她又有何差别呢。
可她就是因为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才要劝荷香。人生苦短,为何要把自己束缚在一个男人身上呢。活不下去还有死,她们这种被人抛弃的人,只有自己看开一些才能好过。
“荷香,你不是要报答什么恩情,你只是贪心的赌一个机会,一个庄主或者庄主夫人对你心软的机会,或者未来的某一天自己能再次爬上庄主的床的机会。何必说的那么动听?如果他今天不要你,以后还会再让给你机会,这样的男人,你如此费尽心机又值得什么?”
柳翠儿这话说的不可谓不狠。边上一直在看好戏的穆一涵都不自禁的看向她。他以为会在柳翠儿脸上看到愤怒或者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可是没有,她眼里蓄着泪,那沉痛的如同死灰一般的眼神,让他心里一震。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小时候那个骄傲的扬着头吩咐他做这做那的小丫头。十年,改变了那么多。
穆一涵忽然无心看戏,他站起身,走到荷香跟前,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门外有人叫庄主。他无奈的笑笑,本想着让她安静的来安静的离开,如今惹怒了段傥,他想帮忙都帮不上了。而他最担心的还是,如果妙龄也跟着一起来了,那就真不可收拾了。好在只有段傥一个人,他向段傥身后张望了一下,果然是一个人。
“大哥,我先去忙了。”穆一涵觉得自己大哥处理女人的问题,这个做弟弟的不太适合在场。索性离开,免得大家都不自在。走之前看了眼柳翠儿,就见柳翠儿也正在看他,他不自觉的就冲她笑了下。
走出门外,才觉察到自己刚才是对着柳翠儿在笑,心里一时间复杂的很。
没走出几步远,就听见那个让人生厌的苍老的声音。
他回头,柳翠儿就站在他不远处,眼睛有些红,笑容依旧是那样淡淡的,宛如一幅画,只是一个表情,并不生动。好像再次重逢时,她的脸上总是带着这种笑容,没有生命的笑容。
他停下脚步,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着柳翠儿,仔细看着她的五官,和小时候没有一处相像,可是只要看到她这张脸,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他小时候整日缠着的小丫头。
这次他没有闪开,他们兄妹三人在舟山呆了很久了,但他们依旧是舟山的外来户,曾经他们以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会在这里生根发芽,可是不能,只要他们跟在段傥身边,以后可能时不时的面临这种日子。
在舟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也许十几天,也许几天,他们会彻底从舟山这个地方消失。就如同他们来时一样。所以,这次可能是和柳翠儿最后的见面,也许这辈子再没机会遇见了。他想,既然自己心里已经放下,便没什么可躲的了。柳翠儿刚才那番话他也听得明白,她是个想得透彻的人,以后也会过得很好。
“二爷还能和我说说话,这倒让我意外。”柳翠儿走到穆一涵跟前,笑着说。
这个笑比刚才多了点生机。
穆一涵也笑。
“很快我们会离开舟山,恐怕以后都不会再见。我也有些话要对柳老板说。”穆一涵认真起来的样子很迷人,至少柳翠儿这样认为。
自从她在舟山偶遇穆晚秋,这几年见虽然都在舟山,但是见到穆一涵的次数屈指可数。他避着她,她知道。以前她总是找各种机会来山庄,希望能和他偶遇,希望能够再有机会回到他身边,虽然知道是奢望,但是那时候好像这是自己的唯一的乐趣了。直到中毒,自己那自诩曼妙的嗓音再也回不来了。她的这个乐趣也变得无趣了。
他说有话对她说,尽管她能猜到那会是些什么话,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哪怕她不见得听话。
两人沿着院子前面的小径一直向山庄门口走去,柳翠儿觉得穆一涵像是在送她出门。这个想法一产生,让她有些欣喜又难过。
“大哥应该和你说了,解散暖香阁的事。”穆一涵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用这个开头。
也不管柳翠儿怎么说,接下说下去。
“这几年你为山庄做了很多事,也帮了晚秋很多。虽然不说,我心里是知道的,谢谢你小翠。”
听见穆一涵用小时候的称呼,柳翠儿还未说话,眼泪便流下来。小翠,小翠……她低下头掩面拭泪,轻笑出声,声音沙哑,听起来怪极了。
“嗨,二爷不必客气。”再抬头又是那副不变的微笑模样,似乎刚才的失态不是她。
“那个,那个七爷,我听说对你很好。以后你一个女子,生活不易。女孩子嘛,遇见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管他为妻为妾呢,只要不委屈了你,日子总不会比现在难过。”
穆一涵说完这话,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可是却不敢去看柳翠儿的眼睛。
