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还是第一次喝段傥泡的茶,妙龄小口的喝着,她虽然不善茶道,但是常年喝茶,品茶的水平还是有的。这杯绿茶太浓了些,入口都有些涩了。闻着倒是香,就是喝起来口感不佳。看段傥还一副挺享受的样子,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多放了那么多茶叶呢。
“想什么呢?”段傥见妙龄端着茶杯在发呆,问她。
妙龄摇摇头,想他,也想自己,但是不能告诉他。
“阿龄,我并不姓段,而是姓唐。你今天拿着的那本书,你那么慌乱,或许是猜到了什么。唐慕烜才是我的名字,表字品端。那张纸是我小时候和妹妹一起研究出来的玩法。后来唐家遭逢巨变,一夕间家破人亡,偶然间看到街上有人卖这本书,里面还夹着当年的纸片,被我买了回来。”
“在京城将军府遇见你,也并不是因为什么酒香才进去的,而是那几天晚上我都会去将军府,看看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你在树下挖出来的女儿红,是我爹在我和妹妹出生那年埋下的,他说等到妹妹嫁人了,就拿出来喝。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根本等不到妹妹嫁人。”
段傥声音低缓,偶尔停顿,妙龄抬头看他,只见他眼圈发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还没写到灭门真相,下章开始哦。
☆、破阵子2
段傥在人前一直是一个冷漠的人,从初见时的疏离到后来救她时的狠戾,喜欢她之后的温情,但不管怎样,他在她眼里都是个强大的男人。她未曾想过有一天会见到段傥这样一个男人眼眶发红,她只觉得心都跟着绞痛起来。
唐谦怀勾结外贼意图犯上,这样的人不该活着,在她心里唐谦怀是有罪的,那么大的罪,不论是在哪朝哪代都是要诛九族的。可是当她听段傥说这些的时候,却觉得再大的罪也不该牵扯到无辜的人,一个人犯错为什么要一群人来受罚?
“大哥……”
妙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段傥,她心很乱,脑子里一堆疑问,但是她问不出口,这时候她偏偏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叫他一声,以示她还在他身边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段傥有些尴尬,看着面前一脸紧张心痛的小女子,他想,那些曾经的苦难,现在看来是真的过去了,她身边有这样一个女子,心疼他。也许上天不欠他什么,但这样的馈赠与他来说也是难求的。
“阿龄,我是罪臣之后,本该死在十年前的刑场上,但是我逃出来了。别问我如何逃出来,我只问你,你还愿意跟我成亲吗?”段傥没有像以往那样笑着等她的答案,他没有表情,眼睛一直盯着她。他很紧张,尽管他表现的很平静,但是妙龄知道。他没有来牵她的手,也没有去抚弄她的头发,是因为他握成拳的手,在发抖。
“我愿意,我会保护你。”妙龄伸手抓住段傥的手。
她的小手太小,握不住他强硬的拳头,但是他知道,她把他的心紧紧握住了。
她还是那么可爱,倔强的强调会保护他。尽管知道不能当真,但还是由衷的感动。在遇见她之前,他从不敢承诺能保护谁。遇见她之后,他想,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一定能护她安好,哪怕把命都奉上。自从父母故去,虽然师傅待他十分好,可是他已经不习惯让别人保护了。而她,明明那么柔弱,那么娇小,却两次认真的说要保护他。就是这样的“不自量力”才让他觉得异常温暖,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似乎她小小的身体里,真的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足以为他遮风挡雨一样。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父亲写给母亲的一句话,那时候还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只觉得爹爹真是会哄人。今天才明白,这样一句话背后,是一个男人怎样的感恩。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段傥默默念出这样一句。反手将妙龄的手握住。
大燕历三百九二年秋,持续了十天的一场大范围的降雪,致使南晋北部半壁江山颗粒无收。因之前两年干旱严重,本来已经活的困苦不堪的百姓这下甚至绝望了。因为连年灾害,大燕赈灾不利,饿着肚子的百姓时不时的与各郡县官兵发生冲突,有时候仅仅为了一个馒头。
