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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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薄幸-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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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零六章)
  丑时中,薄媚诞下一对龙凤胎。几乎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当婴儿的啼哭响彻房间时,她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
  因为不足月,两个孩子都长得瘦瘦小小。产婆问薄媚要不要看一眼,薄媚咬着颤抖的嘴唇扭向床榻里侧,说不看。
  看了,就是牵绊了,就舍不得了。
  不看。
  她摸出枕头下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腕上。
  嘈杂声便是在这时响起了,庭院外几乎乱了套,有人惊呼“陛下回来了”,听不出其中是喜是忧。薄媚背脊一僵,突然动不了了。也说不出心里是喜是忧。只是不受控制般,泪如雨下。
  她居然听到自己心里在说“幸好”。但是,幸好什么呢?他回来了,该替珏儿感到威胁才对。
  慕广韵一踏进宫门便听到了婴孩响彻天际的清脆哭声,说不出的欣喜。来不及安顿人马,来不及昭告天下,一柄剑劈开路上重重障碍,径直走向晨曦宫。如今两宫并作一处了,他感觉路途格外遥远,远得总也走不到。
  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越跑越快。
  站在门外踟蹰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叩了叩门。里面灯火通明,孩子在哭,却无人应声。
  原来产婆是阳正甫请来的人,听闻旧朝天子复生回来了,当即吓得逃走。屋里只剩了薄媚和孩子。
  他推门进去,一步一步,故作镇定地,走到床榻旁。望了一眼床脚的襁褓,并排两个。不由得笑笑,却先俯身去看薄媚。见她向里侧卧,双眼紧闭,仿佛熟睡。许是分娩时太过痛苦,她哭得满面红痕。
  他想抱她,又恐身上寒气太重。看着榻上缩成一团的身形,笑了又笑,笑了又笑,终于只是伸手拨开她散乱的青丝,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
  而后起身去看孩子。一儿一女,龙凤呈祥。
  却在下一刻,笑容僵死在脸上,他表情变得冰冷狰狞。
  他颤抖着手抱起那两只襁褓,一只大手,便能将两个孩子同时抱起。他看到女儿哭闹不休,鲜活幼嫩,可儿子……却死气沉沉,紧闭的眼睫至始至终一动不动。
  探了探,没有鼻息。
  将襁褓向下拨开一点点,便见那小小的脖子上三道黑色瘀青,正是被人用手指扼死。
  “薄媚……”他声音止不住颤抖,颤抖得近似抽泣,听来有些恐怖,“原来你这样恨我。”
  他说完,冷笑。笑声也如风中过筛一般,抖得厉害。薄媚不知道他的话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感到危险。
  “不如把这一个也掐死!”
  薄媚愣了一瞬,惊起转身。只见他一只手臂里抱着两个孩子,另一只手扼着其中一个的脖子。那被扼着的孩子哭得几番岔气。
  她顿时心疼得难以呼吸,赤脚下地扑过去。
  慕广韵退开几步,将她闪倒在地,居高临下冷笑着看她。
  “你放手——”她几乎哀求。
  却在这时,慕广韵轰然倒下。
  薄媚急得伸手去接,孩子却并没落地,而是被他拥在怀里,他正面朝上抱着、护着他们。直到倒地,方才松开手。
  薄媚爬去察看两个孩子有未受伤,只见女孩儿安然无恙,男孩儿却已经断了气,脖子上三道黑紫色指痕,触目惊心。
  她张大了口,泪如雨下,却哭不出声来。将儿子按在自己怀里,不知该如何才能暖醒他。
  她难以置信地去看那倒在地上的“罪魁祸首”,见他眼角竟流出一行鳄鱼的眼泪。
  慕子衿随后赶到,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愣在了当场。用了很长时间,也未能想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慕广韵被人抬出去了,抬进外面乱哄哄的世界里。片刻后又有人来夺走了她的孩子,一双儿女一生一死全从她怀里夺走。
  然后门被从外锁上,留她一人哭闹不休。
  “我的孩子……”
  夜半有人来隔着门说:“请公主更衣,陛下请诸位赴早朝听诏。”
  她瘫坐在地上,无动于衷。
  ……
  此夜大雪。
  慕广韵回来了,且是带兵凯旋,大胜得归。
  只怕他们已经围宫围城,只怕他们有备而来,只怕他们是回来夺/权的!薄珏和阳正甫大慌,阵脚大乱。万没想到,慕广韵还活着。
  刚刚攻打下南疆大地的君王,一呼百应岂非易事?这皇宫里都是他的人,他一回来,他们就完了,全完了!