柳翠儿知道穆一涵会说什么,但是真听到了,心里却觉得难过。转念一想,倒也释然了。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他如今能够对她说这些,与他,已是不易。
“嗯。我明白的。”柳翠儿笑着点点头。
“我并不恨你,希望你能过得好。”穆一涵看着柳翠儿,说的认真。
柳翠儿强忍住眼泪,仰头看着他。
“谢谢你。我会的。”
穆一涵笑着摇头,他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婆婆妈妈,还是笑柳翠儿那一瞬间宛如小时候的骄傲模样。
柳翠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无声的笑着,仿佛这十几年的岁月就这样在这笑容里淡去了,他们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而这生活再与彼此无关,与过往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破阵子15
段傥看了眼依然跪在地上的荷香,轻叹一声,“荷香,你起来。”
初见荷香她便是这样一幅模样,那时候她还不叫荷香,他忘记了叫什么。但是当时的事情倒是记得清楚。
初来舟山,那时候断雪山庄还在建设,长鹰镖局走完了第一趟票,客栈的地契才刚拿到手,暖香阁的妈妈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狠辣女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想要站稳脚跟并不容易。山庄的工匠多次被郡守郭振昌强行请回去修缮宅院,工程搁置了很久。送了很多钱过去,也送了很多美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却在某一天被郡守通知,朝廷有人在查他。多年来被追杀已经习惯,但是他厌倦了这种习惯,郡守并不清楚他的过去,只知道他初来乍到得罪了不少人,也知道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上,所以做好人通知他。为了表示他们是一路人,郡守专门约了他到暖香阁。暖香阁这类风月场他是知道的,进出过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他还记得那些官员和京城里来的“某个大官”们的嘴脸,看见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色眯眯的眼神,一脸的垂涎,让人作呕。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虽然厌恶,倒也没拒绝。
就在这个时候,一身单薄的轻纱,发丝散乱,额上满是血迹的荷香从外面跑进来。尽管狼狈,但是那一身清婉的气质却掩饰不住,尤其是那双宛如小鹿一般可怜又惊慌的眼神,不知道激起了在座多少人的欲望。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是一种缘分。那个走投无路的小姑娘,刚跑出虎穴就进了狼窝。而坐在最外面的他就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撕扯着他的裤腿,希望他能救救她。
他当然不能救她,他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让这些人看见他寻欢作乐的。尽管也怀疑过她的忽然出现是有人刻意安排,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个看着可怜她。
那时候她不过十五岁的年纪,青涩的让他难以下手。他还记得,在妈妈给她安排的厢房里,她跪在他跟前说希望他能收了她。
当时怎样回答的本以为早已忘记,此刻却发觉记得十分清晰。
荷香依旧跪在地上未曾起身,段傥找了把椅子坐下。
“荷香,你还记得最初你是如何求我,我是如何答应你的吗?”
荷香仰起头,看着段傥,他依旧坐在圆桌边的椅子上,她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是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像当年那样伸手拽着他的裤腿,给自己求一个安稳了。原来自己所谓的赌并不存在,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赢。
“你或许忘了,但我还记得。荷香,我说过,跟在我身边的只能是我的妻子。而你我只能让你留在暖香阁,保护你不被他人侵扰。若你遇到心仪之人,他愿与你双宿双飞,我自会为你赎身,赠你银两,确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段傥说出这些话,早已不再是曾经的冷漠,甚至此刻说出来带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