这场大雪过后,大燕北部一时间横尸遍野。而在这时的大燕都城,皇宫里却依旧夜夜笙歌日日鱼肉。更有赈灾官员扣押物资,被百姓知晓,一时间北部大乱。陆陆续续的农民揭竿而起。其中洛阳欧阳家所带领的一支队伍最为壮大,短短三个月时间,已经聚集了上万兵士,一路从墨江打到周口,打下三分之一天下。领兵者欧阳镇,原本是洛阳著名武馆的教头,此人颇有将才,善于用兵,用人。眼看着要破了周口,直奔庆关而来了。
庆关是大燕的咽喉要塞,破了庆关,攻下都城指日可待。
这时大燕皇帝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紧急调兵,命年仅三十岁的唐潜带兵讨伐逆贼。唐潜其人是大燕的传奇人物。从小在外祖父家中长大,母亲是维古国人,父亲是大燕边陲重镇,萧县的县令。唐潜从小习武,被父亲丢进定边军中磨练,十三岁随定边军各处征战,参加无数战役,立下不少战功。十八岁升为少将,19岁独身一人带一千五百士兵,潜入维古国喀什部的一个一万人的营地。取部落首领首级,俘虏一万士兵。一战成名,燕王召见,封其为少将军。之后十几年,大燕国皇位更迭频繁,他的仕途起起落落,新帝登基后,因为政见不同,被贬为萧县驻军首领,没有召见不得回都城。
被贬后,唐潜带着妻小举家迁移至萧县老家。
一呆就是七年。彼时唐潜已过而立之年。
邻国越来越频繁的挑衅,中原大陆连年不断的自然灾害,都城皇帝日益昏庸,京城繁华比之以往更甚,而大燕国各地,每年饿死病死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唐潜由于职位低下,又是武将,对大燕现状虽然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
听闻北方降雪数日,百姓兴兵造反,唐潜心里十分矛盾,既希望自己能领兵镇压,还大燕太平天下,又觉得如今的大燕,民不聊生,天下太平何其难。
不久之后唐潜接到圣旨,命其带着全家老小进都接受封赏。当时唐父年事已高,缠绵病榻一年之久,未能成行。唐潜不能抗旨不尊,只好请求想传旨官员说明情况,请其向皇上转达他的恳求,允许老父在家休养,待病好之后再上都城。传旨官员奉命在身,主要是接唐潜进都城,见唐父确实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便应下。
只是,唐潜前脚刚进都城皇宫,便有官兵将唐府团团围住。
皇帝在金銮坐上封赏,赐封其为征讨大将军,令其三个月内收复失地,砍下逆贼将领欧阳镇首级。
皇帝令其连夜点兵,第二日清晨出发,唐潜出征前竟未能与家人见上一面。皇上送行时却笑着说,“朕会名人好好保护唐将军的家人,将军此去定能得胜归来,方不负朕的信任。”
然而唐潜没想到这一去竟是再难回归。
大军到达周口,两军交战多次,两个月时间,终于拿下周口。同时也听到了都城家人的消息。
原来唐潜的夫人发觉自己被困在唐府之后,担心唐潜遭人陷害,多次请求见唐潜一面,未果。之后与包围唐府的官兵发生冲突,重伤昏迷。
这消息来的诡异,开始唐潜并不相信,以为是敌军故意散播的消息来扰乱他的心。可是有一天,他偶然发现皇帝亲自指派的副将偷偷处死了一个细作,而那个细作竟是他从前的副官,因为腿受伤落下残疾,不宜随军作战。他便让其做他两个幼子的武术师傅。这个时候他应该人在都城,却出现在兵营,并且被当做细作处死。
他发现时,人已经没救了。他没得到任何确切的消息,却也知道,都城唐府一定是出事了。心中记挂妻儿,在随后的作战中,竟然一个失误,受了伤。
之后两军稍作休整,欧阳镇一方挂出休战牌,唐潜意欲潜回都城,一探究竟。奈何身边的人总是盯着他。他心里的不安在扩大,整日整日的难以入眠。
休战五日后,欧阳镇出兵突袭,周口再次失守,大军只得退回庆关。
这次唐潜接到了皇帝的亲笔书信,虽然委婉,但依然是指责他指挥不力之过,未提及他妻儿的只字片语。
转眼已经到了年底,两军僵持不下。唐潜屡次向朝中发信,问及妻儿,直说一切安好,让他切勿挂怀,专心抗敌。
大燕历三百九十三年元月十五日。唐潜带兵突袭欧阳镇大营,却因为叛徒出卖深陷敌营。唐潜奋力拼杀冲出包围,带领大燕将士与欧阳镇大军血战八个日夜,最终不敌欧阳镇,重伤之下,落下战马,英勇就义。大燕军队立刻乱作一团,欧阳镇带领大军,占领了庆关。
庆关之战,是唐潜人生中最后一次战斗,也是唯一一次战败。
而他直到死,都不知道在都城的妻儿到底如何了。
妙龄当然不知道这段历史,史书中对唐潜这个人,也只是寥寥几笔的描述而已。尤其着重描写了其在庆关之战中的战败,是南晋顺利胜出,建立新政权的重大转折。如果当年唐潜不败,欧阳家不知道要晚多少年才能建朝立国。
但是听段傥讲述这段她根本不了解,并且看似和段傥也没有任何关系的历史人物,她不免心惊,难道唐谦怀与唐潜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吗?还是说,唐潜就是唐谦怀,就是段傥的父亲?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直觉的摇摇头,唐潜应该是比唐谦怀大很多才对,应该不是的。