  阳正甫护着幼帝四处逃窜,却被人堵回了房间。他们说:“请珏公子更衣,天明时上殿听诏。”
  一定是要处死他,一定是的!薄珏吓得几番昏厥,抱着阳正甫哭到战栗发抖。
  ……
  慕广韵独自一人在大殿上坐了整整一夜。
  穿堂风过,穿心穿肺。
  他又哭又笑。黑暗里没有人听到看到。
  天渐渐明,慢慢冷。
  直到乐邑城中连夜接到通知的文武大臣们纷纷上殿来,直到薄珏、阳正甫、萧长史等人被带上殿来,大家都屏气凝神等着慕广韵的一声令下,一声决定着他们这些“变节”之人命运的令下。
  这一年里发生的种种事情,想来何等荒唐。
  慕广韵抬头,布满红血丝的眼扫视座下,所有人都诚惶诚恐。“薄媚呢?”
  慕子衿道:“我去接她。”
  “不必,我来了。”虚弱的声音仿佛淹没在寒风里的飘零的雪,被裹挟着撞进门,霎那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薄媚只着中衣,看起来弱不禁风,人却站得笔直。
  “孩子呢?”她问。
  “死了。”他轻飘飘回答,“小孽障,该死。”
  薄媚身形一颤,却没有哭闹,也没有倒下。走去将薄珏抱在怀里,抬头决绝地看向慕广韵,仿佛任他发落。
  “薄媚,你来。”慕广韵招手。
  见她不动,亲自下来拉她。她愈反抗,他愈用力,将她踉踉跄跄拉到天子御座前,狠狠甩了上去。按着她不许起身,道:“薄媚,今日我将天下大权交到你的手里,你看这座下站着的人哪个顺眼,就指他来做皇帝。”
  薄媚愕然看他。
  “怎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不就是要这江山姓‘薄’吗?不惜痛下毒手!你想要就拿去,我和你从此,两不相欠。”
  这些年的苦苦折磨,我终于心灰意冷,你,满意了吗?
  “陛下万万不可啊……”
  “臣等永远追随陛下……”
  “苍慕才是天下归心呐……”
  “我活不久了,诸位还要追随吗?”慕广韵对众人道,“今日请诸卿来,便是想和平交接这天下。”
  众人噤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流火既定,最大的隐患已除,我也能放心了。”慕广韵顿了顿,突然向众人下跪叩首,“我心已竭,辜负世人期盼,然天下事无有终结。我没有子嗣,无论往后谁做天子,我请求诸位鼎力辅佐,天下为公。”
  群臣惊愕。
  慕广韵起身,回头:“只有一事。”他对薄媚说,“我知道夙白落入你们手里。请让我把夙白带走。她对我,至为重要。”
  夙白?薄媚不解。
  阳正甫道:“她是你的情人,我们自然不能放走。万一你不死心,拥兵自立呢?”
  “我哥把江山都拱手相让了,又岂会拥兵自立?阳正甫你好不可笑!”慕子衿不平道。
  “那便罢了。”慕广韵笑道,“薄媚,往后生生死死,我再不管你的事情。”
  他走出殿堂,不许臣下追随。大雪纷飞里,孑然一身。
  慕子衿跟了上去。
  当薄媚终于回过神来,执着匕首冲下去时,却因气急攻心一头栽倒在大殿中央。
  慕广韵你好狠的心,杀我一双儿女……
  阳正甫当机立断,关上殿门,将薄珏拥上宝座,号令大臣。这一回,是他主动放弃。这一回,名正言顺了。
  慕广韵从三军中走过,将兵权交接给伍伯服。军中有人骚动,也有人流泪。他三言两语作别,说聚散随缘,请大家继续忠心事君。
  又叮嘱伍伯服,下一步的军事防备,要将重心放在东戈和北狄。道阻且长,不可松懈。
  公玉侯王在城外等他,那幸存的孩子已被连夜交到他的手里。慕广韵接过,抱在怀里亲吻女儿幼嫩的脸颊,不觉两行清泪下:“我想看她长大。这是我最后能够负荷的心愿。”
  话未说完,撕心裂肺咳了起来。襁褓上染了他咳出的血。
  “我真不知世事怎会如此多磨。”公玉侯王叹口气说,“都是孽缘。”
  “哥,”慕子衿跟着他,唤他,“哥……”
  慕家欠媚媚的,终于还回去了。可是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心更痛了。
  “我慕广韵,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参国政,而后南征北战,奔波不停。到如今二十八岁,坐拥天下。”
  “一路上许多忠心臣下追随左右,我很感激,也很珍惜。但即便如此,到如今身边也已是空无一人。坐了天下,方明白生老病死,聚散离合,半点由不得人。世事轮转,生生不息。”
  “做了天子,是否人人艳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原来这不是终点,只是起点。是万般艰难的,另一段路。享此无上荣光,也就注定了,无边孤寂。”
