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率先踏过门槛,后面的人也跟着走进去。刚踏入门内,便觉得比外面更加暗,重重的庭台楼阁在稀疏的星光中刻画出更为暗的轮廓。又转过数条回廊,进到更里面的院落,眼前霍然开阔。房内灯火亮如白昼,耀眼的光从门内直射出来。
少年回头笑笑,率先走进去。进去又别是一番情景,房内极为宽敞,数百只蜡烛驱散了夜色与寒冷。
少年坐下指指旁边离自己远些的地方道:“坐。”
在他说坐之后他身后的人早已坐下,并且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少年又皱了皱眉,好在他皱眉的样子也极是可爱。
“成墨,你知道我是谁?”
“你有说过吗?”当然回答的人不是真正的成墨而是代成墨入学的成默默。
小小少年转了转乌黑的眼珠,笑道:“我姓越。”
会不会和越翎是同一个姓呢?成默默夹菜的动作竟慢了半拍。
“我的表哥便是越翎。”
原来如此。
少年又道:“不过,我们之间并没有来往。”
明明是一个小孩子却一定要用这种根本不属于孩子的口气。再一想,书院中与越翎极为亲密的人似也很少。这样一想,夹菜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少年瞧了瞧停在半空中的手,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我单名一个悦字。你觉得我的名字饶口吗?”
“还好。”
越悦竖了竖眉,隐隐有些不快,什么是还好。成默默自然看到了他的表情,这表情才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孩子。可接下来的话让成默默觉得绝对不能将他当成一个孩子。
越悦嘟着嘴道:“方才救你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再想到那张挥之不去的面容,再忆那无法脱口而出的名字,成默默选择默然。
“难道你喜欢他样的男人吗?”
成默默听到自己的心砰用力跳了一下,为了掩饰在小孩子面前如此多次无法控制情绪,成默默努力地夹菜大口大口吃下去。
“岂可无歌舞助兴。”越悦双掌轻拍,两队舞姬分从两侧鱼贯而入。衣袂飘飘,身姿婀娜。轻薄的罗衣飘舞如绚烂的花朵,长袖缭绕纵横交错。
成默默看的不由呆了,近日一直因天下第一无望而心中不免烦躁,时时已想那壁中曾有所得益的图案却始终未再有感悟。日思夜想,今日忽见此婀娜舞姿与石壁上古怪图案相互对比,顿有所悟,心中暗道原来是如此如此。
“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无酒。”越悦很热情地亲自为成默默倒了一杯酒。
成默默一口饮尽,双眉微皱,酒竟是苦的。
越悦忽又问道:“难道你对我是谁不好奇吗?”
“你不是越悦吗?”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名字确实有些拗口。
“那只是一个名字。”
“成墨也只是一个名字。”
越悦忽地身子向前探凑近成默默嗅了嗅,皱了皱鼻子嘟囔:“你多长时间洗一次澡。”
被一个小孩子这样问,成默默也觉得有些颜面无存,便道:“一个月。”
“啊。”小孩子吓的捂着鼻子从坐位上跳起来,连退了数步。
越悦面色难看地道:“我知道你的苦衷。不过……”眼珠一转又道,“你若是愿意真心陪我喝酒,我就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门外忽有人躬身道:“少爷,雨妃到处找您。”
越悦点头示意知道了,侧着身子尽量远离成默默,极为愉快地道:“下次要洗干净些。”
待他们都离开,成默默嗅了嗅自己,发现并无异味,难道自己是闻不到自己的吗?于是又自顾自的吃起来。回想来此目的,现在下却并未从少年口中得知一二,或者越悦也并不知道只是引她前来的借口而已。离去时已是月在中天,依着来路缓步离去,心中全是那日在洞中所见的古怪图案,忽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却未曾留意越走越是偏僻,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听得渗人的惨叫声传来。
从未想过爬个墙也要如此费力,只能顺着长出来的藤蔓爬上墙头,墙已是破烂。小心地爬在墙头上顺手从破旧的墙头上拿了块砖,拉着伸展过来的树枝轻晃到树杆上矮身蹲下。此处荒草横杂极是荒芜,远处一只灯笼斜插,有两个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正背对着成默默的方向。
一人道:“你如此炫耀,我等若不先动手,自会有人抢先下手。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我们兄弟。”
“你,你……”
又人道:“李升,杀了你也算是为民做一件好事。”
原来那倒在地惨叫之人竟是李升。
李升又气又怕,双唇直抖道:“你胡说。”
“我胡说,嘿嘿,你去阎王那里问问便知了。”
李升急地眼珠翻白,便要吓死过去。
成默默蹲在树上,眼见持刀之人手举刀便欲挥下,未做多想欲将在墙头上捡的块砖扔过去。
却听得哐啷一声,持刀欲砍之人手中的刀已落地。
举刀之人四下张望:“谁?”
