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吗?”
“有点。”
“你应该明白,这次我为什么要带你一起去吧?”
“嗯。我是一个……可能即将失去父亲的年幼少年,同时也是会长最深爱的……小儿子。”
对于叹来说,他只有这一件武器,这让他多少有些恐惧。他担心自己的武器究竟会不会有作用。他必须手握这武器来保护哥哥、父亲,还有帝国集团。
“没错。生意,其实说白了就是动摇对方的心,从而换来一纸协议。”
“这样的战争,父亲到底是如何坚持了二十年……”
“谁说不是呢?睡会儿吧。日后的行程很紧的。”
载镐闭上了眼睛,叹却没那么容易就能睡着。
英道默默地切着牛排,突然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东旭。英道能预感到,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顿晚餐了。但即使这样,东旭也没有丝毫的动摇。他很明白,自己顶不住的那一刻,会有很多东西土崩瓦解,这其中也包括英道。所以他更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我可能要被拘留调查了。”
英道一边切着牛排,一边听着东旭轻描淡写地说道。
“所以,明天,我打算主动去自首。”
“那……会变成什么样?还会……拘留吗?”
东旭安静地把叉子放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记住我说的话。不要相信任何人,酒店业务方面的事,只可以相信副社长一个人。有话要告诉我,或者有人问你意见的时候,一定要通过崔律师进行转达,听懂了吗?”
英道静静地听东旭说完,点了点头。
“如果我一时半刻出不来,你就先去姑姑家。别自己待在家里,知道了吗?不要趁我不在,就逃避厨房的工作。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东旭微微笑了笑,又重新拿起了叉子。英道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僵在了那里。
“吃吧。”
听到东旭的话,英道强忍住泪水,再一次点了点头。
电视里,一直播放着东旭走进检察厅的新闻。英道一个人看着东旭的样子,最终还是把电视关掉了。他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他看起来像个孤儿一样可怜。这时,副社长和律师们走了进来。英道赶忙站起身迎接他们。
“我爸怎么样了?”
“先坐吧。朴律师和李律师去法院了,还没回来。”
“我爸到底怎么样了?”
“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聘用七名律师吗?就是为了不让你担心,你父亲的问题我们会解决的。你就像平时一样生活就好。好好上学。”
“酒店,暂时会由副社长代为管理。所以,你也不用担心酒店的事情。”
“……好。”
听到崔律师和副社长的安慰,英道缓缓地答道。这是他第一次被大人们安慰。这个安慰,让英道感觉很温暖。
“啊,你父亲让我转告你……说一定要有规矩,不能犯规。”
英道能想象到爸爸说出这句话时的样子。当初,我们为什么要那么互相折磨呢,我们明明就只剩下彼此而已。英道的眼神中,充满了后悔。
他必须要做这件事。为了能堂堂正正地面对爸爸,面对妈妈,还有面对自己,他必须要做这件事情。英道站在俊永的学校门前,等着俊永。放学后,大批的学生从校门口走了出来。俊永也夹在他们中间,开心地和新同学们一起走了出来。满脸笑容的俊永,看到站在校门外的英道,顿时僵在了原地。英道步履艰难地走了过去。
“你来干什么?还想来欺负我吗?”
“不是……那样的……是想来跟你说声……对不起。”
俊永有些慌了。在他的记忆中,英道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当然,他也不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对不起。我真心……向你道歉……真的……对不起。”
俊永面无表情地看着英道:
“虽然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跟我道歉,但是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那就一辈子带着负罪感活着吧。”
英道一开始就没指望能得到原谅。但就算这样,他也想说这些话,想对俊永说对不起。
“好的。我会的。”
不能被原谅的道歉,不能得到救赎的罪恶。即便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赎罪,英道也已然准备好了。他必须要承受这些。
“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以后别再来找我。永远!”