  “我一直想着,想尽我所能,把这江山治理得再安定一些,再太平一些,正如我们年少时大言不惭的宏图伟业。后来才发现,人非圣贤,怎能做到万般周全。慕广韵不是自命不凡吗?瞧瞧,也不过如此!常常事与愿违,常常举步维艰,常常自顾不暇。”
  “皇位没有非谁不可,而我年少时还狂妄地以为,非我不可。其实谁都是时代的傀儡,不过称职不称职的区别。”
  “其实突然能够理解薄鄢的昏庸,那仿佛是一种与命运的抗争。碌碌追逐天下,才是最得不偿失的事情。”
  这些话他没有对臣民说。说了也不会有人理解,便让世人骂他荒唐去罢。真的是,很累了。挥一挥衣袖,也便潇洒一回,不问身后事。

  ☆、幕后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上一章的自白让读者误会了,故事还没结束,矛盾解决完了才会结束。一两章之后进入下一卷,下一卷是终结卷,该走的会走,该回来的会回来,文章将迎来跌宕后的平静。
  这一章关于女主的记忆,是按修改版本的只记得亡国之后的事情写的,最终的头痛还没有发作。                    
  (第一零七章)
  “我不信媚媚会掐死自己的孩子。”离了乐邑千里,已近南国,慕子衿突然驻马,“不行,哥,我不放心。”
  “不要回去。”慕广韵顶着寒风咳嗽道,“乐邑从今改朝换代,我已护不住你。”
  如今只剩了一个女儿一个弟弟,他只希望他们再不入是非。
  当夜下榻废弃茅舍,慕子衿却留了封信就走了。
  ——哥,想了一想,京中尽是你我旧部,而且珏儿和媚媚都对我很好,我不会有事的。我要回去问问清楚。还有,你不是说那夙白关系着媚媚的性命吗?我去探一探她到底在不在宫里。
  “子衿——咳咳咳咳……”慕广韵醒时,为时已晚。身旁那孩子还在恬然深睡。
  “别担心了,这小子机灵得很,会保护好自己的。大不了我广发英雄令,召集我江湖上的好友去保护他。”公玉侯王劝道,“你还是先跟我去岚陵青阙山吧,我已经急不可耐要脱掉你的衣服……大试身手了。最近在我爹的笔记里看到一套推拿图谱……谁?”
  茅屋外有人,两人警觉。片刻后,一队乐邑侍卫从门外现身,手持弓箭,全是慕广韵一手提拔的宫中侍卫。而从门口看出去,荒野里躺着几具同样打扮的尸体,尽皆是陌生面孔。慕广韵抱紧了怀里的婴儿。
  原苍慕侍卫丞挥手命大家收起武器,带头跪下:“陛下——”
  “谁下的令?”
  “阳大……阳正甫。”
  我不欲杀人,人却杀我。这阳正甫倒是比他果决,知道将前朝余孽赶尽杀绝。慕广韵道:“动手吧。别伤孩子。”
  “陛下,属下宁死也不会对您下毒手!”侍卫丞痛心疾首道,“陛下您何苦这样?那薄氏余孽跟本不足以兴风作浪,何苦要让位于他!”
  慕广韵抬手示意不必再说。
  “对不起大家,我是千古罪人。”慕广韵道,“慕氏已死。你们回去后勿再提我,忠心事君。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新皇应不会赶尽杀绝。”说着斩了自己一片衣袍给他们,又刺伤手臂溅上鲜血。
  “陛下……”
  “婆婆妈妈,你呀,就是操心的命!”公玉侯王耻笑他,“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兴衰荣辱各凭造化,没有你,他们自己也会去争取命运。你还能为每一个人负责一辈子不成?”
  “罢了。”
  刺客们回京复命后,慕广韵越想越不放心。虽说京中眼下苍慕旧臣众多,但他们如今是因摸不清局势,才依然敬畏他三分,但是过不了几日,新政稳固,时过境迁,难说他们不会与新主子同心同气……
  “不行,我得回去找子衿。”
  “行了行了,你这身子怎么去?还有你怀里这丫头,正是需要爹娘照顾的时候。”公玉侯王拦道,“更何况,那些人前脚刚复命说已经杀死你,你后脚就又出现,你是想再搅个天翻地覆?这样,这里离岚陵已经不远,我把你送到,然后带一些朋友日夜兼程北上,去给你把弟弟捉回来。反正本来他也是要认我作大哥的,大哥自当照应小弟。”
  慕广韵觉得这样更妥,应允了。
  ……
  慕子衿毕竟年轻气盛,满心以为自己这几年里日日进出薄野残宫甘为“人质”,与薄珏、萧长史处得都相当不错,就算与那老顽固阳正甫,多少也有些感情。现如今是慕家堂堂正正把江山让给了薄家,主动放弃一切,料想对方就算不感激,也总不会太为难。
  慕子衿回到宫门下,正大光明叩门进去。他对阳正甫和薄珏说:“我来做你们的人质,你们把夙白放了!”
  做人质可以,但没人提起放夙白的事。
  薄珏此时不过八岁,尚不明白近来发生的这些起起落落的事情,稀里糊涂做了皇帝,稀里糊涂脚下百官臣服。他感到怕,好在有阳大人时时在后面教他这样那样,给他莫大支持,所以他一向不违抗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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