李升急叫道:“英雄救我。”
那人抬脚便在李升的肚子子上狠狠踢了一脚。另一人道:“快走。”
那人小心地提了刀与另一人提了包袱飞也似的跑了。
忽地见远处树上有人落下,走到李升身前,邪笑着一脚踏到李升的肚子上。
☆、五十二 荒园
李升的谢字还没有说出口,肚子便被踩上了,连哎呦也没吐出便又被人拉着头发将头向上拎起。借着灯笼朦胧的光,成默默认出来人是赌场中所见的妖娆少年,因他穿着相同的蓝色衣衫成默默对其倒是颇有些印象。
“李升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饶你?”
李升苦着脸,嘴唇哆嗦,脑中空白一片。
这一连串的动作中分明没有一丝的女子气息,而那笑声又有几分熟悉,再看那踩人拎头的动作,成默默忽地想起一个人。越看越是肯定,心中不由疑惑为何他会在此处?为何赌场相见他为何装作不认识?不知他方才是否看到了自己?心念一动,成默默便没有急着从树上跃下,倒是要看看他为何而来?
声音忽地低的再也听不到,那人提起灯笼拉着无法动弹的李升的衣领向着里面更加荒芜之处去走。李升胖胖的身体被杂草划的生疼,忍不住发出几声哼哼之后被不客气地点了穴道。
要不要跟上去?正在成默默犹豫间却看到暗处已有人跟了上去。又等了一会,院中寂静无声,暗中应是没有人再躲藏了。此时成默默方跳下树,噗的一声双脚正好落在泥潭之中,泥水直没到小肚之上。只这略一担搁,向着三人方才所去方向追去时,却已看不到三人踪迹。
举目看去四周房宇影影错错,况天也极晚了,再要追上想来不易。成默默随便找了个窗门完整的房间,又在旁边折了数扇门窗生起火,今日本就身体不适又经历许多事情,身心困乏,坐下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睡到夜半忽觉有人靠近,那人的气息不断喷在脸上麻麻痒痒,大惊之下顺手抽出未燃尽的木棍抡起便砸。只听唉呀一声,砰的窗户被撞破的声音。成默默睁眼时只看到一个人狼狈消失在寂寂黑暗中,而她手中的棍上尚有微微火苗。
一手按胸,心仍是怦怦直跳。本欲不再睡去,却因太过困乏片刻后又再次睡熟。这一次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来。鞋上裢管上的泥已经干了,轻揉之后纷纷落下,但仍衣服上仍留下了印记。
伸着懒腰走出被撞坏的门,虽已是中午天色却极为阴暗,更显得此处颓废破败。诺大的庭院早已破烂不堪,荒草丛杂,想是许久未曾有人居住。随便沿着早已被荒草所占的小径,忽的有绝对不会属于此处之物映入眼中。
两条极宽极长写着血字的白色布条迎面悬挂于高高的树枝上。上面写着“血魂索命,留命不得”。
从木舒云口中得知血魂杀人以一月为期。第一次无法得手时隔一月之后再来。在此事上,血魂向来极为守时。但却也无人逃过血魂的追杀。成默默没想到血魂杀人之前还要挂个如此难看的面条做通告。
又走了许久仍是未曾找到离开的门倒是再次看到了残垣断壁。没门可以翻墙,墙也不算是太高,后退数步向前急奔,双手在墙上用力按下,轻巧地翻身而过。翻过墙成默默就后悔了,双脚先于人知道踩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她本应该选择一个更加温和的方式的。
翻过脚下被自撞晕之人,鼻上流出两道血痕,探探鼻息倒是很均匀,还好活着。成默默再试探着用手指用力戳了戳,那人毫无反应。不过就是翻墙也不是太高的高度,为何就能将一个人撞的晕迷过去。四下一看,此定为陋巷,根本就没有人。不如就此离开。
“就是他。”
成默默方走了数步便迎面便有四五个极为粗壮的大汉拿着棍棒面色不善指着她似有深仇大恨。
这是怎么回事?来不及多想,成默默转身便向着来路跑回去,而方才倒在墙下之人已然不见了。
“想逃没那么容易。”
成默默愰然,原来那个人原是要抓过墙头的,不想她正翻墙而过,定是正好踢到了他冲过来的头,所以才会晕迷的。而现在这些人显然将她认做了他。顾不得许多,再次翻墙而入。
追来的大汉们自也随着翻墙而入,紧紧追着成默默。
成默默率先看到了方才晕倒之人跑的正快,冤有头债有主,现在可顾不得做什么大侠了,那些棍棒可不是吃素的。成默默想也不想便向着那人的方向跑去。
“快追。”
那人不会是偷了什么重要东西吧。如此想脚下越发迅速。如此狂奔之中,成默默尚未发觉脚下步伐与平日有所不同。
成默默在后面眼看着那人因跑的太快未看清前面迎风飘起的白色布条,在布条缠上头蒙住双眼之后双后急抓,脚下去被杂草绊倒。借此机会,成默默向前猛窜,手在他的背心后用力一抓,向追着自己而来的人猛地扔过去。连着几声呼号,那几人却是又爬起来继续追成默默。
认错人也要有个限度的。她与那人根本就完全不同,为何会认错。这些人都是睁眼的瞎子!