走吧。俊永带着朋友们,从英道身边走了过去。英道久久地站在那里。他感到自己对俊永做的那些坏事儿,现在正缠着他的双脚,把他拉向深深的无底洞。看来,这辈子,英道都将如此。他努力不被拉下深渊,艰难地迈着步子。如此沉重的步伐,可能会跟着他一辈子。英道苦苦地笑了笑。
英道看了看名片,又看了看咖啡店的招牌。就是这里了。妈妈就在这扇门后面。虽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但想要踏出那一步,却没有那么简单。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走到了门口。透过门窗,英道看到了正站在收银台前的妈妈。那个人,确实是妈妈。妈妈突然把视线转向了窗口,英道迅速躲了起来。他强忍着泪水。他还没想好,要用怎样的表情来见妈妈;也不知道,该对妈妈说些什么。
电视里,又出现了东旭的名字和模样。恩尚难过地看着电视。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仔细斟酌着,给叹发了条短信。
没有你在的首尔,好像比平时更冷一点。刚刚在新闻里,又看到了英道的父亲。在全国观众都看的新闻中,见到自己家人……这份不幸将是多么沉重。在所有人都憧憬的那个世界里,你和英道,还有其他人,究竟伤得有多深。每天早上第一个到学校,日子久了,偶尔会看到有人在画尸体痕迹线。那时我吓了一跳。因为凶手不止一个。有一天是孝信学长,有一天是艺率,有一天,居然是那个一向开朗,所以更加让我错愕的明秀,还有一天是瑞秋。而今天……是英道。叹,你是否也曾经在某个清晨,独自画过那尸体痕迹线呢?就算很沉重,很难过,很残酷,也希望我们所能做的,不要只是受伤而已。希望这重量,不会成为使我们崩溃的理由。好想你,金叹。
因为要守护的东西太多,叹无所畏惧地投身到大人的世界里。那些需要守护的东西中,也包括恩尚。因为有恩尚温暖的微笑,所以叹才不会觉得孤单,不会觉得伤心,也不会觉得疲惫。在陌生的国度,叹和载镐马不停蹄地拜访着股东,试图说服他们,却被他们无情地拒绝。但叹依旧保持微笑,因为他相信自己。在短信里,恩尚对叹说道:不要崩溃,不要太伤心,很想你。所以叹必须坚强,因为恩尚希望他能坚强。
刚回到韩国,叹就和元一起来到了金会长的病室。金会长依然没有醒来。叹心疼地看着父亲,元则轻声地安抚着叹:“一起回家吧,父亲不在的时候,我们更要把家给看好。”叹点了点头。
家里很冷清。即使两个人一起回到家,也没能让家温暖起来。他们不愿去想,父亲自己在家的时候,该是多么的冷清。叹在客厅转了一圈。元把行李大概收拾一下,把叹叫到了自己面前。
“有话要跟你说。你得去见一下英道了。你们的关系,还没有彻底闹僵吧?崔代表现在正在受检察厅的调查,股东大会,应该是没办法出席了,他应该会把表决权委任给英道。”
“好的,我会去见他。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就算崔代表被拘留了,也要继续保留与宙斯酒店的合作项目。”
“只要我还是社长,就会遵守约定。”
叹点了点头,朝大门走去。在去见英道前,叹要先去另一个地方。
“工作很努力嘛,车恩尚。”
恩尚像平常一样,收拾着咖啡店的桌子。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吓得急忙转过了身。叹正暖暖地笑着,站在她的身后。终于回来了。恩尚看着叹,终于放下心来。叹好像看懂了恩尚的心思,冲她张开了双手。恩尚没有丝毫犹豫,跑过去抱住了叹。
叹坐在恩尚对面,看起来很疲惫。有太多的东西,一起降临到了叹的人生中。他应该很孤单吧。恩尚非常迫切地想要安慰叹。
“会长还没有醒来吗?”
“嗯。”
“出差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嗯,还不错。”
“我没劈腿哦。”
叹这才扑哧笑出了声。
“我变惨之后,你对我好温柔啊,车恩尚。那么,可以不可以握一下我的手呢?”
叹伸出手。恩尚默默地,紧紧地抓住了叹的手。
“喂,哪有那么用力去牵手的啊!得用心握。”
“我的心也很有力气,怎样?老老实实待着。”
“担心我了吧?对不起啊。”
恩尚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会坚持住的。”
这次,恩尚点了点头。
“我好想你。”
“加油,金叹。”
“嗯。”
这就够了。在这世态炎凉的世界里,只要有你,只要有你抓着我的手,其他的都无所谓。叹紧紧地抓住了恩尚的小手。
英道和叹尴尬地看着对方。虽然想轻松地面对彼此,但两个人的关系早已不如从前了。
“在这种时候,还因为我自己的事情来找你,对不起了。是关于股东大会的事情。”
“……你父亲的罢免提案,已经提上日程了?”