“唐潜将军,是大哥的亲戚吗?”妙龄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她知道,段傥不会和她说无关紧要的人。
段傥点点头。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他也会觉得唐潜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他的一生太短暂了,十三岁开始征战沙场,三十五岁殁于战场。作为一个将军,辉煌又悲壮。如果他的人生之停留在三十五岁,那么他至少是圆满的。可是上天似乎偏爱折磨唐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的真相渐渐展开了。
☆、破阵子3
唐潜在战场死去,却在敌营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他还以为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此生无败绩,却在梦中败了,也死了,倒是死得其所。可是下一瞬立刻明白,他是真的败了,却未能死得其所,他竟然还活着。
欧阳镇在乱军中找到唐潜的尸体,命人带回,军医查看伤情,却发现唐潜上有一丝气息。身中数刀,已经血肉模糊的人,竟然还活着。欧阳镇命军医拿出最好的药,一定要让唐潜活下来。
对唐潜,欧阳镇是欣赏的,人的一生中,知己难求,旗鼓相当的对手更难求。
在欧阳镇的大营昏睡了四五天,唐潜醒了。欧阳镇以为唐潜会愤恨难当,宁死不屈。结果他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和周围的几个军医。不顾身上的伤也要坐起来。
他说的第一句话,问他,“我家中妻儿遭遇不幸的消息可是你的手笔?”
欧阳镇摇头。确实不是。
他知道唐潜是被皇帝半欺骗半威胁的弄到战场的,他也知道唐潜是个难对付的敌手。手下有人建议而已散播唐潜家人遇害的消息离间唐潜和皇帝,但是还未能实行,那边就已经传来这个坏消息。他当时为唐潜惋惜了好久。只是看他日日迎战,似乎全然不受影响的样子。此刻问出来,欧阳镇才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能忍了。
听到欧阳镇的回答,唐潜身形一顿,一口鲜血吐出来。瞪着猩红的双眼,晕厥过去了。
再醒来已经是两日后。
唐潜依旧不能下床,欧阳镇偶尔会抽时间过来和他说说话,宛如一个长辈对晚辈那般。
唐潜没再问关于自己妻儿的事,他心灰意冷,哀莫大于心死。除了偶尔与欧阳镇交流几句,便是整日整日的沉默。
这时候欧阳镇已经在庆关建立了临时都城,成立了南晋朝,登基为帝。至此大燕江山一分为二。而欧阳镇的野心不仅仅是满目疮痍的北面半壁江山,他的目标是整个大燕。
他对唐潜说,大燕经历三百多年,从兴盛到衰落,长达百年,这一百年间,多少百姓无辜死在权贵之手,多少百姓被苛政逼迫背井离乡,又有多少百姓是在灾年活活饿死?而那些朝廷供养的官员,只想着如何中饱私囊,如何搜刮民脂民膏,一个国家的官员,如果不能为百姓谋福利,如果不能在百姓需要的时候,出手,那他就不配为官,同样,如果一个皇帝只想着都城的繁华,皇宫的壮丽,每天生活在酒池肉林,山珍海味,三千佳丽之间,那么他就不配做一个皇帝。
紧接着他又提出许多自己的政治设想,大到建城,小到农耕,远到开放通商,近到灾民饱暖。欧阳镇是个肯做事实的人,这让原本一直沉默着的唐潜抬起了头。他问欧阳镇,“你要我帮你打天下?”
欧阳镇一愣,点点头。是的,他一直难于出口的事,原来唐潜早就清楚。他一直担心唐潜心里放不开,败给敌军却又被对手所救,这不是谁都能接受的了的。如果是别人或许早就羞愤欲死了。唐潜没有,并不表示他就会答应投诚。这是一个军人的原则。
“你可以以救命之恩来让我帮你。”唐潜说。
欧阳镇听到这话,却哈哈大笑。
“年轻人,我不惜一切救你,是因为你身中数刀,却依旧活着,你坚强的意志让我佩服。救你,从来不是为了让你报恩,而是因为我欣赏这样一个对手,在老夫这个年岁,还能遇到如此敌手,是我三生有幸。”
“我希望你与我一同打天下,不是为了报答我救你的恩情,而是对天下万民有责任。你也是个将军,保家卫国,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本就是一个军人该有的责任。只不过,之前是大燕让你担起这个责任,现在是南晋。政权在谁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为百姓好。你说是吗?”
不得不说欧阳镇是个了不起的说客。唐潜第二天便答应欧阳镇,愿意和他一起保家卫国。只是,他无法再以唐潜这个身份面对大燕,而在他心里,唐潜已死。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