忽地有什么击了了脚腕,身形不稳向前踉跄几步,身后之人已然追上。数人按着成默默的手脚。
其中一人口气极为凶悍:“撞了老了想跑没那么容易。”
就是因为被撞了一下,未免也太过小气。成默默挣扎了几下,根本无法挣扎。几人押着成默默向前又走了一段。忽有两人分拉着成默默的手脚在空中荡了几荡,扑通一声,将人丢入水中,大笑着离去。成默默从水中浮起,甩甩满头满脸的污水枯枝烂叶,鼻中也满是腐烂的腥臭之味,方才用石子射中自己脚腕的人是谁?
爬上岸才发现被拉扯之处全是青紫瘀痕。在园中转了许久却也未看到可以洗涤身上污臭的清水,只得烘干了衣服略做休息,等待天晚时再离开。
起身回去时已是将近傍晚。路上行人见了皆避而远之。
走到上山的台阶时,成默默赫然发现,此次下山寻钱,钱是没寻到倒是连马也没了。现在真的是身无分文,只捞得满身臭气。
☆、五十三 寒溪
今夜似无星也无月。摸黑走回书院远远的便看到自己房里亮着灯,心中不由奇怪。难道是今天眼花看错了。等走到门前,成默默非常确定里面有人。是齐蕴吗?难道他等在这里要责备自己两天未曾上课、晚上又未曾写字?
成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自也极不希望被人看到。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忽听到有人惊叫:“啊呀!鬼呀!”
鬼!成默默心中紧张刷的推门而入,未及站稳眼前黑影一闪。
“啊!”一声惊呼。
哐啷,嗵。
成默默向后撞开站门板飞出去,重重地屁股向后仰躺在地上。
数道开门之声,灯光将夜照的明亮起来。成默默看到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的并不是齐蕴,而是……
从房内走出来之人一手叉腰,一手番了个兰花指按在已被撞坏的门框上,细声细气地喝问:“你是谁?”正是成默默昨日在赌场所见的妖娆少年。
成默默扶着腰,这一脚踢的可真重啊!数道目光齐集在倒在地上的成默默身上,心中各自疑惑此乃何人。就听有人犹犹豫豫地做了回答:“成墨?”
柳飞不可置信惊呼道:“他是成墨!”方才叫有鬼这人便是柳飞,她闻到一股腐味猛然地抬头便看到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影,从小到大何曾在黑夜里见过如如此恐怖的人影,大惊之下失声叫出。
不知所以然的成默默闻声,虽对鬼魂一事向来不在意但却也被这尖叫揪的心紧紧的,赶紧闪身入门。谁知刚进门,门内之人乍见之下立刻飞起一脚将其踢出门外。
“原来是与我同住之人。”那人脸色忽地变了变,很快又道,“不要。”接着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躺在地上之人几番,满是嫌弃地道:“你还是去那山林之中找找个树洞去好了。今晚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同住的。”边说话边扭了扭身子。
分明是她先住进去的,怎么这不速之客毫不懂得客气。以为她不知道他是谁吗?装模作样。
忽听程郢大叹:“往昔是风度偏偏佳公子,今日却是如此肮脏不堪。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说着转身回房去了。
倒像是她成默默坏了成墨的名声一般。若不是成墨她又何需受如此之多的苦。
众人在听到摔地之人原是成墨也纷纷捂着鼻子关紧房门继续睡去了。柳飞也惊的退了数步,跳回自己的房里赶紧关了门,生怕臭味传到身上。
成默默扶着地坐起来,腰痛的很。原本想着打些冷水在房中洗洗便算了,没想到居然被一脚踢出来。现在又被这么多人看到自己如此模样,真可恨啊。
门吱吱的都关上了,唯有自己房间的人守在门口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
成默默心中恨恨腹诽,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成默默离开没多久同,柳飞的房门也开了。她轻手轻脚地跑到另一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三下门,不时里面也出来一个人,正是凌林。两个诡诡地笑了笑,也离开了。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寂静无声地院中,凌林房间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