“嗯。”
“理事长?”
“嗯。”
“……看样子,没妈妈和妈妈太多都是问题啊。”
“……帮帮我。虽然我们不能成为好朋友,不过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你。”
“那就现在还。我之前说过很多伤害你妈妈的话,就算用这个来补偿吧。”
叹静静地看着英道。他明白,这就是英道独有的道歉方式。这时候,如果叹说些温暖的话,这家伙肯定会受不了的。这么多年来,在叹眼里,英道就是这样的。所以,他故意回避着没有回答。
“你不用亲自到场,只要通过律师把委托书送过来就行。”
“嗯,你父亲……还好吗?”
“先担心你自己吧。”
“担心你,还那么多废话。”
“谢谢。”
英道拿起沙发上的围裙,站了起来。
“你走吧。我得去厨房洗碗。”
“洗碗?”
“……我现在能做的事……也只有洗碗了。”
叹心想,英道也像自己一样,在尽他最大的努力。在这个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他们居然不能安慰彼此,这让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还是头一次,载镐亲自找到艾斯特的办公室。对于不速之客的来访,艾斯特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怎么……有什么事情?”
“我是以帝国建设副社长的名义来的。”
“啊……坐吧。”
艾斯特刚想起身,载镐急忙拦住了她。
“你坐在那儿,不用起身。我是来求你的,为了得到你的承诺,我会在这里用最恭敬最可怜的方式求你。”
载镐恭敬地把双手放到身前。看到那个样子,艾斯特扑哧笑出了声。
“是因为股东大会来的吧?”
“我刚当上副社长就变成这样,我可能是帝国集团的灾难吧。”
“今天的风格是诱发同情心吗?”
“只要能行得通,什么我都可以做。”
“总之,从瑞秋悔婚开始,我对金会长有很多不满之处。”
“挺好。那这次就解解气吧。”
“不过就算那样,我也不想帮助叹。他可是把我女儿弄哭的人。”
“那要不要试试,小心翼翼地向大人报仇的方式?”
对于载镐的玩笑,艾斯特开怀地笑了。
“既然是来谈生意的,怎么能一点代价不肯出,只想靠魅力来取胜呢?”
载镐咧嘴笑了笑。
“原来这魅力还能行得通,真是太好了。”
艾斯特后悔,怎么就放弃了这样一个人?她也明白,现在想要重新挽回,已经为时太晚了。
“把委任书拿来吧,我会签字。最近太忙,不能亲自去了。”
“谢谢。”
载镐把委任书放到了桌子上。
“祝你能一直过得好。”
“你也是。”
这次,是真的道别了。就这样,他们终于说出了那句,当初没能说出口的道别,悲伤地,淡然地。
临时股东大会结束了。反对52%,赞同44%,弃权4%。没有达到通过条件。难以预测结果的会长罢免案,以元和叹的胜利告终。跟表情从容的元相比,迟淑显得非常愤怒。
“别以为赢了就开心,也别以为这是万幸就大意。今天,虽然你们是赢了我。这不过是战争的开始罢了。”
“谢谢您给我一个机会,分辨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别太自以为是了。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或许是一年后,或许是一个月后,又或许是半个月后,又有谁知道呢?”
另一边,载镐在一旁接完电话,急忙走了过来。
“会长醒过来了,说要马上安排手术日程。”
迟淑转过身,顿了一下。
元、叹、载镐,还有琦爱,一起看着手术室的灯,祈祷着手术成功。不知过了多久,灯灭了,医生打开手术室的门,走了出来。叹最先站了起来。
“怎么样了?”
“我原本还担心水肿没有完全消退,会有些麻烦。不过手术本身很成功。等醒过来之后,需要再观察一下恢复情况。”
听到医生说的话,元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谢谢。”
载镐刚打完电话,打点好公司的事情,也放心地松了口气。他想,事情终于开始好转了。琦爱觉得终于挺过了难关,倚在叹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把你赶出家门的男人,有什么好心疼的,别哭了。”
琦爱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看起来甚是可怜。叹一直在安抚着她,直到琦爱止住眼泪。
“叮咚”,随着门铃响起,门开了。“欢迎光临。”京兰把花瓶放到桌子上,条件反射般打着招呼转过了身。结果,她就这样僵在了原地。站在门前的人,正是英道。京兰不知道该把视线投向哪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发着抖。她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到儿子了,慌张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